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筠不说话,慢条斯理吹着茶沫子,郭逊笑着上前,搂住梁霄肩膀,“梁大人忒谦虚,您身上军功可是实打实战场上挣回来的,今儿难得大伙儿遇上,侯爷待会儿还有事儿呢,您再推脱,不是扫了侯爷的兴?”一刻钟后,校场上热闹起来,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瞧梁霄左右支应。陆筠早在梁霄下场的一瞬起身走了出去。
换在从前,他不可能做这样幼稚的事。
有些念头只在心里头想想,他这一生何曾逾矩过半回?
今儿一切失了控,从慈宁宫花园里遇见她那瞬,他就已经不是他自己。
他缓步走出衙门大门,立在人潮汹涌的街头茫然望着身前的长街。
梁霄便给她受了委屈,她也还是梁家的媳妇。他这是在做什么?为谁出头?为谁置气?
他真是魔障了。连脑子都给那点昏聩念头搅乱。竟做出这样无聊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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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是给人搀回承宁伯府的,身上倒没甚严重外伤,那些个营卫也不敢实打实用拳脚招呼,可车轮战一个个上来讨教,瞧着用招谨慎,在他背上腿侧也落了好些个脚印子。
他脱了力,全凭一口气撑到底,此刻浑身软绵绵没半丝力气,老太太见他浑身水洗过一样,汗滴如雨,不由连声斥骂,“底下人都死了吗?卫指挥使司衙门没能人了?堂堂四品卫指挥佥事要上阵拉练,真打起仗来兵俑躲在上峰后头?”
又怪小春子等人伺候不当,“一个个闲吃白饭,要你们何用?去,请了二奶奶来,把你们二爷搀回去!”
明筝撩帘走入,一并也吃了排揎,老太太前日为着进宫一事尚大赞她温婉明理,这会儿心疼起儿子来,固然是媳妇儿侍奉不力。
明筝抿唇含着笑,命人搀住梁霄,回身给老太太斟杯茶,说起下月家宴是不是要宴请嘉远侯,……几句话间,老太太消了气,和颜悦色不说,还赏了两块料子。
明筝隐隐头疼,回到明净堂听见里头梁霄大呼小叫要茶要人伺候,她才迈上台阶,就从屋里飞出一只茶壶。
明筝望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瓷,寒着脸走入。
瑗姿跪在地上,两眼蒙着泪,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梁霄脸色铁青,“现如今,这家里没人听爷的话了?”
明筝叹了声,“二爷有什么话慢慢说,瑗姿,你先出去。”
瑗姿抹了把脸站起身,梁霄见着她,脸色稍和缓些,闭目躺在床上低声哼道:“我不是故意发脾气,我是太累了。衙门的事要顾,上峰要打点,底下的人一眼盯不到就要闯出祸来……”
他见她不吭声,抬眼朝她招手,“阿筝,我与你诉诉苦,你能不能懂我?我这两条腿都不是我自己的了,乏得快断了……你过来!”
明筝走过去,被他一把按住手腕,他吻着她的指头,亲热地说:“阿筝,我是爱你的,上回是我不对,我不该疑心你苛待如雪……”
滚烫的唇,印在冰凉的指尖,她脊背僵直,想抽回手又不能。她垂眼望着他,他还是过去的模样,可什么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即便是如此亲热的拥抱,她也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她心里空落落的发冷,一次次升起希望又一次次被狠狠抛下。
他从军中回来,官职加身,奉承他的人越发多,他越发自傲。
连脾气也比从前大了。明知门前站着那么多管事,当着人给她难堪。
纳妾怀孕这些事瞒骗她不说,还纵容安氏在外四处传扬。
她一辈子恪守的规矩礼仪,用尽力气守着的名声清誉,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那日马车出现的意外,人证物证俱全,他没有追究,甚至一味要她忍。
她是当家主母,脸面尊严尽失,她如何管人服众?
