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然是卫青加上长平公主厉害,只是,长平公主发怒,卓姬与我最多没了家产,一旦得罪了薛泽,明日就是我们的末日。现在这样做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云琅奇怪的道:“他一个堂堂丞相,看上你们卓氏冶铁什么了?”
“曲辕犁!”
云琅惊讶的道:“曲辕犁关你们卓氏什么事情?要找应该找卫青或者长平才对啊。”
平叟痛苦的道:“是在我卓氏出产的,丞相认为既然卓氏能造出第一架,就能造出第二架。”
“那就去造啊,犁头是你们打造的,废品还留在你们手里呢,照着样子再打造一个不就完了?”
“长平公主不许!”
“那么,长平知道不知道薛泽在打曲辕犁的事情?”
平叟绝望的道:“我就是刚刚从长平侯府门过来,今天在那里与卓姬跪在门口一整天,公主不见我们。”
云琅不由得笑了出来,看着平叟道:“人家两个大贵族不愿意硬碰硬,所以就只好逼迫你们了是不是?其实只要你们死了,这事也就没了,对不对?”
平叟惨笑一声道:“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司马相如为了当官把曲辕犁的事情说给了薛泽听,也不会有我卓氏现在的困境。”
云琅笑道:“你觉得找我有用吗?”
平叟颤抖着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道:“老夫六神无主……”
眼看着平叟佝偻着身体跨出门槛,云琅苦笑一声道:“我这里还有一幅图,图上的器具名叫耧车,原本是与耕犁配套的播种农具……”
话刚刚出口,云琅脸色突变,指着面有愧色的平叟道:“你们做的好绝!”
云琅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痛的厉害,眼前无数金星飞舞,这些天被压下去的不适,一瞬间就全部涌了上来,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眼前却越来越黑。
他最后听到的就是丑庸的尖叫声,丑庸的声音一向很大,这一次却听得不是很清楚。
第四十八章
梦境与现实
孤儿院的那栋白色的三层小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神殿。
神殿前面有一棵巨大的柳树,柳树的枝叶繁茂,硬是在清朗的天气里遮出一片荫凉。
云琅摇着小磨盘让它转的飞快,云婆婆用大勺子往磨眼里放泡涨的黄豆,一勺子黄豆下去,石磨周围就有白色的豆浆流淌出来,最后沿着石磨的凹槽流进石磨下的一个铁皮桶里。
磨豆浆是云琅每天要做的工作,谁叫他是所有孩子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呢。
胖嘟嘟的小朵把手指含在嘴里,痴痴的瞅着铁皮桶里的豆浆,怎么撵都不愿意离开。
她最喜欢喝豆浆了,当然,如果有剩余的豆浆能做成豆花,她就更加喜欢了。
只是云婆婆手里的笸箩已经空了,里面并没有多余的豆子,也就是说,今天大家只能喝豆浆,却不能吃到美味的豆花了。
“婆婆,我想回去修飞机。”云琅把最后一点豆子磨完之后就急不可耐的对婆婆道。
云婆婆的眼珠有些浑浊,不如以前那么清澈,这是白内障的前兆,不过,云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不敢直视婆婆的眼睛。
“行啊,累了就换一种活法,没必要总是绷的紧紧的,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跟女人打交道,这都是命啊。”
“婆婆,不是我不好,主要是满世界都是王八蛋,你的小琅被人坑的很惨。”
云婆婆笑了,只是牙床上缺少了两颗牙齿,让她的笑容显得有些滑稽。
“你呀,如果肯心黑一点,就不会被人家坑了,孩子,你是孤儿院里最聪明的孩子。”
“您也笑话我,我比小朵儿他们聪明我知道,因为现在除了我之外,别的弟弟妹妹都有残疾,我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不会尿裤子。”
“胡说!”云婆婆探出湿漉漉的手在云琅脑门上宠溺的拍了一巴掌。
“都是婆婆没本事啊,你本来有更加远大的前程,却因为我这个老婆子跟一群傻子弟弟妹妹,就近选了一个什么狗屁学校啊,出来之后最好的前程就是修飞机,唉……说了你也不听。”
云琅掏出手帕把靠在他腿上的小朵儿嘴角的口水擦干净,然后笑道:“修飞机没什么不好啊,至少薪水高,一个月能多买不少黄豆呢。”
“屁话!你选择修飞机只能给我们多买点黄豆,如果你能有更大的出息,岂不是可以给孩子们买花生,磨花生奶喝?如果能再出息一些,不就能把这座小楼给推倒重建一座?如果有大出息,婆婆还想去梵蒂冈朝圣呢。”
“去啊,我不是刚刚给了您二十万吗?去意大利足够了。”
“混账,那是你贪污来的钱,怎么能用这钱去朝圣?用在孩子们的身上,还能化解你的罪孽,放在上帝的面前,只会让地狱之门打开。”
“哈哈哈,婆婆,我觉得我更喜欢地狱一些……”
云婆婆凝重的看着云琅,沉重的道:“这是亵渎!”
