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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连二爷怔了怔。而后忽然重重点头,道:“那我信!”言罢又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可是、可是你不是说那里头没有凡人吗?小祺怎么会在那呢?”

    若生笑吟吟说:“娘亲是个好人,好人才能去西方极乐世界。这去了以后,便不是凡人了。”

    “哎呀!”连二爷惊讶万分,一把从树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若生急切问道:“小祺成菩萨了吗?”声音又响又亮,激动极了。

    若生就道:“可不是!”

    “菩萨小祺……”连二爷兀自嘟囔着。方才面上的郁色终于消去些。

    若生也跟着站起身来,斜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循循善诱道:“菩萨都是有大能耐的,爹爹您说是不是?”

    话本子连二爷可没少看,闻言当然是想也不想便点了头,认认真真地肯定道:“这是当然!”如果菩萨没有大能耐,旁人还为何要拜菩萨?寺庙那么多,菩萨的金身也那么多,香火旺盛的地方也不少,可见菩萨的确是有大神通的。

    连二爷对此深信不疑,但有一事却叫他忍不住疑惑了起来,问若生:“可小祺是什么菩萨呢?”

    “……”若生顿时语塞。

    放眼连家上下,只有若生孀居的大伯母一人吃斋念佛。若生知道的这些事,也都是无意间从她那得来的,连半吊子都称不上,所以如果要问她都有哪些菩萨,她是连一个也派不出。

    思来想去,她满脑子就只有个地藏王菩萨。

    可这……不管怎么看,都不便往她娘脑袋上安才对。

    她狠狠心,索性胡诌了一个她自个儿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菩萨出来,而后同父亲道:“所以爹爹只管放心就是,有娘亲看顾着,谁也不会出事的!”

    连二爷被她绕了进去,真的相信小祺成了菩萨,终于高兴了起来,又想着有菩萨保佑,顿时安心了许多,但很快,他好容易落回了原处的那颗心却又飞快地提了起来,眉头一皱,神情变得局促起来,凑近了若生小声问:“我先前不理你,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若生笑言:“再有下回,可就真生气了!”

    连二爷松口气,总算有了精神,拽着她要去看鸟笼里关着的鸟雀。

    爷俩并肩走着路,他忽然侧目看向若生,兴致勃勃地问道:“等阿鸢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就叫小宝好不好?”

    “小宝?”若生呢喃念着这两字,蓦地想起了自己曾无意间看见过的那本手札,父亲在自己出生那一天,曾也在纸上写下过“小宝”这个名字,说觉着姑姑为她取的名字不好,远不如叫“小宝”来得好听。

    一晃眼,十二年过去了……

    他竟然还惦记着这个名?

    这可还真是,念念不忘了。

    虽然她觉着这名听着也算讨喜,可那是她唯一的弟弟,万万不能任她爹胡来。

    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一万个不赞成。

    连二爷不忿:“哪里不好?比你的名字可好听多了!小宝小宝,多么朗朗上口!”

    若生听着,一把拽住不再让他往前走,等到连二爷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时,她便粲然一笑。朗声说:“叫若陵吧!”

    连二爷嘟哝着:“哪及小宝呀。”

    若生见状不觉笑出声来,谁让她同父异母的幼弟,的的确确就叫做若陵。

    “罢了罢了,到时候也让阿姐给取一个就是。”连二爷摇头晃脑地说着,迈开腿继续往前走了去,但只过一会,他就又忍不住要来同若生争论。是“小宝”这名好还是“若陵”这名好。

    父女俩说着话。呆到了夕阳西下。

    天色未黑,若生便在明月堂陪着他们用了饭。

    夏日里白昼漫长,天色也黑得较平常更晚一些。

    掌灯时。时辰就已不早。

    若生便也就没有在明月堂多留,径直回了自个儿的木犀苑。洗漱过后,她散着头发坐在灯下看书,绿蕉就拿块帕子为她擦湿发。

    淡淡的香气就伴随着绿蕉力道适中的动作。一点点在夏夜里散开去。

    若生“哗哗”翻着书,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丛蔷薇养得可还好?”

