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门被从外推开,几人走入进来。梁霄一怔,“舅兄,只有你?阿筝她?”
明辙不苟言笑道:“消息递给阿筝,她说,事到如今,便不要再拖泥带水,她不会见你,如今不会,往后更不会。好了,咱们各自落印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希望梁世子不要再拖延了。”
他招招手,外头久候的中人步入进来,梁霁无奈递上签好的文书,中人各自执笔落款,盖上私印。明辙点点头,将属于明家的那份装好塞进衣兜,转过脸来,敷衍地抱了抱拳,“梁世子保重。”
梁霄一言不发,默默目视明辙走远。
明家为怕明筝与梁家再有牵扯,此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叫明筝出面。
在梁家她事事出头操劳,而在娘家,她几乎不必为任何事劳心劳力,今日之前,她回过头去身后落落一空,今日之后,她无需转身,整个明家上下皆是护佑她的力量。
明辙握着文书走出梁家庭院。立在门楣前,他举目望向身后承宁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
他心中很沉重,并没有觉得宽心,前头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明筝?
身后,明家陪嫁来的仆役各捧箱笼将属于明筝的物件抬上马车,八年间,许多年轻婢子许给了梁家的仆人,如今已经牵儿带女,明筝将他们的身契各自还与,给他们自由来去的机会。此刻那些不能回去故主身边的下人,不约而同地啜泣着。
明辙没有久候,将诸事交托于随从,他跨上骏马,先一步回家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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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明筝和离一事传遍整个京城。
两家的友人分别上门关怀宽慰,自也有那瞧热闹的人,侧面打听着内情。
两家显然沟通得不错,没有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余地,只说小夫妻感情不睦,为保两家体面,友好议离。
外人探不到消息,自然有所猜测,也有人断言是明筝善妒,谋害了庶子,才为梁家所不容。也有人声称,是梁霄宠妾灭妻,一面花用妻子嫁妆,命妻子为自家卖命,一面不把明氏嫡女当人看,百样锉磨。也有人透过此事猜测是不是梁家要倒大霉了,明家为求自保,才出此下策。说什么的都有,但不论是什么声音,都传不到明筝耳中。
家里为让她散心,允她带着六妹明菀离京,前往明太太娘家凤城,对外宣称是去赴舅母四十寿辰。
在她出城当日,宫中下了旨意,——经吏部兵部联合查实,梁少轻父子卖爵鬻官,中饱私囊,贿赂武将,假造军功;梁霄违逆军令,倒行逆施,为一己之私,谋害一百二十余名妇孺性命;于营中公开宿娼,扰乱军心,上瞒下骗,影响极恶……
经文武大臣公请,即日起,褫夺梁霄伯世子爵(注7)、革除卫指挥佥事职务。从宽敕令梁少轻去官停俸,暂留爵等,家中反省,非召不得入朝,观其后效……(注8)
至于牵连其中的大大小小官员,各按罪责轻重予以惩处。有人说梁霄没有下入大狱,是其前任亲家明思海入宫为之求情,皇上不忍驳其颜面,故而从轻发落。
也有人说,因事情牵连甚广,兴许嘉远侯陆筠等皇帝亲信都参与其中,为保这些皇亲国戚无虞,自然不能深究。
但传言就是传言,传上三五日,众人的热情也就散了。
