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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慕晨讪讪的,正要解释,却听得极细微一声:“是阿元吗……他来了……”

    玖洏看到影卿睁开了眼,忙道:“嗯!是阿元,可是要同他说什么?”

    阿元将阿玄交给慕晨,审视般地望着玖洏怀里奄奄一息的影卿,问道:“你是谁?”

    影卿却连看也没有看阿元,直盯着前边,吃力地向前伸了伸手,见那眼睛血红一言不发的神君没有过来,影卿只好无奈地垂了手,委屈地泣道:“疼……”

    果然,少虞立刻便过来了,他还是沉默不言,却耗费神力一遍又一遍地施术,来止那止不住的血,补这补不了的伤口。

    影卿难过地对他说:“我不想死。”

    她想活着,即使到了现在,她都还不愿意死,玄都重诺,他大抵肯豁出性命来救自己的吧?

    果然,他回答说:“不会。”

    影卿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不支,看着他耗尽却依旧在继续压榨自己的灵源,看着他也开始吐出了血。

    影卿看着他蓄了泪的眼,忽尔想起初见之时,因怕被告状,便曾哄他自己是中了蝶毒,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中了他的毒。

    真是荒谬无稽,真是俗气好笑。

    少虞觉得手抬不起来了,低头看,却是袖角被一只手指勾住了。

    影卿说:“算了。”她轻轻地说,仿佛在劝自己一般,“你停手吧,我不想欺负你老实了……”

    少虞不听,想将她的手指拿开,却被影卿反握住了尾指,影卿摇了摇头:“少虞……”

    她咳了起来,少虞便不再动了,小心翼翼地从玖洏手中接过她,轻轻地替她顺气,喑哑道:“别急,我听你说。”

    影卿紧皱着眉闭了会儿眼,才复睁开,说道:“我是盈阙的小狐狸,不是什么冰女,也不叫阿盈……少虞,我们初初相见时,你便瞒了我,我也骗了你,如今要离别了,你答应要护我周全,我却要死了,我也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这里,我也没有做到,所以我们扯平啦,从此便是两清。这不算什么好的相逢,也不是好缘分,以后你便忘了我吧,我也不会再记得你了……你更不要去找盈阙,也不要喜欢她,会很苦的……

    “少虞以后若要娶妻,休听家中安排,定要寻个思慕你的姑娘,听她说好听话来逗你开心,看她栽花插柳、画就丹青……

    “与她以心相许,终生相伴,听她说、我心悦你,心意不改……

    “再不要追千千万万人世,寻一个心不由己的人。”

    影卿没有等到少虞回答,她想要他答应她的,可是忽然更痛了,她没有多久了。

    影卿只好转向玖洏,拽住玖洏的手,因为疼痛,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一贯娇气的玖洏却哼也没有哼一声,任她攥着。

    影卿又捱了一会,才能开口:“我救了你……要还我……”

    “好好!你说!”玖洏哭着应好。

    “去西陵、救盈阙……”

    玖洏一怔:“她真的在西陵?”

    影卿攥着玖洏的袖子,急喘一口气:“马上去!快要来不及了……”

    “好好!”玖洏重重地嗯了一声,不住地点头。

    这时,阿元忽然问道:“魔子是否也在西陵?”

    影卿依旧没有理他,又转向少虞,盯着他看了会儿,约莫是因为她的神情实在太过痛苦,竟教少虞以为自己是想要他帮自己解脱。少虞痛苦地挣扎道:“不,不要!”

    “……”影卿叹了口气,“你以后少看些话本吧,那些书看多了会变好骗……一眼生不了情,经年也只会淡了情。”

    这回少虞大概是回答了什么,可惜影卿没有听见。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无边的痛苦。

    伴随着一声“好疼……”的哭喊,刺破第九渊黑沉沉的天,少虞怀里的姑娘化作了烟尘,散入了虚空,星星点点。

    “噹!”

