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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离开

    若生一愣,既是苏彧,那方才的猫叫声难道是元宝发出来的?

    他竟然将元宝从京城一路带到了望湖镇?若生惊奇不已,待到马车慢慢停下,撩了帘子看到眼前果真冒出只黄白相间的大猫来,不由笑了起来,还真就是元宝。

    胖乎乎的元宝瞧见了她,也是立即就喵喵叫唤了起来,一脸的亲热模样。

    方才也不知它是发现了什么,明明苏彧一行都已经准备打马远去,偏它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惹得人不得不勒马停步。

    苏彧往边上一看,认出了若生的马车,倒也就不急着走,又觉得元宝古怪,怎地连人在马车里坐着都能叫它给察觉?他见它动来动去,半点不安生,索性就领着它来见了若生。

    看过一眼,也就该心满意足的上路了。

    可谁知元宝看了一眼就想往若生的马车上跑,好险被三七给抱住了没能溜上去。

    “喵……”它似委屈一般,舔了舔爪子。

    若生就问苏彧:“苏大人怎地带了它一块来?”出门查案,还带猫,他也是个怪人……

    苏彧却只道:“它粘人粘惯了,轻易撇不开。”言语间,他扫了一眼若生的马车,眉头微微蹙起。

    他们的马车马匹连人,这会就都停在距离小庙不远的地方。不过说是庙,这地方又同山上那些大庙不同,小的不过巴掌大一块地,一眼看过去也就差不多看了个全。毕竟还在镇上,地方自然大不了。

    然而此时,里头不时传出来的人声却十分鼎沸喧嚣。

    打从门口看进去,只能看见一排黑压压的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在一块摩肩接踵。

    正中的位置上,有只巨大的香炉。里头正袅袅冒着烟气。底下的地上,整齐地摆了烛台。香烛正在燃烧着,日光下火苗也显得越发亮眼,似乎永不会熄灭一般。许是因为太阳直直照着,蜡烛燃烧得也较往常似乎更快些,烛泪已经积了地上一圈。

    于是,烟火气,蜡油燃烧的气味,并着浓郁的檀香味一块在空气里弥漫不去。

    围观的众人心照不宣的将香炉周围空出了一块地方来。

    那里头坐着几个和尚。穿着僧衣,敲着木鱼低头诵经。

    念的是往生咒。

    秦货郎被捕,案子告破,再加上郑氏的死在临水巷里闹得沸沸扬扬,那些原本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内情的凶案,也就飞快地在望湖镇里传遍了。时至此时,全镇上下,就没有不知道这事的。

    死的人多,众人又听说遇害的妇人们死状极其惨烈,便不由都怕了起来。

    人死事了。可活着的人总惦记着这些,一群人便自发地请了庙里的和尚来诵经超度她们。

    庄严肃穆的气氛,却被元宝这小东西给打破了。

    它忽然从三七怀里挣脱出去。后腿一蹬就跳上了若生的马车,低着头就钻到了她脚边。

    饶是苏彧眼疾手快,也只捞着它一截尾巴。

    它拼命往里钻,苏彧就在后头拽。

    一拽它就叫唤,惊得庙里的人都以为白日见了鬼,以为是谁在哭呢,就连僧人们的诵经声都紧跟着越发响亮起来。

    若生就忍不住对苏彧小声道:“苏大人,不如就先让它呆在这吧。”

    左右留它同她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的事了。

    话音落。元宝也悄悄地扭过半张脸向后看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来。像是讨饶。

    苏彧同它对视一眼,慢慢将手松开了去。而后对若生说:“连姑娘今日返京?”

    若生微怔,点一点头。

    苏彧就问她是否往东面那条路走,往东走,正巧能途经刺史府所在之地。那里,也的确是若生此番的目的地,至于返京,随时都可以,她既然人已经到了平州,也从郑氏口中知道了刘刺史的事,那她自然要在那停一停脚。

    她便说了个是。

    元宝趴在她脚边也凑热闹,“喵呜!”

    “那就劳烦连姑娘带了这蠢东西一道走,待到了地方歇脚,在下再来领它走。”苏彧皱着眉头看它。

    它像是嫌他说自己蠢,冲着他亮了亮爪子。

    苏彧就冷笑,“原先让你留在京里非不肯,死活要跟着一道来,而今让你随便跟着人走,你倒是高兴得很。”

    “喵!”

