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已穿好鞋袜,放了裙摆,由内侍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出来:“是我贪看高?处那张琴,又不够仔细,才会如此,叫夫人?见笑了。”萧斐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下?,半是纵容半是无奈:“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同少时那般毛手毛脚,叫人?忧心。”
“是我不好,”萧窈攥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姑母不要同我生气。”
崔循冷眼旁观,发现?她在长公主面前认错认得十分顺遂,软着声音讨饶时,更是乖巧懂事。
全然?看不出方才一句又一句顶回?来,同他针锋相对的架势。
“公主的想是绿绮琴。”崔夫人?面露犹豫之色,看向身侧的崔循,“若未曾记岔,这琴是你昔年所得……”
崔循看出母亲的用意,低声道:“公主既喜欢,送予她也无妨。”
萧窈连忙摇头:“我只是随意看看,实在无需如此。何况,我如今能弹的只那么几支曲子,这样的好琴落在我手里也是蒙尘,还是不夺长公子所爱。”
崔夫人?微怔,见她这般急切不似推辞作伪,想了想,当下?便没勉强。
“时辰不早,已打?扰夫人?这么久,还是不再叨扰。”萧斐笑道,“等年后夫人?生辰,再登门拜会。”
崔夫人?含笑应了。
她缠绵病榻数年,精力?本就不济,正因此,这些年世家?间的往来宴饮甚少出席。
如今见萧斐,心中虽高?兴,身体却已渐渐疲累。
便向崔循道:“代我送送长公主。
”
崔循颔首:“是。”
萧窈腿脚不便,原该健妇或是内侍抱她下?楼,崔循正要吩咐,却只见她已经?扶着扶栏,一级一级单脚跳了下?去。
身姿轻盈,裙袂飞扬。
萧斐扶了扶额,到底还是没忍住笑道:“窈窈就这么个性子,虽出格了些,但如你阿母所言,确也率真可爱。”
这话崔循不便接。
无论是,又或不是,都不那么妥当,便只道:“长公主请。”
萧斐先行,不疾不徐道:“方才与夫人?闲聊,听她提及长公子的亲事,请我代为参谋……不知长公子可有属意哪家?闺秀?”
操心崔循婚事的人?不少,沾亲带故的长辈见了,总难免要问上两句。萧斐似是如她们一般,不经?意间随口问上一句,却又似是意有所指。
崔循垂眼,掩去眸中的情绪,缓缓道:“此事自该由家?中长辈决断。”
萧斐轻笑了声,向出门的萧窈道:“窈窈慢些。”
而后才回?头看崔循:“就到此吧,长公子不必再送。”
崔循依旧还是送出门外,直到回?宫的马车驶离幽篁居,这才又上楼去见崔夫人?。
崔夫人?已叫人?另换了他平素喝的茶,小?炉上煮着的水渐渐沸腾,热汽氤氲。
崔循道:“母亲若是疲惫,不若回?去歇息。”
崔夫人?倚着凭几,怀中放着手炉,温声道:“久不出门,今日出来看看风景,见见人?,倒觉耳目一新?。”
“母亲喜欢就好。”
崔夫人?饮了口药茶,徐徐道:“那张绿绮琴,叫人?收起来,等何时公主生辰,给?她送去吧。”
萧窈虽为公主,但无权无势,士族实在无需讨好她。
加之崔夫人?素来爱琴,并不轻易赠予旁人?。
崔循心中有些许惊讶,面上不显,只问:“母亲此举,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是,但也不尽然?。”崔夫人?对他的态度亦有些诧异,侧身打?量,“怎么,你不舍得那张琴?”
崔循道:“自然?不会。”
“难怪你阿翁会,琢玉对公主有成见。”崔夫人?莞尔,“若是早些年,我兴许也不会喜欢这样跳脱的女郎,只是病了这些年,倒渐渐觉着如她这般也很好。”
“鲜活、灵动,看得人?心情都会好些。”
崔循道:“母亲既喜欢,我便叫人?记下?,他日当做您给?公主的生辰礼送去就是。”
“你阿翁叫人?传话时,还提了你与五郎的亲事。”崔夫人?叹了口气,“只是我常年卧病,久不见客,与各家?的女眷难免生疏,那些女郎们品性如何也实在谈不上了解……”
“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先问你的意思。”
崔循避而不谈,只道:“五郎的亲事,应当无需母亲费心,祖父有意为他聘公主。”
崔夫人?对此了然?,却摇头:“我知五郎的心思,也知你祖父有意如此为之,只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公主情愿与否。”
“我方才观长公主之意,怕是未必能成。”
崔循微怔,抬眼看向母亲:“公主已有属意之人??”