“我觉得用地狱的手段解决问题更容易一些……婆婆你要去哪?”
云婆婆转身走了,她走到哪里,她的身后就变成了黑暗,走到哪里,那里的光明就会崩塌……
云琅惊恐的抱紧了小朵儿,小朵儿小小的身体却如沙子一般从他的怀里散碎,最后流的涓滴不剩。
“婆婆——”云琅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翻身坐起。
冷汗湿透了重衣,额头的汗水小溪一般涔涔的往下流淌,双目恐惧的盯着面前的砖墙,身体抖动的如同秋日的落叶。
“小郎,您怎么了,您别吓我……”丑庸惊恐的声音把云琅从无边的恐惧中拖拽了回来。
他的眼珠子重新恢复了灵动,低声道:“给我煮一碗姜汤,多放姜,三碗水煎成一碗,再给我多准备一些凉开水,凉开水里加一点盐,让我再睡一觉,身体就会恢复。”
丑庸慌乱的出去了,云琅就看到了骑坐在窗棂上孤独的喝着酒的霍去病。
“我小的时候疾病缠身,非常的麻烦,我母亲就给我起了去病这个名字,可能真的起作用了,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生病。愉快的活到了现在。”
霍去病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似乎还有一点冰冷,他所谓的愉快,绝对不像他描述的那么让人欢喜。
“没那么愉快吧?”
“去你妹的,私生子能他娘的愉快到那里去?”霍去病学说别人语言的天赋非常的强大。
云琅笑了,指指霍去病,再指指自己道:“差不多啊,我一直很奇怪,像你我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好像都不太喜欢我们。”
霍去病在确定云琅不是在笑话他之后,点点头道:“卫伉今天早上还说我是野种来着。”
“我不是挑事啊,要是我绝对不会忍的。”
“我没忍啊,我把他的肋骨打断了一根,看在我舅舅的份上,我要他记住,以后再敢说我一句,我就打断他一根肋骨,听仵作说人有二十四根肋骨,所以,他还有骂我二十三次的机会。”
“你舅舅怎么说?”
“什么话都没说,他一般不管这些小事情的,只要别打死打残。”
“我能动手揍他吗?”
“为何?”
“因为你舅母正在坑我。”
“那你就揍错人了,你该去揍平阳侯曹襄,那才是我舅母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那人好揍不?”
霍去病叹口气道:“不好揍,主要是因为这家伙病的海枯石烂的,估计你一拳头就能活活打死他,死掉一个关内侯,还是曹参的后人,不抵命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就算了,给一个死人抵命一点都没意思。”
“那个耧车给了吧,我们他娘的实在是太小了,狗屁的能力都没有,看以后吧。”
“可以,请长平公主帮我在上林苑骊山下,渭水边要一块地,我打算在那里实验新农具,当然,实验完毕之后,那块地应该属于我私人。”
“多大?”
“不超过三千亩,少了无法试验出效果。”
“理由?”
“这个就需要你舅母自己去找了,我只要去那里划地就好。”
“为什么一定是上林苑?”