    若生戳戳元宝翘着的耳朵,侧目看苏彧,笑着说:“苏大人只管放心,到了下一站使人来领它就是了。”

    捎个人她不乐意,捎只猫,而且还是她见过好几次的猫,她心底里也没什么可别扭的。

    苏彧就果真抛下元宝自个儿翻身上马走了。

    马儿迈开一步,他状若不经意地回头来看,却见元宝只眯着眼睛歪着脑袋往若生脚上蹭了又蹭,心里哪还有他这个主子,不觉撇了撇嘴。

    三七凑近了悄声问他:“五爷,咱们就这么把元宝给丢下了?”

    苏彧勒着牛皮制的缰绳,面上淡淡地道:“坐马车,总比叫它跟着马走来得舒坦。”

    三七抹汗:“五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嗯?”

    “您就这么把元宝丢给人家姑娘,元宝又是个淘得不成样子的,过会磕着碰着怎么地……”三七小心斟酌着,虽然平素总叫元宝气得半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念着它的,生怕一个没看着,就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何况还是丢给陌生人。

    可苏彧听完他的话,却只说了句,“如果她待它不好,它也不会这么粘着人家。”言罢,他扬鞭而去。

    三七愣了下,嘟囔着“这不是头一回见吗,哪来的好不好”,一边也急忙跟了上去。

    被留在马车里的元宝听见马蹄声,到底还是探头想要往外看。可看了看被帘子挡住了视线,它也就拉倒了,只继续扭头回来要若生给它挠挠肚皮。

    白胖白胖的一只猫。摊开了四肢仰面往那一躺,老大一团。

    绿蕉看着都懵。怔怔问,“姑娘,这是早前在府里见过的那只吗?”

    猫常见,毛色黄白相间的更常见,但长得这般胖的,却不常见。

    绿蕉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猫不就是当初她们在段家锦鲤池边遇见过的那一只?

    原来是苏大人养的猫……

    她念叨着。不由念出了声音来。

    扈秋娘就笑她,“怎么见了猫同见了鬼似的?”

    绿蕉汗颜,想着先前那些事,扈秋娘都并不知情就瞄着元宝有心说一说。

    元宝躺在那,只因舒服发出咕噜声来,一动也不动。

    马车渐渐远去,外头的梵音,也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青空愈蓝,烈日愈红。

    望湖镇上四处可见的花草,在空气里静悄悄地生长绽放。像有人在耳畔轻声低语。

    突然,马车“咯噔”一下,车轱辘撞到了块石头。虽然很快又重归了平稳泰然,被惊了一惊的元宝却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叫若生继续挠肚子了,只缩成一团趴在若生脚边。

    可它生得旁,努力地缩,再缩,还是老大的一只。

    若生看得好笑,心里的沉闷逐渐消失了个干净。

    马车继续前行,元宝打了个哈欠。

    若生近些天都没大睡好过。今晨起得也早,这会神情一松懈下来。又见连它也打哈欠,当即有些犯起困倦来。

    她靠在窗边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们落在身后许多地方的望湖镇。想着郑氏已死,这一趟平州之行,也算没有白走。她不喜吴亮一家,也已然叫他们吃了苦头,郑氏的事,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可见恶有恶报,当真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至于吴亮父子的命,她终究不能越俎代庖。

    那是雀奴的亲人,不是她的,就算不想他们活着,那也得先有雀奴发话。

    何况,就那几个人,若生始终觉得,让他们活着才是真的惩罚。

    她想得出神,眉眼渐渐放松下来。

    元宝仰起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已经闭上了眼睛,似想叫又怕扰着她,一声“喵呜”分成两节,一半闷在了肚子里。

    苏彧几个策马而行,走得会比他们的马车快上一些,等马车一到,它也就该下去了。元宝也像是知道这件事一样,赖在若生脚边怎么也不肯挪开,间或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肉爪去抠若生鞋面上绣着的彩蝶,一下两下三下,蝴蝶怎么不飞……

    若生却浑然不知它在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闭目睡去,没一会就梦到了父亲。

    梦见父亲苦着脸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也不知怎地,人在梦里小了许多,矮矮的,才齐他的腰,拼命仰着头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嘴里喊,我也算不清呢!