“此等私密之事,长公主又岂会直言?”崔夫人?话到一半,意识到自己险些被?绕进去,无奈道,“将五郎与公主放一放,先议你的亲事。”
崔循对着母亲,终于还是没能像在崔翁面前那般沉默到底,想了想,如实道:“我未曾思量清楚。”
自年纪渐长,他性格成型,几乎从不会这样的话。
崔氏门庭压在他肩上,由他决定该往何处,所有的反复、犹疑都会招致旁人?的质疑,难以服众。
因而崔循从不露怯,也不会含糊不清,所有决断该如何便如何。
哪怕是在自家?母亲面前,亦是如此。
崔夫人?不由得诧异:“家?世、相貌、才学、品性……议亲无非是看这些,士族各家?那么些女郎,出类拔萃、各项兼有的也不是寻不到。何事令你如此为难?”
崔循的亲事本不该如此为难的,只需在门当户对的人?家?,选一位才貌双全,又能掌家?管事的女郎下?聘即可。
当年崔老夫人?在时,有意与桓氏结亲,便是为此。
崔循那时没应,众人?只当他与桓氏女郎不合眼缘,倒也没勉强,换一姓人?家?即可。
可这几年下?来依旧如此。
崔夫人?便是再怎么不管事,而今也看出来,其中另有缘由了。
她忧心忡忡,问道:“是有什么话,在我面前也无法提及吗?”
崔循垂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又转瞬松开,缓缓抚平衣褶,连带着将心绪起的那点涟漪一并按下?。
崔、陆两族的期待寄于他一人?身上,由不得胡来,亲事已然?拖了这么久,若是在迟迟不定,只怕会令人?横生揣测。
既已注定的事,拖延下?去又有何意义?
“此事归根结底,与其是我娶妻,不如是为崔氏挑选一位主母。”
“那些女郎,于我而言并没什么分别。”
“不若挑个合母亲眼缘的,能在后宅与您作伴解闷,也好。”
这样冷情的话,他却能得坦然?,不像娶妻,像是给?后宅添个摆件。
崔夫人?不甚认同,却也知道确实如此,犹豫不决:“琢玉当真没有心仪的女郎?”
崔循淡淡道:“当真。”
他陪着崔夫人?喝了盏茶,没再久留,起身离开。
剩下?半日见了崔氏旁支的一位长辈与与他家?的儿?郎,允诺会为其安排差事;又见了嫁入王氏那位姑母,听她含泪斥责一番王郎如何荒唐,耐着性子安抚,答应会适当敲打?;最后则是看了桓大将军送来的礼单,令人?筹备回?礼。
等到一切忙完,用过饭,夜色已浓。
“咱们府中还是缺位主母,若不然?,多少能为公子分担些,不至于这般劳累。”松风换了卧房的香,未听柏月答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收拾个衣裳,愣什么呢?”
柏月一脸微妙,扯着崔循沐浴前换下?的衣裳一角给?他看。
素白的衣袖内侧,有一抹红。
松风讶然?:“公子受伤了?”
“笨!”柏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这是女郎们用的胭脂。”
松风更为诧异了。
他在崔循身边服侍这么些年,自然?知道,公子从来不近女色。更别,这胭脂还是留在如此私密的地?方。
柏月问:“你今日一直跟在公子身边,可见着什么?”
“自然?没有……”
松风下?意识否认,凝神想了想,正欲开口,却只见自家?公子已经?回?来,连忙紧紧地?闭了嘴。
崔循才沐浴过,只系了件细麻裁制的禅衣,微微潮湿的墨发散在身后,白玉般的脸神情格外寡淡。
两人?一看便知他心情不佳,换了个眼神,谁也没敢多半个字,悄无声息退出了内室。
崔循的作息十分稳定,若非有万不得已的事,并不会深夜处理。
每日何时睡、何时起,都有一定的时辰,很少变动。
他也习惯于睡前躺在榻上,将白日之事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好查漏补缺。
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幽篁居中与萧窈的事。
夜色浓稠,屋中只余角落处一盏豆灯,微薄的光透不过重重帷幕,五感似是因此混沌,却又仿佛更为真切。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萧窈扑在他身上时绵软的触感,以及唇脂印在脖颈上,血脉流动仿佛因此加剧的滋味。
他那时险些动怒,气萧窈轻浮,不知好歹。
如今……
崔循合了眼,掐断逐渐不着调的思绪,不再回?忆,靠着默背熟稔的佛经?,良久后终于睡去。
可他却又做了个梦。
应当是在琴室,面前摆着那张绿绮琴。
身体绵软的女郎从背后贴上来,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慢吞吞地?撒娇:“是我错了。少卿不要同我生气……”
他整个人?僵硬得厉害,喉结微动,问她:“你错在何处?”
