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姜箬澜点了点头：“我听说长街上，南姝已经和柳云珩撕破脸，说要八日后和离，便想来看看南姝。”姜裕行点了点头，姜箬澜和宋南姝是亲姐妹，多多来往自然是好的。
很快，宋府黑漆大门打开。
胡管事快步走来，躬身请姜裕行和姜箬澜进门。
姜裕行和姜箬澜被请到正厅喝茶，只是他们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宋南姝，而是宋南姝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宋书砚。
姜裕行坐到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当看到一身品月色直裰，跨入正厅的宋书砚，姜裕行还是很惊艳。
宋书砚与姜箬璃到底是血亲姐弟，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姜箬璃灵动美丽。
宋书砚俊美脱俗。
行止间，仪范清冷，风神轩举，称得上圭璋之姿。
“不知，姜尚书贵人临贱地，有何指教？”
宋书砚用词算不上客气，但眉目清朗，语声温和，倒是让人生不出嫌隙。
姜箬澜先沉不住气问：“南姝她如何了？我能去瞧瞧她吗？”
宋书砚示意上了茶的胡管事退下，而后才缓声开口：“既然姜家不打算认回我阿姐，我阿姐也已识情识趣地远离姜家，二位又何苦来这儿虚情假意，惹我阿姐伤怀？”
姜箬澜揪着帕子的手一紧，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她没想宋书砚竟然也知道南姝就是姜家的骨肉。
姜裕行定定看着神色从容的宋书砚，对宋书砚的疾言厉色倒并不恼。
他本身对没认回宋南姝的事便心中有愧，如今见宋书砚如此维护宋南姝，心中高兴。
“听说长街之上，是你护住了南姝，你们姐弟感情很好。”
宋书砚目光轻飘飘从姜尚书身上扫过，轻轻转动手中茶杯：“我与阿姐相依为命，感情自是不必说！不过……还是比不过姜尚书一家，姜尚书在查到当年换女真相之后，竟然还能将家中那个假的捧在手心里，对亲生女儿弃之不顾，可见姜尚书一家人情深义重，无人能及。”
没忍住眼泪的姜箬澜表情惊讶，换女真相？什么换女真相？
不是说……当年，是母亲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从外祖家回来时，遇到流民。
老嬷嬷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和他们走散。
后来，老嬷嬷弄丢了妹妹，担心被发现，所以才找了个和妹妹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婴养着，东躲西藏，直到一年后方才把人带回姜府？
姜裕行搁在腿上的手收紧，心中愧疚，却对宋书砚的不客气，无半分怒容。
“我们并非对南姝弃之不顾，只是……”
姜裕行没能再说出，宋南姝过得很好之类的话。
以前姜家人还能自欺欺人，可如今得知宋南姝过往种种，得知宋南姝成亲四年都未曾与柳云珩圆房，姜裕行还怎么能说得出口。
第51章
“只是，你们舍不得姜箬璃回宋家那个虎狼窝。”宋书砚随手将茶杯放回桌几上，清如碧玉的声音中带笑，“便只能，舍了宋南姝。”
姜箬澜被宋书砚的话说得受不住站起身，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哽咽开口问：“南姝怎么样了？我听说她被下药了，她可还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柳世子……柳世子他虽然优柔寡断了些，可他不是那种心肠狠毒之人，他应该不会给南姝下毒的……”
“怎么？董夫人是来当说客，想阻我阿姐和离的？”宋书砚淡声道，“董夫人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觉着柳世子二婚之身，配不上令妹！只有把我阿姐定死在安远侯府，你们才能为你们姜家千金另寻良配？”
“不是的！”姜箬澜急忙解释，“这世道于女子来说艰难，若是和离……南姝即便是清白之身，也是二嫁！若是宋家以养育之恩拿捏她的婚事怎么办？柳云珩从龙有功，如今深得陛下信任，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和离……将来南姝能找到比安远侯府更好的亲事吗？”
宋书砚抿唇不语。
所以，姜家把他阿姐的难处全都看在眼里，始终不打算认回。
也好……