他从头到尾,没一丝为她着想过。
他说爱她,他的爱未免太廉价了。
她垂下头,唇角挂着一抹淡笑,“二爷,一别经年,你尚未问过我,这三年过得好不好。”
梁霄怔了下,听她语气和缓,似有求和之意,不免有些高兴,“家里来信不少,我怎会不知,你是当家主母,呼奴唤婢,什么都不缺,还用问什么好不好么?”
他枕在她腿上,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我在西疆几番遇险,怕你们忧心,才一直没说。辗转过了这么多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一心想与你把未来的日子过好,你匣子里那个不属于我的东西,你瞧我提过没提?”
梁霄话音一落就知自己失了言,明筝笑容凝在唇边,默了片刻,她站起身,走去西边窗下,从匣子里摸出一块玉。
墨绿色泽,水头极佳,垂挂着玄色穗子,因年久,那穗子已经快脱落了去。
梁霄瞧见那物,脸色发沉。
明筝笑道:“为此物,二爷疑我三年余,记到如今。夫妻一场,我明筝是什么人,您竟从来不知。”
“一块玉也好,一个人也罢,二爷心里认定了,哪还有我争辩的余地?若日子过成这般,不如别再继续下去……”
一开口,她与梁霄都顿住了。
不继续,能如何?
梁霄脸色难看极了,“阿筝,你这是终于说实话了吗?玉也好,人也好,你心在不在我这儿,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25、第
25
章
八年夫妻,终究只得这一句。
明筝抬眼望着他,这张脸,这表情,这语气,无比熟悉。
三年多别离,这误会原来不是他放下了,是他自以为慈悲,方没再提起。
她抿抿唇,到底按不下这样的委屈,“由始至终,是二爷自己心底认定我德行有亏,是二爷在坚定朝我泼脏水。二爷忘了,忘了这许多年来我是怎样守着您守着这个家,忘了思量我是什么人性情又何样。二爷纠结在一块不知谁落在箱笼的玉佩上,轻而易举为我定了罪。”
她忆起他临行前那个漫长的夜,收拾箱笼时,这东西从一块皮料中掉落出来,当时连她也是迷茫的,他拾起东西,脸色变得黑沉,她解释了许多,猜测许是娘家兄弟们抑或是当日送嫁的人里谁不慎落下的此物,又找来瑗姿瑗华细问。——没人见过这块玉,可它偏偏就夹在她嫁妆箱笼里。
分明有许多种巧合或意外的可能,他通通不信。他轻而易举地脱口说出最难听的话,做出最龌龊的猜想。
她有她的骄傲。分明不是她的错处,难道定要她低声下气的恳求?她以为等他冷静下来,他们可以心平气和的把误会解开。
她等盼了三年,等来一个不经她同意便进了门的女人和孩子,等来谎言无数羞辱无数。
梁霄的悔疚只是一刹。他自知明筝是个多要脸面的人,她便是自尊心太强,太清傲了,才总在无形中给他施以沉重的压迫感,叫他时时刻刻透不过气。
他想,这样也好,人总要有短处,即便可能她真的无辜,让误会继续成为误会,他才能在这段婚姻里夺回应有的主动。
“罢了,此事不要再提。”他挥挥手,抽开革带丢在地上,闭眼靠在床头令道,“为我宽衣。”
明筝没有动。
从什么开始,两人再也无法沟通。确切说,是她说什么根本不重要。
早些年,梁霄也是个温柔体贴懂得疼她的良人。昔年她也曾含羞低眉描摹他的剪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温柔缱绻再也不见。不是她故意冷去心肠要这段姻缘难以为继,是两个人根本从没试过一条心努力携手向前,是他再也不珍惜她付出的一切他们才渐行渐远。
梁霄没有等到她的服侍,他睁开眼,目光带着冷嘲,“阿筝,你就那么不情愿?说起来我回来这三四个月我们还从来没试过云雨,你便是再有不甘,也是我梁霄八抬大轿无数聘金迎娶回来的妻。”他目光掠过那块玉,面上也有几分挣扎。