纵使?是在梦中,她也不肯乖乖的,凑到他耳边轻笑,耍赖道:“哪里都错了,还不成吗?”
纤细的手拂过细麻禅衣,紧贴着他,缓
缓下?滑。
他定了定神,又问:“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她幽幽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扫在颈侧,“少卿,是你在想。”
他如坐针毡,又如身在烈火之中,口干舌燥。
“为何不敢看我呢?”
耳垂一疼,随即有细碎的吻落下?,她笑得清脆,却又好似志怪故事中的山精鬼魅。
只要回?头看一眼,便会被?勾了魂魄,万劫不复。
可通身的快|感却又这般真切,令他意乱,山动江倾。
“我真厌恶极了你这般假正经?的模样,”身后之人?似是不耐,松开手,冷哼了声,“无趣。”
着,便作势要走。
喜怒无常的性子,确实像她。
高?兴时仿佛有不完的甜言蜜语,杏眼中盛着他的身形;不高?兴时,便翻脸不认人?,牙尖嘴利,恶语相向。
崔循恼怒,紧紧地?攥了她的手腕,用力?将人?拽到身前。
力?气大了些,身着红裙的美人?踉跄两步,跌坐在他怀中。
书案翻倒,琴声铮然?,萧窈却吃吃地?笑了起来,抬手勾了他的脖颈,仰头索吻:“这样才好……”
她依旧涂着燕支,唇红齿白,吐气如兰。
崔循不喜她的唇脂,只觉太过艳丽灼眼,尤其擦在脖颈上时,质地?甚至有些腻。
可如今尝起来,味道却好,带着些甜,像是可口的糕点。
他垂眼吻着萧窈,起初生疏,只肌肤相贴。渐渐地?熟稔起来,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唇齿,缠绕、吮吸。
那股几乎烧透肺腑的邪火终于得了缓解,如蒙甘霖。
越过这条线,像是再没什么顾忌,她在他怀中、在他身下?。红裙萎地?,像是鲜艳盛放的花,再不会恶语相向,只予取予求。
……
崔循惊醒时,子夜刚过。
帐中一片漆黑,他却极为清醒,按着剧烈跳动的心房,对这场旖旎而荒唐的梦感到荒谬。
他并非重|欲之人?,至今未曾娶妻,房中也从不曾有过侍奉的姬妾。
于士族子弟而言,出入酒肆乐坊皆是常事,有几位相好的红颜知己也并不稀奇。
可他从未如此。
无意于此,也不屑为之。
更何况,梦中之人?还是萧窈。
无论何种?缘由来,哪怕是有白日之事在前,依旧太过冒犯。
既于礼不合,也隐隐昭示着他的失控。
崔循静默良久,已逐渐能看清床帐垂下?的丝绦,终于唤了外间值夜的松风。
松风揉着眼,小?声问:“公子有何吩咐?”
“备水沐浴,”崔循声音低哑,“另换床被?褥。”
松风立时清醒许多,出去传了话,待崔循起身,自去收拾床褥。
及至掀了锦被?,见着一片狼藉,不由一愣。
他虽未经?人?事,但与院中的仆役们在一处厮混时,也听过些许浑话,并非全然?不知。
反应过来后,没敢多什么,手脚麻利地?将床具悉数换了。
崔循此番沐浴时,令人?多添了冷水。
这样的时节,哪怕屋中炭火充足,常人?身体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柏月不明所以,攥着水瓢犹豫,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被?崔循冷冷瞥了眼,只得噤声照办。
如此颇有成效,崔循再次躺回?榻上时,几近平静。
他并不是会被?何事牵动全部心神的人?,这些年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压抑那些所谓的欲|望。
这场荒唐的梦如轻烟,浓稠的夜色褪去,晨光渐起之时,便烟消云散。
他从来如此,也该如此。
第024章
脚踝伤得并不?严重,
对萧窈而言,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她自小?就不?肯乖乖待在闺中,常玩闹,
年纪大些还?会随着晏游他们到山林中去?玩。
磕磕碰碰总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只是如崔循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