阿姐和姜家毫无关系，日后他们姜家对阿姐与他的事，便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这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闻声，姜裕行望着门口，站起身。
宋书砚抬头见宋南姝跨进正厅，立刻起身上前，扶住宋南姝。
他眉头紧皱，似是不赞同般，轻声细语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姜箬澜回头看到面色苍白的宋南姝，心跟着揪了起来。
“听说有贵客，便过来瞧瞧。”宋南姝说。
她笑着同姜裕行和姜箬澜行了一礼。
姜箬澜连忙上前要扶宋南姝，宋书砚手中稍稍一用力，宋南姝便退后半步，不着痕迹避开姜箬澜朝宋南姝伸来的双手。
“姜尚书、董夫人。”宋南姝眉目疏淡，“二位不论是为柳云珩做说客，还是来试探我的态度，我都可告知二位，与柳云珩我是一定要和离的。”
“南姝……”姜箬澜心疼不已，“你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毁了你后半辈子！那宋家……那宋家……”
宋家就像吸血的蚂蝗，怕是随时都会凑上来，趴在宋南姝背上吸血。
“有阿砚护着我，宋家无妨，董夫人不必为我忧心。”宋南姝只略略提了一句宋家，便扬声唤道，“迎春！”
迎春应声，立刻带着捧着大小锦盒的婢女们鱼贯而入。
看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姜箬澜愣了一瞬，看向宋南姝。
“听婢女说，我不在京都这两日，董夫人派人送了不少补品到安远侯府，南姝在此谢过董夫人挂怀。”宋南姝依旧是温婉浅笑的端庄模样。
宋南姝与姜箬澜，或者说和姜家人，早已不怎么来往。
姜箬澜送了许多贵重的补品给她，她总是要偿还才是。
她不想欠姜家的。
姜箬澜眼泪再次充盈眼眶，雾气模糊了她看向宋南姝的视线。
她怎么能不明白，宋南姝送她这些东西的用意……
宋南姝这是在和她，和他们姜家划清界限，做到互不相欠。
以前便是这样，南姝加倍还清了姜家帮她的，或是给予她的，和姜家两不相欠，渐渐疏远。
姜箬澜看着眉目清明不带一丝情绪的宋南姝，险些哭出声来。
姜箬澜能看明白，姜裕行又如何瞧不透彻？
“姜尚书、董夫人，天色已晚，若无其他事，还是早些回府。”
姜箬澜放心不了一点！
她的父亲和母亲，到现在还没有打算认回宋南姝。
她怕宋南姝与柳云珩和离之后，便会直接离开京都。
那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妹妹了。
“南姝……”姜裕行满目心疼，“真的非要走到和离这一步吗？其实……你要与云珩和离，追根究底，不过就是因为阿璃回来了。可你已经和云珩那孩子成亲这么多年了！可以说是相互扶持走到如今，当真就舍得下他？”
宋南姝看着一副慈父模样的姜裕行，还未开口，姜裕行便又道……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看着云珩长大，知道云珩绝不是那种贪图妻室私产，为夺产下药之人！而且……云珩那日去姜府实则是为了同阿璃说清楚，是阿璃不知轻重撞柱自尽，这才让云珩心生愧疚。”
这事，宋南姝知道。
姜裕行抿了抿唇，似是难以启齿，又强撑着开口：“今日你三哥回府，我听他说……当初救了柳云珩母亲性命的那位神医，是你请到的！若是可以……南姝，你能否再请那位神医出山，救阿璃一命！如此柳云珩对阿璃心中无愧，便不会影响你们夫妻感情！我们也会看好阿璃，不让阿璃影响你和云珩……”
宋南姝袖中的手收紧。
姜箬澜连连点头：“南姝，爹说的对！家里不会让阿璃影响你和柳世子，等她好起来我们就送她回老宅，若你能和柳世子有个孩子，那将来的日子……”
姜裕行听到姜箬澜与宋南姝说“爹说的对”四字，手心一紧，看向宋南姝，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董夫人，我不会有孩子。”
宋书砚听到这话，扶着宋南姝的手收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原来，姜尚书和董夫人，是以看望我阿姐为由，来为姜家四姑娘求医的。”宋书砚还是那般眉目和善，说出的话却字字锥心。
“不是的！”姜箬璃连忙摆手，“我和爹只是想着，阿璃好了，柳世子便不会对阿璃有愧疚……”
“对不住，姜大人、董夫人。”宋南姝如白瓷精致无瑕的面容上，带着与宋书砚如出一辙的疏淡浅笑，“我曾助过薛神医一次，她心善许我两条性命！一次用来救我的阿弟！一次……用来救柳云珩的母亲！如今实是没有那个能力，请薛神医出山。”
“南姝，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姜裕行面色大变。