    绿蕉笑着答:“奴婢白日里才亲自去看过。您放心。”

    蔷薇花期长达近半载,眼下正是次第开放,一派繁荣的时候。

    若生合上了书,叹口气:“明知自家墙上有个洞。却不叫人去修葺,这样的主人,恐怕也就只有我了。”

    绿蕉道:“有那丛蔷薇花遮着。倒也不显。”

    “眼下也就只能先这样了。”若生又叹一口气,将书搁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元宝把来连家的这段路摸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不带走岔的,但轻易更改路线总是不安全,所以那墙上的洞,若生想了许久该封,最后却还是没有封。

    回京后,元宝跟着苏彧走了,谁知没两天却又悄悄跑了来,来了也不闹,乖乖地进门,仰面往地上一躺,四肢摊开,等着若生给自己揉肚子,不时发出轻快的“咕噜”声来,模样极享受。

    等到暮色四合,它就又麻溜地甩甩尾巴,回家去了。

    当真是,来也一阵风……走也一阵风……

    十足潇洒。

    但它悄悄来了两趟,却并没有带任何东西,显然不是苏彧发了话让它来的,全是它自个儿自作主张。

    慢慢的,元宝来的次数多了,木犀苑里的人就时常会在廊下看见一只肥猫蹲在那,仰头盯着挂在窗下的铜钱。

    大多数时候,铜钱都是不搭理它的,只偶尔听见喵喵声,会猛地一扇翅膀,扑底下的人一头灰,再顺便叼两粒米朝元宝吐。

    元宝立马炸毛,可它够不着铜钱,只能急得在地上乱转,转啊转,就发现了散落在地上的米粒,张嘴就舔,舔两下又给吐了,嫌难吃,飞奔至若生身边,要小鱼干“漱口”。

    自打若生跟苏彧熟悉起来,元宝总黏着她,她手边便也备上了元宝爱吃的东西。

    元宝吃过一回,食髓知味,就牢牢记住了。

    不过这一次,它已经有数日不曾露面,也不知是不是被苏彧给拘了起来。

    若生莫名地还有几分想它。

    “姑娘,元宝那小东西又来了。”这时扈秋娘忽然打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无奈的笑,微微一侧身,露出自己身后跟着的大猫来。

    “喵呜……”它昂着脑袋轻轻叫唤了声,越过扈秋娘迈着小短腿朝若生走了来,走到边上就献宝似地一举爪,按到了自己身前悬着的锦囊上。

    若生怔了下,凑近仔细看过,才认出来这就是原先用过的那只锦囊。

    她不由得想起那次元宝带着空锦囊来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后,她在平州问了苏彧,他却说是元宝偷的……

    思及此,若生不免多打量了元宝几眼,这猫精怪得很,该不会又偷了一回吧?

    第119章

    重五

    元宝则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也不动一动,不由得歪歪头,叫唤了起来,“喵——喵呜——”

    夜色正寂寥,轻轻的猫叫声,恍若婴童细语。

    它模样乖巧地将爪子放下,搭在了若生的鞋面上,蹭了两下。

    “里头是空的还是装了东西的?”若生扬一扬眉,终于俯身探手将它脖子上挂着的锦囊给摘了下来,一面又扭头问扈秋娘,“什么时候瞧见它的?”

    扈秋娘笑着答:“就方才,吴妈妈说起今儿个夜里看天象保不齐有雨,想着让人将铜钱带到屋子里来,奴婢便过去了,哪知一转头就发现了元宝。”

    若生嗔道:“它倒是每回来都先去寻铜钱了!”