承宁伯府高挂三代的牌匾从门上摘取下来那天,梁氏一门老小抱头痛哭。
举一家之力送梁霄入军营历练,因没处理好那个从西边带回来的女人,而被挖出了这么多的罪状,梁老太太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但这一切都和明筝没有干系了。
她在明轸的护送下,与六妹明菀踏上旅程,一路游山玩水,缓行慢走,用时六七日,方来到凤城。
婚后八年,她从没离开过京城半步,最出格不过是上回在京郊小住了两天。
舅父舅母早就派人在城前相迎,表兄夏嵊亲自等在驿馆,见面后热情寒暄。及至来到府上,明筝等与内宅女眷们相见,各自序齿见礼,十分亲热。众人绝口不提明筝和离一事,舅母只言凤城夏景可观,来日由表姊妹们各自陪伴游玩。
稍事歇息后,明轸因公务在身提前动身回京,明筝则会在此地逗留二十天左右,直待七夕前后方回明府。
头三日随意逛了逛凤城街巷,品尝美食,了解些风土人情。第四日上,表姐夏绫在夫家许府花园设宴,力邀明筝明菀出席。
次日于许府赏花吃酒,听了出折子戏,等到明菀等人被带去划船游玩时,夏绫才委婉说明真意。
“……我家二叔未成过亲,早年订下的姑娘,不到十三岁上就意外身故了,后来醉心读书,考取功名,这才蹉跎了几年。我已将你的情况与他说了,他跟我婆母公爹都不介意你是妇人身,若当真成了良缘,你我姊妹做了妯娌,一并管着公中诸事,不分主次。也不必担忧拌嘴龃龉,谁家妯娌亲的过咱们?你若不介意,待会儿借着逛园子的功夫,你俩隔墙说说话先了解一二?若你觉着还成,下回还是这般治宴,在水榭外头设个屏风,你只管隔着屏纱瞧上几眼。我知道说这些话未免唐突冒进,实在觉着你二人才貌性情样样相称,才起了撮合之心……”
表姐固然句句肺腑,声声殷切,可明筝才和离数日,哪想到要这么快议婚,她不由想起当日母亲提议要她前来凤城时的模样表情,大抵是早安排了这回相看,单瞒着她一人。
她还没准备好再次步入婚姻。
刚结束一段令人倍觉疲倦的感情,她通身都是不见疮疤的伤痛。虽她表现得云淡风轻,可那到底是挖魂蚀骨的一段回忆。
母亲口口声声说支持她的选择,其实还是会为她担忧的吧?怕她一蹶不振,栽在过去的失败里不肯再朝前看。怕她独身一人,多思多想徒惹伤心。
可她当真不想,至少此时还不想去接触任何男人。
明筝婉拒了夏绫好意,下午的戏没瞧完,便告辞离开了许府。
与此同时,城内长街东侧一座楼上,郭逊指着下头经过的马车道:“侯爷,人到了。”
陆筠靠坐在侧旁椅中,闻言转过头来。
街心行过一辆青帏马车,快速地自楼下掠过。
郭逊握紧腰刀,问他:“侯爷,这就跟上去么?”
陆筠面沉如水,摇了摇头。
郭逊道:“侯爷,蹲守了三天了,您不是要追查哈萨图的踪迹?若疑心他与夏家勾连,为什么不去探探?咱们每日只在这里瞧着他们家的马车经过,……侯爷深意,属下实在不明。”
陆筠握拳凑唇咳了一声,没有回答这句问话。
他还在犹豫。
她才和离,贸然接近,她会怎么想?
若见了面,第一句该说什么?
他什么部署都没有想好,只因她在凤城,便暂卸去职责跟了过来。
他想靠近她多一点,也让她了解自己多一点。
刚结束一段姻缘,她应当对男人是很抗拒的。他知道自己要更有耐心,不可放任渴望去惊吓着她。
正思索着,骤闻郭逊道:“侯爷您瞧,夏家的车后跟着个男人,好像跟夏家的车把式认识?但据属下所知,他应当不是夏家人。”
车在街上,四周有人不足为奇,可奇就奇在,适才那车走快了,男人招了招手,车把式就回头跟他比个手势将车又慢下来以保证他时刻能跟得上。
陆筠面色不虞,抿住薄唇。
眼见到了一间香铺门口,夏家那辆马车停下,明筝遮面撩帘与六妹搀扶而下,适才跟在车后的男人一撩袍,紧跟着下马贴了上去。
眼见一行人都走入了铺中,陆筠抿抿唇,拾起桌上那把佩刀,朝郭逊扬了扬下巴。
郭逊会意,“侯爷,咱们跟去瞧瞧?”