第52章
“姜尚书，不必解释，也不必询问我薛神医所在，我和薛神医有言在先，绝不透露她行踪。”宋南姝侧身，同姜裕行和姜箬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胡管事，替我送二位。”
“南姝，今日真的是为你而来，并非为阿璃！你莫要误会。”姜裕行还是解释了一句，“关于和离之事，你还是……多多思量一些日子！”
宋南姝含笑点头，并不走心。
姜裕行看出宋南姝和离之心坚决，再多说无益，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你，好好养伤，如果真的非要和柳云珩和离不可，那……就随你心意！京中清贵人家的子弟众多，我会留意更好的，总能有与你相配的！若有什么需要，或是……家里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派人来府上说！”
“姜尚书。”宋南姝唇角弯了弯，“初入京时，我曾多受姜家照拂，您与姜夫人同我说过许多我不曾听过的教导之言，对我来说很珍贵，至今仍铭感于心。但……眼下我即将与柳家和离，名声有碍，或许姜家很快会同柳家结姻亲之好，未免玷污姜家声誉，日后还是不来往最好。”
“南姝！”姜箬澜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姜裕行也几乎站不住。
他宁愿宋南姝对他们一家恶言相向，也不愿宋南姝站在他面前，这般得体温和的说出……日后不来往最好。
尤其是宋南姝说，他们夫妻二人曾对她说过许多她不曾听过的教导之言……
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孩子出门在外时，父母的关怀之语，是再寻常不过的叮嘱啊！
“姜尚书、董夫人，和离之后我便只是一介商女，高攀姜家来往，反而惹人非议。”宋南姝平静阐述，语声通透真挚，“不往来，对彼此才是最好。”
姜裕行眼眶发热，望着她的目光沉重。
他的亲生女儿，头脑太清晰……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不愿意接受来自姜家的任何帮助。
告诉他，既然决定彼此不相认，那做陌路人才是最稳妥的。
宋南姝说的风淡云轻，可姜裕行心底沉重的如同压了一座山。
宋书砚扶着宋南姝下了逐客令：“姜尚书、董夫人，请吧！”
“姜尚书、董夫人，请！”胡管事也立在门口逐客。
姜裕行喉咙哽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抬脚朝外走去。
姜箬澜也双眸含泪跟上姜裕行的脚步。
姜箬澜上了父亲的马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哽咽问：“父亲，您和母亲，还不打算拨乱反正吗？”
姜裕行闭着眼，搁在双膝上的手紧紧握着。
姜箬璃如今还在床上躺着未醒，姜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
眼下这样的情况，他怎么认回南姝？
见父亲这副样子，姜箬澜便知道姜裕行在顾虑什么。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睛：“等阿璃醒来之后呢？之前你们觉得阿璃占了南姝的身份，南姝与阿璃的未婚夫成亲，算是扯平！那现在南姝要和柳云珩和离，咱们姜家也可以满足阿璃……让阿璃嫁给柳云珩，我们把妹妹认回来好不好？”
“一切等阿璃醒来再说吧！”姜裕行道。
姜箬澜一闭眼，泪水就涌了出来，莫名的……宋南姝刚才那句“我不会有孩子”便涌入了姜箬澜的脑海。
她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南姝说，她不会有孩子，而不是她不会和柳云珩有孩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南姝还是处子之身，为何这句话说的如此笃定？
她紧皱的眉头突舒展，像是想通了什么……
该不会是，南姝从小未得到过父母的疼爱，所以觉得做孩子很苦，萌生了不想要孩子的想法？
想到这儿，姜箬澜心更疼了。
半晌，姜箬澜又问：“父亲，宋书砚说的……当年换女真相是什么？不是老嬷嬷弄丢了妹妹，担心回府后被问责，这才找了年岁和妹妹差不多的阿璃回来吗？”
姜裕行唇瓣紧抿，这个秘密他是不打算说的。
“父亲！”姜箬澜哽咽着唤了一声，有些之前一直来不及细想的地方，反倒清楚了起来，“宋书砚的意思，妹妹是被故意调换的，是也不是？”
姜裕行不答，姜箬澜又问：“您和母亲，是怎么怀疑起南姝是我们姜家的亲生女儿？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璃不是我们家的骨血？”