    早几回,它可都是马不停蹄地来寻她的……

    须臾,锦囊的系带在她指间松开来,口子展开,露出里头装着的一张字条来。

    原来不是空的。

    若生将纸条取了出来,正要展开,伏在她脚边的元宝蓦地又叫唤了两声,嘴边的胡须抖啊抖,像在得意地笑。

    “元宝。”若生叫了它一声。

    它立马高高抬起头来,竖着耳朵“喵”了声。

    若生便垂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吟吟道:“辛苦了。”

    锦囊里头既然不是空的,那这字条定然就是苏彧写下的,所以元宝时隔几日突然间又冒了出来,应当为的就是来给她送信。它往常过来,也都是挑了白昼来的,这在入夜后过来,却还是头一次。

    也不知苏彧要同她说什么。

    二人回京后,见面总不如在平州时来得方便。自打苏彧来连家接走了元宝后,他们就再未见过。

    若生暗暗揣测着,将手里的字条展开来。

    薄而窄的一张纸,上头只寥寥写了几个字——

    重五见。

    若生微微一怔,呢喃着将这三个字给念了出来。

    一旁伺候着的扈秋娘闻言,皱一皱眉,禁不住好奇地问道:“这莫非是什么哑谜?”

    “重五。是端阳节呀。”若生将字条揉作一团。笑着摇了摇头,“不提倒是真的全给忘了。”

    五月初五,是为重五。正逢端阳节。

    端阳节这一日,饮菖蒲酒,食五毒饼,乃是风俗。

    但在大胤。除这些之外,还有一项顶要紧的习俗。大胤朝多水。漕运兴隆昌盛,水路繁多,所以每一年的端阳节,大胤各地都会举办赛舟大会。天子脚下的京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重五日的赛舟大会是大胤一年一度的盛事。

    连家掌着水路多年,这样的盛会,当然少不了连家人的事。

    尤其连家迁居京城。入驻平康坊后,又一向很得嘉隆帝器重。京城每年重五时节的赛舟大会便会有连家人亲自到场主持。

    云甄夫人嫌闹腾,轻易不会露面,所以主持盛会的事就落在了若生的三叔跟四叔身上。有时是连三爷去,有时是连四爷去,俩人一道出现的时候,也不多。

    但重五日的赛舟大会,究竟是怎么个流程,若生却一点也不知道。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想一想,这么多年,她有记忆以来,好像只去过一回!

    而且就是那一回,似乎也没能留多久便回来了。至于为何早早离场,她已记不大清楚。

    她将揉成一团的纸条置于灯火之上,指尖一松,纸条便落了下去,不过一瞬间就被烧成了灰烬,冒出几缕青烟来。

    扈秋娘见状不觉问道:“姑娘可是要在重五日出门?”

    “今儿个是初几?”若生不记日子,如今突然要想,半天也没能理清楚。

    “初二了。”

    若生蹙起眉尖:“三天后就是端阳节了?”

    难怪那天她偶遇三叔家的四堂妹宛青时,那丫头连连叹气,说好些日子没见着过父亲了。可见三叔是忙着办正经事去了,脚不沾地,连陪四堂妹多说两句话的工夫也没有。

    说来三叔既忙着,四叔想必也躲不开,是以她将老吴的事说了后,四叔连传了底下的人去问话的也没有,显见是忙。

    但除了太忙外,四叔想必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拿她当回事,没准根本就不曾想过老吴的死会有什么猫腻在。

    不过他不来折腾,若生还乐得自在。

    她空了手,便随意拣起边上搁着的一柄扇子把玩了起来,抵住自己下颌,沉思了起来。

    苏彧为何要见她?