话音未落,陆筠人已行至门前。
他快步走下楼梯,满腹狐疑。
一个陌生男子偷偷摸摸跟着她的车,还尾随她进了铺子。买通她家车把式,是要对她不利,还是也如他一般,另有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三个版本,可能是太困了,完全找不到感觉。先贴上来吧,让你们久等,失言了,没能按时更,真的对不起了。给我留言,我给小可爱们发红包。
注7:伯世子算不算“爵”我不是很确定,没有查到相关的文献。
注8:
参考了一点弘曕降爵时的旨意。
感谢在2021-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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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姑奶奶,
就是这家,您常用的那味香药,问了几家香药铺子,
只有这家能配。”
瑗华跟掌柜打个招呼,
后者笑盈盈迎出来,“姑娘您来了?东西配好了,您跟这几位贵客后堂稍坐,
小人喊人去把药给您拿过来。”
瑗华回身扶着明筝,几人在店当牵引下在内堂落座。正饮着茶,一名青年男子从外头走入,掌柜的忙迎上去,
“客官需要点什么?”
青年朝明筝方向瞥了眼,握拳咳了一声道:“家母夜里睡不安生,想寻味助眠的香。”
正此时,
店当将明筝的药取了来,
托盘上数只小瓷盒,
颜色花纹各异,打开来,
幽香满室,
清新中带些苦冽,青年好奇道:“那是什么?”
店当含笑道:“那是专给那位奶奶配的香,明目清脑缓解疼痛用的。”
青年朝内堂踱了两步,执礼道:“小可夜里读书,
往往迟睡些,
清早便偶有头昏眼花的毛病,不知可堪配以掌柜的这味香?”
他语声朗润清澈,温文有礼,
明筝抬眼便撞见他一双写满惊艳的眸子,——他话虽是对掌柜的说的,可目光却是盯在她身上。
两人打个照面,青年心下怦然。原听人说明家三姑奶奶端庄秀丽,明艳夺人,他心中并不在意,心道娶妻娶贤,只要才德堪匹,便是样貌寻常,他亦不会嫌弃。孰料对方竟无一丝夸张,遍寻整个凤城,怕是都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容色。
他一时狂喜,竟忘了移开视线,明筝察觉到他的注视,垂眼蹙了蹙眉。
掌柜的笑道:“这位客官,这些香药是照着这位姑娘给的药方单子配的,小店只照做了这几瓶,您若要照配,怕是要问过这几位的意思。”
青年咳了声,掩饰自己适才的失态,按捺住雀跃不定的心情,对着明筝躬身行了个大礼,“这位……”
“让开让开!”便在此时,外头陡然涌入一队官差。
听得一个粗放的声音道:“官爷办差,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掌柜的唬了一跳,堆笑上前,“官、官爷,不知小店犯了何事?小店多年在凤城规矩经营,并没……”
“行了,没问你这个!”五大三粗的黑脸官差喝止了掌柜的,一回身,将身后的门帘挑起来,恭恭敬敬地道,“郭大人请,侯爷请。”
明筝等人立在内堂,她心下升起一抹极怪异的熟悉感,单只闻见“侯爷”二字,不知怎地,脑海中就浮现出嘉远侯陆筠那张冷肃的面容。
下一瞬,来人走入进来。
本就不大宽阔的店堂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陆筠身着牙色金线麒麟纹便服,腰上垂挂着宝刀,阔步走进的一瞬,就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
他高大威严,容色出众,天生的尊贵气质令他自然有别于寻常男子,周身充盈着不容亲近的冷凝孤傲。
掌柜的善于察颜观色,一瞧他通身气度便知此人定是身份不凡的高官。
郭逊握着腰刀,笑嘻嘻在屋里打个转,似乎刚注意到明筝一般,讶然笑道:“哟,这不是梁少夫人吗?真巧了,没想到卑职在凤城办差也能遇着您,对不住,底下人粗蛮了些,没吓着您吧?”