“我一无所有,只敢跟陛下要他的地,也只有陛下在满意新农具之后才会心甘情愿的给我土地,且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不小心要了别人的地,我担心性命不保。”
霍去病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拍拍云琅的肩膀道:“好主意,等我获得了军功,我们一起在上林苑里置办庄园,骊山脚下,渭水边上,确实是一块好地方。”
“顺便告诉你舅母,豆腐作坊的工艺,器具我已经弄好了,只要按图索骥就没有问题。至于合股就算了,请你舅母折算成银钱给我,我想要去种地。秋日草木枯黄之后,正好放火烧山,灰烬可以肥地,只要赶在上冻之前把土地翻好,明年开春就不会耽误农事。”
霍去病笑的咕咕的如同猫头鹰,用力的拍打着云琅的肩膀道:“早就告诉你不要过于展露锋芒,满阳陵邑里基本上没好人,你拿出来的好东西越多,惦记你的人就越多。这一次是那个司马相如拿你的元朔犁向薛泽邀功,薛泽在听说这事是我舅母在操办,立刻就打了退堂鼓,然后,哈哈哈,然后你就被人家装坑里了。我以为你起码会置之不理,或者见死不救,最好的结果就是你能向我舅母哭诉哀告,没想到你居然入彀了,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了。别说我,就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我舅母也愣住了,她只是想试试你人品,结果……哈哈哈,她现在尴尬的都不知道怎么见你。”
“少替你舅母说话,皇家人天生就是阴谋家,整天一步三计的算计人,她才不会有内疚这种感觉,意外可能是真的,至于尴尬,还是算了吧。”
霍去病笑道:“不过啊,我舅母对我说‘你可以为友’,这句话出自我舅母之口,算是对你人品的最高褒奖了。”
霍去病这一次离开的时候没有跳窗户,虽然还是有翻墙的坏毛病,却用了梯子。
他刚走,梁翁全家以及丑庸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围在云琅身边像是在哭尸体。
“城里不好待,等我病好之后我们就去城外种地去,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梁翁连连点头道:“种地好,种地好,关上大门就是自己的天地,好人经不起外面这些人的折腾。老奴还想伺候小郎长大,成亲,开枝散叶呢。”
只有丑庸噘着嘴道:“我们几个也种不了多少地啊。”
云琅笑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赶着耕牛种地的人吗?”
梁翁嘿嘿笑道:“傻大女,小郎自然能找到种地的人。”
丑庸这才露出了笑容。
第四十九章
刘彻的大嘴巴
耧车,是一种播种工具,就是因为有了这种农具的出现,田野里的麦子,高粱,谷子,糜子一类的作物才会形成整齐的行列。
排成行列而不是一大片种植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通风,这对作物生长极为有利。
楼车的出现,对于减轻农人耕作强度,以及提高作物的产量都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
为了把这一段话写在简牍上,云琅用了七八斤简牍,如果算上先前楼车的构成以及制作方式,使用的简牍足足有五十斤。
“因何会写的如此繁琐?”
“工艺流程不敢删减,只求最详。”
“你家门外的那一箱金子你真的不收?”
“为什么不收?当然收!还有那一箱子茶饼也不会放过。”
“卓氏的赔礼非常有诚意啊。”
“都是小人物,也都是傀儡,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从今后,只在金钱上有往来就可以了,至于人情,已经被他们消耗光了。”
东西被丑庸跟梁翁费力的抬上二楼,人却没让进来。
霍去病打开箱子,惊讶的吼叫道:“你家的金子为何成色如此之好?”
说着话还往自己怀里揣了两个金锭。
“知道是我家的你还往自己怀里揣?如果你舅母肯让我把她家的金子全部重新冶炼一番,两成的火耗,就能把金子全部变成这个模样。”
霍去病计算了一下,然后疑惑的道:“这样一来我舅母没有什么损失,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啊,你为何如此热衷?”
云琅看着箱子里的黄金迷醉的道:“我就是喜欢黄金金灿灿的模样,这才是财富的本来面目,灰不拉几的东西怎么能表现出黄金的价值?”
霍去病举着两锭黄金仔细的在太阳底下研究,被云琅一把夺过来丢进箱子。然后一屁股坐在箱子上,他觉得再让霍去病研究下去,他的金子还会减少。
“我舅母进宫去了,成不成的等到她回来就知道了,当今陛下的心思很难猜,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很多自以为了解陛下的人,现在快死光了。田蚡的大儿子昨天也倒霉了,武安侯的爵位被革除了,陛下似乎正在有计划的清除关内侯爵。”
“所以说要上林苑的土地有难度?”