他何曾不知自己是在把她推远,但这一刻他只想让她伏跪在自己身前。他要把她那份清傲击碎,把他不喜欢的倔强坚硬击垮,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拼凑成他喜欢的模样。
她是他的妻子,她应该为他做出妥协。这才是女人应当做的。安如雪就不会像她。
安氏温柔体贴,把他视作一切。他要的便是那样的崇拜,要的便是那样的服从。
“啪”地一声。
沉重的玉块直他的方向袭来,梁霄心惊之下,脸色发白急忙避过,那玉却只打在床沿上,瞬间崩碎,四分五裂地跌落在地。
梁霄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冷声喝道:“明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咬着唇,便是恼怒成这般,眼底也干涸如旧。
她朝前走上一步,一字一句地道,“刚嫁给二爷那段日子,二爷抱怨我总是起得太早,不肯多留在您身边。身为新妇,我怕给您丢脸,怕自己融不入这个家,怕给人取笑,怕人说您娶妻不贤。我去学着伺候人,照顾当时还年小的芷薇他们,……在二爷心目中,却是我喜欢弄权,想占着家里的大钥匙,您早忘了,我曾多努力想做您的好妻子。”
她提足踏着那碎掉的玉,细细的玉屑嵌入鞋底。“您长在宛平,每十日才回来,有时忙着应酬,甚至多月不归家。我日日叫人在二门上候着,给您留着门,夜里有个风吹草动便惊醒,长日睡不安生,生怕是您来了,时刻准备着出迎……那时我待二爷,难道不是一片赤诚……”
她在他眼底看到惊愕,看到他软化下来又故作愤怒的表情,她唇边凝着笑,可那笑是那般冷。
“二爷,咱们这日子,冷在我即便如何无助您都视而不见,……冷在我无比难堪您却口不择言,冷在遇到任何事您首先想到不是商量而是瞒骗,冷在您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从来未曾予以半分尊重,冷在我永远一个人为这个家拼命而您却与外人一并站在那个指责我的对面……这么多年您和我……”
“够了!”梁霄握拳坐起,胡乱踩着鞋站起身来,“爷日日在外辛劳,回到家中要的是伺候不是唠叨。你这般满腹牢骚又与怨妇有何区别?说到底是你不想伺候罢了,我难道非在个死板女人床上吊死不成?争着抢着伺候爷的人有的是!”
他声音太大了,窗里窗外,她的狼狈无所遁形。
可出奇的,她并没有觉得十分伤心。他所有的反应和言语她都不觉奇怪。
这就是他。与她夫妻八年,口口声声说爱重她的他。
他一旦讲道理占了下风,一旦觉得理亏难堪,便一定这般胡搅蛮缠。
他拉开门走出去。
熏人的晚风从门厅直吹入帐内,拂起淡青色帐帘一角。
明筝抬手抹了下眼睛,一滴泪都没有。
她轻牵唇,露出一个苦笑。早知是这个结果,她从来不会抱有幻想。得不到温暖,便挺直脊梁,绝不俯就。
这世上,早就没什么能打败她,击垮她。
安如雪不能,那个孩子不能,梁霄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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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发泄一般,疯狂又残暴。安如雪护着肚子,嘴角早就落下细小的伤口。她哭得不能自已,不时泛酸欲呕。梁霄没了往日的耐心,他翻身坐起来,斥道:“哭什么?你也不情愿是不是?若念着那西夷蛮子,爷这就送你回去!”