    父亲就嘟哝着,你还不回来,我可想你了。

    她听着,在梦境里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您了。

    可若生不知道,自己梦境外的父亲,这会正在欺负她的鹦哥玩儿。

    她走的第一天,他可想她,想得连晚饭都少用了半碗。

    第二天,他还是想她,唉声叹气连好吃的也没心思吃。

    可等到第三天,他就重新生龙活虎起来,哪管什么闺女啊,光顾着吃喝玩乐去了。

    若生梦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遛鸟,让若生房里的吴妈妈将鹦哥铜钱也一并送了去。

    他逗铜钱,你说,阿九什么时候回来?

    第073章

    入宫

    铜钱则一如既往地不搭理他。

    他就哼了声,说铜钱是笨鸟。

    铜钱拍着翅膀喊起来,不回来!不回来!

    连二爷闻言气极,说你不吭声倒罢了,怎么一张嘴就没听见过好话,当下要捋了袖子上前拔光它的毛。可他这袖子才刚刚往上捋了半截,铜钱就拼命拍着翅膀扑棱起来,惹得脚上锁着的银链子叮铃哐啷作响。

    连二爷就忽然没了气。

    他盯着它看了两眼,气势一颓,一面嘴里说着罢了,不同你计较,免得掉了毛阿九回来还要训我,一面就招呼了不远处侍候着的丫鬟来领了铜钱回木犀苑去。至于他自己,则理理衣裳,大步朝着千重园的方向走了去。

    初夏的风吹在人面上暖融融的,他走得飞快,等进了千重园的大门时,额上已遍布细汗。

    也不必人通传,他大步流星地朝上房走去,一走到廊下,就扬声喊起了云甄夫人,“阿姐,阿姐,我们晌午一道用饭吧!”

    窦妈妈打从里头出来,见状赶忙招呼了他入内,又命随侍在旁的人立即去打了水来给他净面。

    连二爷却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来同阿姐说话的,不用重新净面!”

    “二爷,眼下天儿虽热,过会风一吹没准就又凉了,身上带着汗,过会着了凉就不好了。”窦妈妈坚持不肯随他去,再三劝说。

    连二爷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跟着窦妈妈先往边上的屋子去。

    另一侧,云甄夫人也正打发了边上陪着的人下去,将手中的笔往青玉笔架上一搁,抬头望向底下的人。指了其中一人道:“去将那身衣裳取出来。”

    天气渐热,她身上懒洋洋的,本不想出门去。可又不得不动身,云甄夫人眉宇间就隐隐约约浮现出种疏冷来。

    过得须臾。室内人尽散去,云甄夫人才让窦妈妈带了连二爷进来,看到他就笑着问:“怎么了这是,这个时辰往我这儿来?”

    连二爷就也笑着扑过去,喊她:“阿姐,我来陪你一道用饭的。”

    云甄夫人闻言,面上露出两分无奈之色来,摇摇头道:“不巧。我过会就要入宫了。”

    “入宫做什么?”连二爷疑惑着说道,一边自拣了张紫檀雕花的椅子坐下。

    “太子殿下该大婚了。”云甄夫人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完,便转头去看窦妈妈,吩咐道,“午间就让二爷在千重园用饭吧,再去将朱氏也请来。”

    言罢,她又笑着来同连二爷说:“小厨房里得了几条鲷鱼,再新鲜肥美不过,我让人给你片了做成鱼生吃可好?鲷鱼堪称鱼中美男子,这个时节享用。正是味道最佳的时候。”

    连二爷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顿时有了兴趣,连连颔首道好。说完又不觉兀自可惜起来,阿九若是在,想必也喜欢吃。

    云甄夫人唇边笑意渐深,点头附和着。

    等到连二爷跟了人自去厨房看鱼,她却慢慢敛了笑意,揉着眉心对窦妈妈低低说:“皇上这回,是铁了心要选段家的姑娘了。”