“这就要看陛下对耧车跟你以前进献的元朔犁有多重视了。”
云琅心里很着急,他很担心太宰的老毛病会复发,这一次出来的时间太长了。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的等待,这种命运被人家决定的感觉,云琅已经很习惯了,就目前而言,他还没有打破樊笼的能力。
中午的时候身体依旧虚弱的云琅勉强喝了一碗粥就躺下休息了。
霍去病则回到长平侯府帮云琅打听消息,他一直不明白云琅为什么一定要把家安在上林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只好听之任之。
云琅躺在床上,脑袋里却如同开水沸腾一般,将来到阳陵邑之后自己的行为过滤了一遍。
基本上没有大的漏洞,除了那个喜欢研究豆腐的王八蛋淮南王害他遭受了池鱼之灾以外,没有什么太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蔡地云氏,只是史册上一段话,云琅以前研究自己姓氏的时候看过,他甚至记不清楚那段话说的那个时代。
长平的调查有了一个明确的结论,那就是查无此人。
这具青涩的身体,给了他极大的方便,如果不是因为年纪的缘故,他相信,以长平的谨慎,他一定会继续深挖下去的。
长平坐在回家的马车上也在思量云琅的问题。
这个少年给了长平太多的惊喜与惊讶,有时候让长平觉得这个少年人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他的谈吐,行为,礼仪,学识全部证明,他不是一个平民子弟。
想要调教出这样一个懂百工,通晓四艺的人首先就应该拥有一个博学的老师。
然而,蔡地却因为中山国之乱,已经成了断壁残垣,不论有没有云氏的存在,终不可考……
不论是新式冶铁法,新式记账法,还是曲辕犁,亦或马上就要出世的耧车,这些新的事物给了大汉极大的帮助,所有的物事都找不到出处,让云琅的身份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长平知道,自从大汉统治世界之后,这片国土上的名山大川中,还隐藏着无数的隐士。
这中间或许就有云琅的老师。
在大汉没人敢轻视这些无名隐士,当年商山四皓出山,一举奠定了高祖太子刘盈的皇储之位,这让大汉皇室记忆深刻。
长平已经不再怀疑云琅是淮南王的人,只要看看他敬献的这些东西,再说他是淮南王的人就是一个大笑话了。
如果淮南王手上有了元朔犁跟耧车,他早就名满天下,被百姓视作贤王。
皇帝对绢帛上的耧车视若珍宝,大匠作亲自领命按照图纸制作耧车,并且将元朔犁与耧车视为皇国最高机密,直到施行天下之后才会解开。
云琅要求的上林苑土地,皇帝一口回绝,直到长平再三解说有必要在皇家禁苑里面建立一座司农寺农庄,皇帝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在骊山脚下,渭水之滨划出一块三千亩的土地,专供研究培植张骞得自西域的那些良种。
“两千万钱!这就是这三十顷荒地的价格!”长平看了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良久,才缓缓说出了皇帝的原话。
“这么说,农庄不但要为朝廷免费培植新庄稼新作物,还要用关中良田价格的十倍来购买这一片荒地,公主,这是陛下的另一种拒绝方式吗?”
长平公主点点头道:“应该是,这还是陛下看在你已经是羽林郎的份上给的恩赐。当然,这价格是陛下随口说的,陛下说完之后自己都笑了。但是啊,君无戏言,假如你真的拿出两千万钱,这块地就是你的,且无人敢动你的土地分毫,即便是我汉家皇族也不能。”
云琅忽然笑了,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坨红晕,这让这个少年在这一刻美的不可方物。
他的两只拳头握的紧紧的,青筋暴露,微微有些颤抖,只是脸上的笑容依旧和善。
“就凭陛下开了口,这三十顷地就值两千万钱,再加上长久两字,这块地我买了!”
云琅的拳头还是重重的敲在案几上,只是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云琅的表情变化全部落在长平的眼中,她端起擂茶啜饮了一口笑道:“你得先有两千万钱!”
“我只有大概两百万钱!”
“不错啊,十来岁的少年一口气拿出两百万钱的可不多。剩余的一千八百万钱你打算怎么办?”
云琅挠挠脑袋尴尬的瞅着长平道:“能不能先欠着?”
“哈哈哈哈……”
长平笑的花枝乱颤,胡乱用手指指着云琅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欠陛下钱的人你算是我国朝自开国以来的第一个。”
云琅笑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只要运作得当,两千万钱没有您想的那么多。国朝为筹措军资鬻爵的时候两千万钱只不过是民爵乐卿的价格,不算多。(汉武帝有鬻爵的习惯,价格奇高。)”
长平笑道:“鬻爵是国朝大政,岂能与土地相提并论?你先想想怎么弄到一千八万钱吧!”
“真的不能欠钱?”
“真不行!”
“既然如此耧车没有赏赐吗?”
“有,所有财物本宫为你换成钱财,大约一百万钱。如果你还有耧车一类的东西要卖,可以直接找本宫,总会给你一个好价钱。时间不急,陛下既然已经许诺了,只要你有两千万钱,就能立即找上林署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