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这些都是来自武德卫的兵卒,他们披坚执锐,训练有素,虽然没有超凡脱俗的能力,却能凭借令行禁止、悍勇善战,用手中横刀长矛狩猎妖魔。
但,今天的主角并非他们。
“竺修士?”
年轻兵卒跑过甲板,来到倚着栏杆俯瞰淩水的竺学民等人身后,拱手道:“马上就到鱼妖所在了,杜将军正召集诸位商议对策。”
“...”
竺学民望着波光嶙峋的广阔水面,喃喃道:“淩河的水,好浑浊啊...”
“修士哪里的话,”
年轻兵卒笑道:“淩河水里都是泥沙,向来浑浊。要不然也不会有淩水浊而渭水清的说法了。”
“嗯。”
竺学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淡然道:“来路吧。”
距离那日罗思远找他说要诛杀鱼妖,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这几天时间里,罗思远又找了好多人,
并成功说服了陈州刺史,让他派兵协助罗思远诛妖,
此次指挥三艘楼船的,正是那位陈州刺史的外甥,杜停怀杜将军。
竺学民等人跟着兵卒走进楼船高楼,
船舱内,穿着明光铠的杜停怀将军坐在首座,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蓄着胡须,和刺史隐约有几分相像,
其身侧坐着几位副将,
身前的两排座位,则坐着数十名陈州城中修士,
包括武德卫校尉,龙虎山道长,几个大和尚,以及穿着紫色道袍、戴着庄子巾、手持拂尘的罗思远。
见到竺学民走进船舱,罗思远朝他露出了善意笑容,
坐在首座的杜停怀将军也点了点头,没有表达对他迟来的不慢——竺学民之前救了陈州刺史夫人,也就是杜将军的姑姑,于他而言有恩。
“竺修士请坐。”
杜停怀挥手,让属下为竺学民等人拉来椅子,
等到竺学民坐定,
他轻咳一声,扫了眼下方修士,缓缓说道:“有几位是今天才被邀请来诛杀鱼妖的,
为方便诸位了解状况,还请罗道长再讲解一番鱼妖来历。”
罗思远一挥拂尘站了起来,淡然说道:“数日前,有一衣衫褴褛少年找到贫道,求贫道为他伸张公道。
据他所说,他姓许名攸齐,其父许文裁是南郡客商。
一月前,许文裁雇船载货经过淩水河,行到河中间时,
突然间狂风骤起,黑云压来,电闪雷鸣。
风平浪静的河面上掀起浪涛,
水下冒出个小山一般的黑色鱼头,张开血盆大口将货船拦腰咬断,连人带货全部吞噬。
许文裁被鱼妖所食,噩耗传回家中,妻子儿女哀恸欲绝,
许家几名长子发誓要为父亲报仇,便去凌水河出事地段的孚县报案。”
罗思远顿了一下,瞥了眼对面坐着的那位武德卫校尉,淡淡道:“过去数年间,孚县曾有过多起鱼妖伤人事件,
原本巡狩天下妖邪,应该是武德卫的本职,
然而,凌水河江面广阔,曲折蜿蜒,水深浑浊,
难以查探搜索,而鱼妖又狡猾多端,行踪诡谲。
武德卫出动数次,始终没有找到鱼妖行踪,干脆将其搁置下来——反正鱼妖出没并不频繁,
每年在凌水河中触礁沉没的船只,其数量远远多于被鱼妖毁坏的船舶,
向上级汇报时,只需将鱼妖所毁船只,尽数归咎于河中暗礁即可。
许家见上报妖魔行踪无果,
便变卖家产,筹措资金,准备前往龙虎山寻求高人帮助,诛杀鱼妖,为父报仇。”
罗思远叹了口气,缓缓道:“许家几兄弟离开家中,带着钱财,到孚县某客栈住宿,
没想到当晚突发大火,将客栈烧的一干二净,
许家几名长兄全部身死,只有幼弟许攸齐逃过一劫,辗转来到陈州,找上贫道,
说他在火灾当晚,听见过金铁交错的砍杀声,
怀疑是有人暗中放火,故意杀死许家兄弟,图谋钱财。
他怕是孚县官府所为,不敢报官,求贫道为他伸张公道。
贫道虽然才疏学浅,修为贫弱,但路遇不平之事,怎能置身事外。
便随他返回孚县,借通幽之法,唤来许家长兄魂魄,讯问案情,
果然发现蹊跷,循着线索,查到了孚县本地富商黄四郎。”
“贫道拿着龙虎山令牌找到孚县县令,请他批捕黄四郎,抓来审讯。
那县令原本不信,
黄四郎原本只是一贫苦渔夫,几年前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在河边挖出一块狗头金,