    少虞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枚系着红绳与白螺的青丝结。

    “你这才是骗我的话。”

    第81章

    今日的天蓝湛湛、碧澄澄的,清不见云。

    今日的天蓝湛湛、碧澄澄的,

    清不见云。

    花玦在后头喊道:“阿盈你放心!这会儿好风,今日我们定能将这风鸢放起来!”一壁在风里朗声喊,一壁举着风鸢追着跑。

    盈阙在风鸢线那头,拽着线辘跑,

    听着花玦喊她停一停,

    便停一停,

    快一些,便快一些,

    太紧了便松松线,

    太松了,

    便扯紧几分。

    风鸢终于放上了天,乘风高飞,

    盈阙听花玦教的——拉拉扯扯地拽着线,风鸢越飞越高。

    花玦笑着向她奔来,盈阙笑盈盈地静立等他。

    恍然间,

    线断了,线辘掉在地上。花玦仿佛看到盈阙一身雪白的裙上开出了绯红的花,从胸口忽然开满全身,风吹来雪籽和血的气味。

    风鸢断了线扑向苍穹,

    盈阙忽然倒下,

    像纤细的花被风折断了花茎,顿时失了鲜活气。

    线辘就落在她手边,可她动不了,

    她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

    指尖终于碰到了。她把断了线的线辘紧紧地握在手中,

    白的线也沾了红的血。

    盈阙倒下时,看到了飞远的风鸢,

    也看到了天,蓝湛湛、碧澄澄的,清不见云。

    围簇着她的花草都沾上了血,失了本来颜色。血里带着恶妖浊气,花草也沾染上了浊气,转瞬枯逝,如烟如灰,飘上了天,和风鸢在风里丢了踪迹。

    黑色的浊气混在血里、气息里,恍似墨滴进了水中,忽散如黑絮缭绕缠绵,再散却消溶不见。

    浊气来得突然,去得莫名,冰冷凝雪的身子只剩下心口一个碗大的窟窿和遍体鳞伤,汩汩地流不尽血,气息微忽。

    烛九阴死了,第九渊大地陷落,阿元与慕晨带着他们离开了无念九哭境,渡过蒙汜,重回蒙水之涯上。

    玖洏不解他们如何找来这儿,还心虚他们此来妖国是为逮她的。

    慕晨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倒真不是为你,近来八荒六合都在寻找魔子,原本一时也顾不上你。各界诸境都在天族搜寻范围之内,只是妖族正好由阿元来查。”

    玖洏摁了摁红肿的眼皮,撇撇嘴:“那你怎么也在?”

    慕晨看了阿元一眼,有些无奈,作势掩嘴,凑到玖洏耳边:“这倒是因为你。”清了清嗓子,又正常道,“阿元承完雷劫只休养了一日便出来了,阿爹不放心新女婿,便让我跟着充当个护卫打手。”

    新嫁入天宫的少妃殿下,大婚三日宴尚未过便绑了自家师兄,私自出逃了,天族是瞒了下来,顾及凤族情面没说什么,凤族却好过意不去,给这小公主不知要赔多少情。

    玖洏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心中不服气却也不好在这时候论辩,便转而问道:“你知道我们被困在无念九哭境?”

    “我们刚到妖国,便有人暗中传来消息,却不知那人是谁。本有怀疑,只是想探一探,不想你们真的在。”

    玖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要问什么,却被少虞打断了他们的话:“先去西陵。”

    玖洏怔了怔,少虞却已转身走了。

    阿元将已压制了蛇毒的阿玄交给慕晨:“烦请五哥替我将阿玄送回天宫,交给妧斯夫人。”

    “嗯,我一定将阿玄平安送回去,亲眼看着她醒过来。”慕晨皱着眉,欲言又止,“玖洏她……她带阿玄来此不是故意的……”

    阿元知道他未明之言,不过却有些意外,不太明白他为何会担忧这个:“五哥何必多心?我明白,凤姬显然并非存意如此,若无凤姬相护,妖国处处险恶,阿玄甚至到不了这里。”

    玖洏私逃,还在这种时候,将无自保之力的阿玄带来妖国,陷入险境,慕晨确是怕阿元误会,更添天宫对玖洏的不满。

    阿元轻轻抚了抚阿玄的额头,未再多说,只向慕晨微微颔首以意托付,便转身先行,给凤族兄妹留了说话之地。

    玖洏无话可与慕晨诉说,正要跟着走,却听慕晨说道:“小妹,阿元会是个好夫婿,他信你的。”

    “是啊,如此显然,有何不可信的……可是连他都信我,”玖洏垂着眼,低低问道,“你们为何不信我?”