    先前,嘉隆帝便同她提及过太子的婚事,可那时并未定下最终的人选。而今他忽然又召她入宫,必是因为已拿定主意。

    窦妈妈站在她身后。手持犀角碧玉梳,一下下为她梳理着长发。闻言也不敢多加言语。

    那是天家的事,她一个小妇人,怎敢置喙。

    云甄夫人同她说起这些,也仅仅只是说一说而已,并没有非得要她接话的意思。

    屋子里静了片刻,云甄夫人屈指轻叩着梳妆台,忽然冷笑了声,“这事太子自个儿愿意不愿意,只怕还得两说。”

    嘉隆帝选了段家的姑娘做太子正妃,对太子而言,其中裨益,委实没有众人瞧见的那般大。何况嘉隆帝会这般选人,究竟是为的太子,还是为的提拔永定伯府,又或是根本连他自己也没有仔细思量过如今这般抉择是否合适……

    岁月如梭,昔年那能一刀斩下东夷王头颅的嘉隆帝,也渐渐老去了。

    云甄夫人看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面孔,保养得宜的手微微抬起,落在了眼角处。

    那里连半道细碎的纹路也无,肌肤依旧泛着冷冷的,玉石一般的光泽。

    可再看她的眉心处,隐隐的一道凹痕就显得分外明显。

    连她自己都算不清,一日里要皱上几次眉。

    她几不可闻地对镜叹了一声。

    站在她身后的窦妈妈这时,却也将梳头的动作顿了顿。

    云甄夫人何其敏锐,立即问:“怎么了?”

    “有根白发。”窦妈妈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梳起头来,“奴婢过会给您藏进发里,不会叫人看见的。”

    云甄夫人却道:“不用了,人老了焉有不生白发的,就这么留着吧。”

    连拔也不必拔了。

    窦妈妈得了这话,心下不由得酸涩起来:“您还年轻着呢。”

    云甄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我又不是浮光那丫头,为了个美字硬生生将自己折腾得一身是病。”

    浮光长公主素来爱美,随着年岁渐长,几乎到了穷尽一切办法为自己增添美貌的地步。她又是嘉隆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幼受宠,往日里除了想着如何继续让自己变美,也委实没有旁的事可做。

    云甄夫人忒不喜她这一点,大好的年华,全耽搁在了这点胭脂水粉的破事上,肩负不起半点身为长公主的职责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胡闹。

    但她一则不是那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二来就连嘉隆帝也不说她半个坏字,外人又怎么好说?

    云甄夫人敛了心神,任窦妈妈给自己重新挽了发,梳了个高髻,拣了两件贵气又不花俏的首饰戴上,再去换了衣裳便出门了。

    顶着大太阳,马车一路出得平康坊,又一路驶到了皇城。

    这些路,她来来回回也已经走过许多年,再熟稔不过。

    然而这一回要去的地方,于云甄夫人而言,也是十分陌生的。

    嘉隆帝往常若不是在御书房见她,就在御花园设座,让她去后妃的宫殿里说话,倒还真是头一回。

    她由此明白过来,宓昭仪对嘉隆帝而言,还真的有些不一样。

    区区一个入宫没多久的昭仪,就被赐了长闲殿,不管叫谁来看,都会觉得她已宠冠六宫了。以她的身份,如何也当不起这般形制的长闲殿。

    当年嘉隆帝即位后,除了皇后所住的坤元宫外,就只命人重新修缮了长闲殿。

    云甄夫人尚且记得,长闲殿里,住的是嘉隆帝的宠妃莞贵妃。

    莞贵妃死后,这长闲殿就空置了下来,一直没有第二个人住进去过。直到宓昭仪入了宫,没几日工夫就一跃成了嘉隆帝的心头肉。

    云甄夫人沉思着,恍惚间察觉一旁的宫人已将锦帘打起,便抬脚往里走了进去。

    还未站定,她就觉迎面扑来一股香风。

    宫里头的人都说这位宓昭仪,身上自带一股香气,似果香又似那上等的合香,真计较起来,气味却又显得清新好闻上许多。

    可云甄夫人此刻嗅见这味道,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往前又走了几步,宫人再次打起一道帘子来。暖阁里的说话声,就立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云甄夫人冷眼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只觉这殿宇内的陈设远比当初莞贵妃住在这时更加奢靡,不觉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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