明筝点了点头,福身行了一礼,“郭大人,真巧。”
上回梁芷薇跳车胡闹,郭逊曾上前询问,有意出手相帮,她知道此人为人不坏,说话之时便带了三分客气。也并没有去纠正“梁少夫人”这样的称呼。
却在此时,听得郭逊身后传来淡淡的说话声。
“明夫人。”
明筝朝他看过去,她和陆筠近几个月碰面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未脱离梁家前,他便以她本姓相称,如今……倒正合时宜。
陆筠没多注视她,侧过脸去,半眯着眉眼望向一旁的男人。
那青年对上他的目光明显一怔。
郭逊会意,扬了扬手掌喝道:“带走!”
侯爷认为此人有可疑,自然是要抓回去慢慢审。话音一落,先前那黑脸官差便上前一把扭住青年的胳膊,青年惊得脸都白了,扬声道:“小可功名在身,岂是……岂是你们这些官差能胡乱抓的?”
那官差根本不理会,将他手臂一扭别到背后,疼的青年额头上汗水立时渗了出来,一时只顾惨叫,完全顾不上为自己分辩了。
明筝抿了抿唇,见官差就要将人带出去了,她走出两步,低声道:“侯爷,我能不能失礼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犯了什么事吗?”
陆筠没料到她竟来关心那男人,下意识朝门前那人瞥了一眼,目中寒光如刃,“明夫人识得此人?”
明筝迟疑地点了点头,“若没认错,这位公子应当是城南许家二爷许麓辰……其父是凤城同知许丙恩大人。”
门前那青年听到明筝这句,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她,一时都忘了呼痛。她明明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难道……
没人知道许二爷在想些什么,只听陆筠声音微冷,“看来,还是明夫人的熟人?”
明筝面容微窘,她会站出来多嘴一问,不过瞧在表姐夏绫面上,毕竟表姐乃是许家长媳,是这许二爷的嫂子。
“算不上……”
明筝话音未落,郭逊便开了口,“既然认得,为甚这许二爷鬼鬼祟祟的一路跟着梁少夫人您们的马车,还跟那车把式眉来眼去,瞧模样,像是防着车里人知晓似的?侯爷与我在楼上瞧见,还以为这是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买通了车把式想干什么……”
“郭逊。”陆筠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什么楼上瞧见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一时有些窘迫,微垂着眸子,没敢去瞧明筝的表情,冷肃的面容依然紧绷,不过耳尖微微泛了点可疑的红。
那边厢那许二爷比他还更窘,“我……我没鬼鬼祟祟,我只是、只是想瞧瞧明姑……”
“侯爷。”明筝不敢让许二爷把真实意图说出来,讲了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侯爷办差,我本不该叨扰,不过母家与许家有些渊源,故而多说了两句。若侯爷已有证据,证明许二爷当真犯了错事,您公事公办,我自不会横加阻拦。”
陆筠沉默良久,他每每见到明筝,对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言语有些吞吐,与那许二爷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奇怪,适才那男人话没说完,她便急急给打断了,种种情状,都说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我没犯事,这位、这位官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许二爷得到明筝相助,这会儿头脑也清明了起来,“我许家一向门风清正,循规蹈矩,许家男儿更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在他激昂的辩论声中,明筝抬腕扶了扶额角,——这位爷的性子,不仅单纯,还挺啰嗦……
郭逊听明白了,原来这许二爷是明筝绕着弯的亲戚,亲戚之间,就没什么“鬼鬼祟祟”好说了,许丙恩不过是个地方官员,勾结哈萨图这种钦犯,着实没什么必要。
“侯爷,那咱们?”
陆筠扣住腰刀,沉吟片刻,抬手随意挥了挥指头,郭逊便下令将许二爷放了。
许二爷扶着伤臂上前来,想向明筝致谢。
只见陆筠跨上一步,高大健朗的身型将文弱纤细的他全然遮住。
明筝面前一暗,被他遮住大片光线,整个人落入他身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