    慕晨骤然失语,目中苦意涩然,任由玖洏错身而过,也无话可说。

    在半路中,他们忽见人间九州一方地界异象横生,冰雪席卷四方,风卷凝实的寒气,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玖洏深吸了口气,被震惊得不由喃喃自语:“那是西陵?这是……大战啦?”

    阿元神情严肃,语气带上了几分焦躁:“快走!”

    不待阿元催促,少虞已又一次加快了,阿元玖洏紧紧跟在后头。

    等他们来到西陵时,那阵异象已消,玄寒之气尽被锁在了一道覆盖了整个西陵的结界之内,他们也都被拦在了结界法阵之外,守在结界口的是空桑。

    空桑将他们拦在了外面,说他奉的是昆仑令,连阿元之令也不听从。

    阿元仰头看了天一眼,乌沉沉一片,眉头便锁得更紧:“让开!”他祭出剑来,剑落便要强破结界。

    玖洏忙拦住了他:“这是阿盈的昆仑阵法,我们一时破不开的!而且里面尚不知情形如何,等会儿空桑老头还指着结界拦一拦天族诸神呢!”

    玖洏推了把少虞,对空桑说道:“阿盈是我师妹,他是玄都少虞君,与阿盈……呃,不是,是与阿盈的小狐狸私交颇深,我们俩总能进去吧?”

    空桑拄着拐杖,隆着背,他也是很惶恐,可事到临头,他也只能向着昆仑。盈阙将昆仑令交给了花玦,花玦让他守住西陵,那他便得死守于此。

    空桑苦着老脸,却也很坚决:“不行!众神皆知,凤姬殿下已嫁入天宫,玄都也与天宫结盟,二位自是与天族更为亲近。”

    玖洏又气又急,顿足不休,而后她又听到空桑在小声嘀咕:“更何况以前也未见得师姐如何爱护师妹啊……”见她看过来便住了嘴。

    玖洏怔愣失语。

    少虞从怀中取出青丝结,说道:“她让我们来此救……盈阙神女。”

    空桑眯着眼细细地辨认了,说:“这什么?哪来的?神君说谁?”他一时真未想起来这东西。

    玖洏见少虞不忍心说,便替他答道:“是阿盈养的九幽狐的呀,日日戴着,从未离身的!你信我们一句呐!再不让我们进去,天族便要到了,刚刚的动静可瞒不了天帝吧?”

    这下空桑想起来了,便有些犹豫,却仍坚持:“三位殿下便是天族的!”

    这下子玖洏都已意动要不要砸了结界,毕竟眼下冲进去好歹还能占个先机,通个风报个信什么的。不过……盈阙既已让空桑守在了这儿,大约便已是知道天族要来了,那……就守这儿?等会儿跟着拦个门儿?不过……这要是传回了凤凰台,她阿爹得煮了她吧?嘶……

    玖洏想先扇个翅膀冷静一下。

    “示意灵兽冒顶雪女之名,游历人间,迷惑众神,趁此与山河宫叛仙花玦勾结,私藏魔子,藏匿于西陵,伺机与魔族暗通。”玖洏与空桑震惊地看向阿元,阿元淡淡地续道,“你若再拦本君,等战神到时,雪女上仙便要被定下此等罪名,就地诛杀,届时连昆仑也要被连累,背负上背叛污名,从此翻不了身。你便是如此尽守护之责的?”

    空桑神色大变,最终还是放了阿元进来,阿元走前嘱咐道:“你们留在这儿,能拖多久是多久。等会儿若是旬波来了,便让他来找我。”

    玖洏应下了。她原本还担心少虞不肯留在这里,不想他一言不发便就地坐下了,祭出兰时华瑟,抚奏弦曲,又加固了一层结界。

    玖洏心中唏嘘:这是爱屋及乌?她好歹还打算遮掩一下呢,想暗戳戳拖一拖天族后腿来争取时辰,少虞他这是公然与天族为敌了呀?