她跪起来抱着他,“郎君在说什么,如雪心里只有您,只有您一个,您若不信,如雪唯有一死……唯有一死才能证明清白……郎君不要说这样的气话,如雪好害怕,若您也不要如雪了,天大地大,再也没有如雪的家……”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雨丝,淅淅沥沥总没个安宁时候,屋中娇声浅唤,渐渐低了去。梁霄满腹纷乱被一声声哀求和剖白抚平。
他怀抱温顺如奶猫般的佳人,心中想道:“阿筝,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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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嘈杂过后,清晨的承宁伯府归于平静。
梁霄凑上来道歉,说昨晚说了胡话,要明筝不要计较。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再提那些不快。清早的膳食做得极佳,对坐无言各用了一盏碧粳粥。回事婆子们早侯在外面,明筝把梁霄送到门前,开始自己忙碌的一天。
梁家的帖子递到陆筠案前。
郭逊道:“昨儿才耍了那姓梁的,不知这回邀侯爷过府是憋着什么坏呢。如今他在军营带姘头同宿一事已盖不住,多半这几天就有处置,侯爷此时上门,惹一身腥怕不值当……”
陆筠瞥了眼帖子上那金灿灿的梁字,缓声道:“不必跟随,本侯自行前往。”
郭逊霎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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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梁府家宴。
邀动了如今御前最得宠的三品卫指挥使嘉远候陆筠,梁家很是面上有光。
承宁伯梁少轻亲自作陪,四个儿子以梁霄为首分坐下首,末席另陪着梁芷萦的夫婿等人,陆筠着便服束玉冠,被众人簇拥着让到上位。
因是家宴,礼仪自然从简。隔着屏风,背后花厅里便是女眷。
梁芷薇满脸通红,坐听那边父亲正恭维着嘉远候,她事先得了消息,待会儿二哥梁霄和三哥梁震会为她安排一场“偶遇”。
能不能叫嘉远候瞧上自己,能不能顺利嫁入虢国公府,就在今晚。
她心砰砰乱跳,连饭都没心思吃。
那边牙板声起,伶人唱一曲“贺新郎”,灯残酒酣,宴已过半。
梁霄在后窗处露出半边脸,朝屋内打了个手势,梁芷薇脸色更红,站起身说要去更衣。
此刻明筝正站在内外院衔连的穿堂外甬道上,听前厅伺候的婆子向她回事。
“在角门抓住的人,手里还攥着纸包,里头东西早就用完了,只余点渣子,……因是姨娘的人,不知如何处置,好叫奶奶知道,先请个认得的人辨一辨是什么……”
26、第
26
章
明筝蹙眉。安如雪在伯府日浅,根基有限,手上不过零星几个从外带进来的婆子侍婢,都在她眼皮子地下掌管,若前院无人接引,根本翻不起浪来。
今日来客中,最打眼的便是嘉远侯,最出不得意外的也是嘉远侯。
此人刚回京中委以重任,上有太后时时关怀,下有百官无数双眼睛看顾,他在梁家赴宴一事,怕是早就传遍,若当真出了岔子,梁家根本担待不起。
梁老太太等人自诩圣眷正隆,可今朝早比不得贵妃在时。太后有意抬举她,句句不离明氏而非梁家……
思及此,明筝忙吩咐:“把人带到前头望春阁,即刻去寻二爷,请他过来。”
“不论如何,要把湄轩中茶水点心一应入口之物尽数换下来。着人守在外,便以贵客暂歇不宜叨扰为由,一个人都不要放入。”
她回过身来,目视那婆子,“尤其是四姑娘,盯好了,明白么?”
誉毁犹如丧命,未嫁女子冒不得这样的风险。前番那落水的杨姑娘,就是前车之鉴。梁芷薇是她亲手带大的女孩子,多年情分做不得假,她实在不想看到她步那杨姑娘后尘。
婆子快步离去,着手办差,明筝径直朝着望春阁去。
不远处的大厅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主宾席上落空,但宴上气氛仍是一派和乐。
梁芷薇身边伴着梁霄,侍婢护卫一应支开,此刻前院通往湄轩除他二人再无旁人。走廊空寂而幽暗,明明灭灭的灯色照着梁芷薇发烫的脸,她不是不知羞耻的姑娘,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该,可几番遇上嘉远侯,她早就芳心暗许情根深种,她想嫁给他,越早越好……做了嘉远侯夫人,她就是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女人。况且,梁霄是她亲哥哥,她相信他不会害了自己。
“待会儿我进去,你在外不要吭声,等我借故出了来,你再去给侯爷奉茶。大大方方的,什么都不要怕,他要说什么做什么,顺着他就好……”
梁霄毕竟是个男人,吩咐姑娘家这种话,他也觉得稍窘,握拳凑唇咳了一声,含糊道:“听懂了吗?”