长女姜箬澜聪慧，姜裕行知道瞒不了她多久。
“当年……”姜裕行还是哑着嗓音开口，“朝局风云变幻，为父恩师下狱待斩，我忧心连累你们和你们已有孕六个月的母亲，便把你们送回你们外祖家！后来……你母亲产下你妹妹，朝中局势稳住，你母亲刚出月子便不顾你们外祖一家的阻拦，迫不及待带着你们回京。”
“你母亲带你们回京途中，遭遇凉州流民……抱着你妹妹的王嬷嬷，被冲散了！下了大雨，王嬷嬷护着你妹妹躲在破庙，途中遇到了被仆从护着进破庙躲雨，怀里还抱着孩子的宋家夫人，也就是南姝的养母……”
姜裕行泛红的眼看向姜箬澜：“等王嬷嬷醒来后，发现怀里才一个月的婴儿，变成了约莫有四五个月大的孩子，王嬷嬷想起夜里与她一同躲雨的夫人，便抱着孩子去追，想把你妹妹换回来……”
姜箬澜听着父亲徐徐叙述，心都揪了起来。
“可王嬷嬷追到半路，看到宋家马车横倒在路上，夜里陪着宋夫人躲雨的仆从横尸血浆泥水之中，王嬷嬷怕了……抱着孩子就跑！王嬷嬷弄丢了你妹妹，怕回府受责罚，看着怀里比你妹妹大了四五个月的阿璃，便偷偷带着孩子躲起来，养了一年……才把阿璃带回姜府，说是你妹妹。”
姜箬澜听得心惊肉跳，从换女……到宋夫人身边的仆从横尸，她怎么能猜不到，宋夫人是要用她亲妹妹宋南姝的命，去换姜箬璃的活路。
难怪，难怪宋书砚会说那样的话！
“您和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姜箬澜险些没绷住自己的泪水。
第53章
“王嬷嬷把阿璃带回来三年后，你母亲就隐约猜到阿璃那孩子并不是你妹妹，你妹妹出生时脚下有红色胎记，阿璃没有。”姜裕行叹息，“你母亲叫来王嬷嬷私下询问，王嬷嬷这才痛哭流涕将当年实情说了出来。”
“那么早母亲就知道了？那……母亲就没有派人出去找南姝吗？南姝可是娘的亲生女儿啊！”姜箬澜瞪大了眼。
姜箬澜虽然没有亲生骨肉，可她在董家过继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都不是自己亲生，她尚且时时挂心，更何况……是自己亲生骨肉，她母亲怎能任由南姝流落在外而不管！
“你母亲私下派出许多人去找你妹妹，但一直了无音讯，你母亲便以为你亲妹妹已死，她怕为父伤怀，也怕你们伤心，便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姜裕行看向自己的女儿，“我是在王嬷嬷死前才知道这件事的！王嬷嬷因为弄丢你妹妹之事，临死之际心中不安，让她的儿子……将此事告知于我。”
但等姜裕行知道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初的破庙都已经被洪水冲垮了几次，他根本无从查起。
姜裕行想，那位宋夫人冒险将他的女儿换走，后来家仆护卫死绝，应当是遭遇追杀，这才冒险换了孩子，拿他女儿的命，来给她自己的女儿挣一条活路。
他便以为自己的女儿早已离世。
姜箬澜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父亲，眼泪大滴大滴的落：“父亲，你和母亲你们……你们明知那宋夫人换走妹妹，是要用妹妹的命换她女儿的活路！你们怎么能在妹妹回京寻亲之时，为了仇人之女，不要她！”
姜裕行拳头紧攥，低下头……
“若是你们不知道当年换女真相，在南姝初入京都时你们觉得她气度教养不凡，认为南姝被养得很好不认她，尚且说得过去！可你们明知道是阿璃的亲生母亲故意换女，妄图用我妹妹的命去换她女儿的活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要南姝！”
她姜箬澜的妹妹，是什么很糟糕的人吗？要被亲生父母这样对待！
她的妹妹知道真相，该多心寒！多心痛！
“你们不认南姝是你们的女儿！我认……南姝是我的亲妹妹！我原本给阿璃的疼爱那都应该是南姝的！我不能让我的妹妹无依无靠活在这世上！”姜箬澜心中憋着火，“停车！”
“阿澜！”姜裕行一把拉住姜箬澜的手腕，“阿璃还昏迷未醒，你当真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挑破！若是阿璃醒来得知此事，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姜箬澜看着自己眼眶通红的父亲，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等阿璃醒来之后再说吧！阿璃也是你的妹妹，你总不能……逼她去死！”姜裕行语声染上几分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