    玖洏心潮澎湃,等回过神来时,她手上加强结界的术法都已经施完了。

    也不必空桑指路,阿元甚至也无需找寻,进去西陵境地后,那凝成冰蓝浓霜的寒气都给他指明了方向。

    他顺着寒气找到源头,来到一间坐落于郊野花林下的茅屋前。

    花林已被摧残得一地花叶,院中的花木也冻死泰半。阿元一推开门便看到了气若游丝的盈阙,与正在为她疗伤,唇边溢血的花玦。

    花玦身上已凝结了霜雪,阿元急忙上前查看盈阙伤势,一边骂道:“你疯了!你如此替她疗伤是要把自己的命也赔进去吗?她已控制不了寒气,你离远一点。”

    花玦不答,闭目不作反应。阿元当机立断,一掌推向花玦,将他与盈阙分开,一面为花玦平息乱窜的真元,一面代替花玦为盈阙继续疗伤。

    但毕竟盈阙伤得太厉害,阿元只能给花玦草草平复一下,便转而专心疗治盈阙。

    “她为何伤得这般重?谁打的?”阿元越治越心惊,且隐隐觉得这伤势有些古怪,竟与无念九哭境里的小狐妖伤得几无二致,“她的伤口可有溢出恶妖浊气?”

    花玦眼神微动,低低说道:“有没有浊气你看不出?”

    阿元皱起了眉,盈阙没有去过妖国,伤口自然没有也不会有浊气,他摇了摇头,暂时便也不想这个了,转而问道:“魔子在哪?”

    花玦瞪向阿元:“簌簌她不是魔子!”

    于是阿元又问:“花簌在哪?”

    花玦缄默,阿元气笑了:“你不说便当我找不着是吗?无非是多费些工夫罢了,只不过怕等会儿和我一起找到她的,是离戈战神的剑。”

    “我不能告诉你。”花玦摇了摇头,“无关信不信你。你已是天族太孙,这件事谁都可以帮我,惟有你不行,你若是参与进来,等着你的惟有一条死路。哪怕他日簌簌洗净魔气,我赦免了罪孽,八荒六合也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不会容忍一个立场不坚的神君继续做太孙,做日后的天帝。此时你不能与我为伍,给他们留下话柄。”

    第82章

    又是挠头想标题的一章……

    离戈来得很快,

    带来了一眼数不清的天兵,乌泱泱铺了满天,乌云更沉,蕴藏雷霆威势,

    是天方之怒。

    花玦敛回凝在窗外的目光,

    看向阿元郑重道:“有事儿求你。”

    阿元哼了一声:“你不是能耐大得很?帮你不肯,

    偏要自己求着来。”

    虽则听他如此冷嘲热讽,但花玦深知他的秉性,

    不愧不恼地继续说道:“空桑是昆仑下属小仙,

    来照料阿盈的,

    战神去后,倘若你方便的话,

    还望莫要为难于他。”

    将请托之辞说完,花玦也未等阿元回应什么,最后看了眼双目紧闭的盈阙,

    手仍被她无知无觉地勾着,狠狠心掰开了,便撒手出门而去。

    阿元的怒喝被遗留在身后,阿元太敏锐了,

    他的质问之语——“你安排空桑做什么?他知道些什么!”花玦全作不闻。

    西陵境域之外,

    战神剑指前方,少虞一步不让。

    战神身后是浩浩汤汤的天兵天将,少虞身后只不过一老空桑、一弱玖洏,

    不过那气势却是半点不差的。

    下界之先,

    天帝已令,

    若见魔子就地诛杀,花玦死生不论,

    雪女留命活捉回天,有阻拦者同罪。

    虽挟天帝令,但离戈亦是为难,盖因少虞说的是:“此处乃是人间,居此地者皆为凡人,上神一剑下去是要绝此一国百姓的生机吗?”并不为魔子一党求情,也非是阻拦他捉魔,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劝不听,明摆着装傻充愣的新任少妃,打起来也不合适。

    离戈说:“此处本就是天罚之地,此间凡人亦为天罚之民,而今更与魔子叛仙为伍,罪不容赦,还请少虞殿下休要怜悯这些罪人。”

    玖洏一听此言便动了气,她在白泽帝君座下听教日久,虽还未入世经历,却早已将那些救苦救难的道理记在了心中,她平日玩心重便罢了,眼下都摆在了面前,怎忍耐得住,当下便从少虞身后蹦了出来,缠着笨嘴拙舌的离戈一阵争论,还不许他自悔失言。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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