梁芷薇羞得抬不起头来,若此刻是嫂子教她这些,兴许她心里还有些着落。她不敢问,甚至不敢点头。
前头屋檐下挂着四盏橙红的灯,屋中有人说话,梁芷薇依稀辨出是三哥梁震,另一把声音清润,正是她心系之人……
梁霄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温热的风抚在耳畔,吹起腮边细小的绒发,梁芷薇才刚及笄,正是最活泼俏丽的年岁。大户人家的姑娘懂事早,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前路要怎么走下去。竞争对手太多,论家世背景,论容貌才情,她未必是最出众的,论交情更及不上刘郑等……要亲近嘉远侯,她几乎只余这么一条路。她得捷足先登,得先下手为强……
两颊越发燥热,适才为了壮胆她饮了两三盏酒,年轻姑娘不胜酒力,此刻眼眸含春颊染飞红,她有些忐忑的猜想着待会儿嘉远侯看见自己会是什么模样表情。
就在这时梁霄和梁震并肩走出来,前者给梁芷薇打个眼色然后提高音调道:“给侯爷奉茶。”
梁芷薇望见敞开的门内,左侧矮几上摆放的茶盏和烧滚的热水,她脚步虚浮地朝里走去。
门在背后阖上,发出令人心跳的吱呀声。
她抚了抚前襟,却按捺不住那心跳。前后珠帘、屏风,再朝里,等着她的便是嘉远侯……
她张了张嘴,想要低唤一声,由于太过紧张,却发不出声响。
陆筠背身负手立在一幅舆图前,烛台高挂,将内室照得很亮。鼻端嗅见一缕浓郁的脂粉香气,陆筠下意识蹙了眉头。
梁芷薇拨开珠帘,手里捧着的茶盘悠悠晃动,正欲凑近屏风,忽地伸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梁芷薇正待惊呼,下一瞬嘴被捂住,她惊愕抬眼,被大力拖出了稍间。
从陆筠的角度,可以看出屏风后朦胧两个影子,窸窣声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缓步踱出来,屏风另一侧,牡丹绣花上溅了鲜明的水点,——茶泼了,奉茶的人被带走了。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过来。
舆图是诱他前来的饵。
明文悯历时二十余载编制的九州行舆志,手稿和拓印本都收在宫里。梁霄娶了明筝,说她陪嫁当中有幅明文悯手绘、外头未曾见过的二十七国海域图。
确实是海域图,可只是残卷,全图应是墙上这幅的四倍大小……
梁霄设下这局棋,难不成还想栽赃他?茶里动了手脚,药物催心,待他发了兽性,外头的人再闯入进来,便是人赃并获辩无可辩。忍气吞声应下这门婚事,虢国公府与承宁伯府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作为西疆主帅,他若出面为梁霄证言,皇上瞧他面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那件事多半轻轻揭过,梁家就能保得体面……
可又是谁,中途坏了他们的计划。
他记得那缕浓郁脂粉香里浅淡的药草味道。特别轻,特别淡,若非极熟悉那个气味,几乎分辨不出。
他拨开珠帘朝外走。门扉轻掩,一切人影皆不见了。
此时望春阁中,梁霄脸色发白,厉色望着明筝。
梁芷薇垂头抹泪,说不清是为丑事被撞破难堪,还是为着没能成功接近嘉远侯而难过。
“二爷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用姑娘家的清誉去换您官职得保?芷薇将来会怎么样,您有思量过半点吗?”
梁霄蹙眉怒道:“阿筝,平素房里的事都听你的就罢了,如今外头衙门的事你也要管?我保不住官职,难道你就面上有光?我梁霄倒了大霉,你能捞到什么好处不成?芷薇能怎么样?今晚伺候的嘉远侯,她就是嘉远侯的人,难道姓陆的敢不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