    她猜不透,但却明白他为何选在端阳节。

    赛舟是盛事,不仅京城的勋贵世家会派人参赛,普通民众也都会去围观。而且岸边多的是学子聚集,以赛事作诗,作的好作的妙的,亦有奖赏。人人都知道连家财大气粗,这奖金十分可观,是以参与之人众多。于贫寒学子而言,能在这一日脱颖而出,不但能获得奖金,亦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万一走了运,叫哪家瞧中请作幕僚,来日致仕,便极有可能成为捷径。

    毕竟除了这一天,再想一口气见到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就不容易了。

    所以那一天的人数之众,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着实不为过。

    她同苏彧见面的事,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若生给自己扇了两下风,又去给元宝扇。

    夏夜逐渐闷热,窗子半开着,也没有什么风。若生不喜欢用冰,嫌化开后湿漉漉的,都是水,瞧着就闹心,好在她也并不大怕热。

    可元宝就不同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它长得胖乎,毛又厚密,打从入夏开始就怕热得很。

    若生给扇着风,它就四肢摊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眯起了眼睛咧嘴似笑非笑地看她,发出舒服的叫唤声。

    若生就顺手摸了它一把,结果摸了一手的毛。

    掉毛掉成这样的,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得亏它毛多,不然早该秃了。

    “喵呜……”元宝蹭蹭她的手指,黏着不放。

    但外头的天色已是越来越黑。虽然天上有星子发着微光。但终究还是夜深了。若生想着它回苏家去的路程,过了会便将扇子收了,道:“好元宝。该回去了。”

    先前未曾说好,她也不便自作主张将它留下。

    元宝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扭着屁股甩甩尾巴往外头去,倒也没有依依不舍。

    若生不放心。吩咐扈秋娘跟着去看看。

    但时已近二更天,外头早已宵禁。不能随意走动,所以扈秋娘也只看着元宝出得连家就返了回来。元宝是猫不是人,行动又灵便,入夜后也不被宵禁“犯夜”一罪所限制。就算是真遇上了巡夜的,也无妨。

    换了人,少不得要被盘问上一番。

    是以元宝出了连家后。顺顺利利地就回了定国公府。

    猫步轻而无声,鬼魅似地进出了一番。无一人察觉。

    夜色愈发深浓,平康坊上空响起了二更天的梆子声,定国公府的灯也熄得差不多,众人都歇下了。

    元宝在星光底下一溜小跑,跑进了小竹林里,随即一进门,就看见了苏彧身边的小厮三七。

    三七得了苏彧的吩咐在等它回来,可左等右等,睡意就慢慢涌了上来,直打瞌睡,眼皮也变得沉重。元宝回来时,他已经靠在门边闭上了眼睛,像是早就睡熟了。

    元宝停下脚步,舔舔毛,猛地一个纵身跳起来,撞向了三七。

    “地动了!地动了!”三七大呼小叫地睁开了眼,一看是元宝,顿时明白过来,懊恼道,“祖宗,你好端端地撞我做什么?”

    元宝“喵”了声,一爪子砸在了门板上。

    门锁着呢。

    三七恍然大悟,连忙为它开门。

    元宝的爪子还按在门上,不料他突然推开,踉跄着就朝里滚了进去,爬起来后气得冲三七直叫,全忘了自己方才还撞了人家。

    “得了得了,就你话多……”三七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哝了句,又将门给关上了。

    元宝这才作罢,转身去找苏彧。

    已是亥时,苏彧却还没有歇下。

    屋子里点了两盏灯,光线明亮,他正在伏案抄经,一字字写得干净齐整。

    他不信佛,但他娘信。

    他爹跟两个哥哥去世后,他娘日夜诵经,从此呆在佛堂里的时间比见人的时候还多,很长一段日子里,除表妹夏柔外,她连他们兄弟几个也不见。

    不过夏柔同他娘呆在一块的时间,可比他们兄弟几个同母亲呆在一块的日子长得多了。

    她是他姨母的独女,比他小三岁,自幼长在苏家。因是遗腹子,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三岁时又没了母亲。

    他娘同夏柔的母亲是孪生姐妹,可怜夏柔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便收养了她,从此视若己出,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苏家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夏柔虽是表小姐,却同苏家的女儿没有区别。

    但苏彧想起这位表妹,却总没什么印象。

    ……大抵是个安静的人。

    “喵呜——喵——”

    元宝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跳到了案桌上,探出爪子想要往经文上落。

    苏彧斜睨了它一眼,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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