借着卖金本钱,经商做生意,短短几年时间便积攒下万贯家财,
平日里还经常捐钱捐物,为孚县铺桥修路,在本地口碑极佳。
经贫道好言相劝,孚县县令还是派出巡捕抓来了黄四郎,
没想到拷问之下,竟牵连出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
罗思远面容悲痛道:“黄四郎称他曾在几年前的梦中,见到过凌水河河神。河神许诺,只要黄四郎向他进贡,便能赏他一世富贵。
黄四郎醒来后半信半疑,刚好数天后妻子临盆生产,生出来一个女婴。
溺婴陋习古已有之,
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
往往临蓐,以器贮水,才产即溺之,谓之洗儿。
黄四郎作为贫贱渔夫,养了两个儿子已是不堪重负,
见生了个女婴,干脆驾船到凌水河河中,将新生女婴放入木盆,任其漂流。
那木盆在水中沉沉浮浮,最终被河水淹没,
次日清晨,黄四郎便捡到了一块飘在岸上的人头大小的狗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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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河神
罗思远板着脸缓慢道“卖了狗头金的黄四郎,
再也不用驾船捕鱼,拖家带口忍受饥寒。
可人哪有满足的道理,
他暗中绑来各地无人问津的乞丐,投入河中,以换取河神保佑。
也不知是何原理,频繁上供的黄四郎竟然财运亨通,
自从做生意后,家宅兴旺,富贵满堂,购置了庄园田产,临街铺面,成为孚县豪绅,
甚至觉得自己白发复黑,重获青春。
乞丐不够用了,他便托牙行找来周围各地的智力残障者,骗他们说黄四郎仁爱善良,愿意提供仆役工作。
实际上,也是将他们沉入河底,化为亡魂。
到最后,黄四郎甚至觉得自己背上长出了青色鱼鳞,
自己也能像河神一样,受人祭拜,长生不朽。
这本账本,便是由孚县巡捕从黄家家宅中搜出的罪证。”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不堪的账本,翻来开,指着一页念道“三月十七,托魇昧术士,拐带娄县九岁女童,剪其脚趾,伤口刺入铁针,泡进沸石灰水里,至其残疾,投入凌水河;
四月初一,在南浔拐来小儿,食肉炼骨,骨丸投入凌水河;
五月十三,拐带小儿,煅铁针插进足踝,断其脚筋,投入凌水河;
七月初四,在苏州齐门外掳走小儿,因恶其哭闹,粉碎其骨,投入凌水河”
罗思远摇了摇头,将账本重重合上,沉声道“黄四郎找来会魇昧术的采生折割者,四处拐带小儿,残忍折磨,同时向自己与河神上供。
南郡客商许文裁,正是他向河神托梦、准备上供给河神的‘货物’。
而许家几兄弟的死亡,
也是他怕引来修士、导致事情败露,
授意手下恶仆,去客栈放的火。
听到黄四郎供述的孚县百姓怒不可遏,冲进衙门,在公堂之上将黄家父子生生打死,
其余恶仆也依律斩决凌迟。
只是,所谓的凌水河神,仍未伏诛。”
“嗯。”
杜停怀将军点了点头,沉声道“鱼妖食人上百,罪无可赦。
这三艘楼船虽然船坚炮利,能狩妖魔,
但凌水河浑浊湍急,水下暗流汹涌,难以查明鱼妖方位。
还望诸位能够为了沿河百姓,群策群力,共诛妖魔”
踌躇满志的杜停怀将军开始讲述待会儿该如何诱出,并诛杀鱼妖,
竺学民十指相扣,低垂眼帘,默默思索着什么。
片刻,计划商讨完毕,杜停怀将军走出船舱,其余修士一同跟上。
江面上的微风吹涨了船帆,带动了粼粼波光,
天空中万里无云,偶尔飞过几只白鹭。
鱼妖的位置,到了。
三艘楼船沉下船锚,呈品字形停下,
兵卒从船舱中牵出一头蒙着眼睛的牛来,挥动铁锤,干净利落毫无痛苦地结果了牛的性命,
再往死牛身上涂抹一种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药膏,
用横刀剖开牛的脊背,
把连着铁锁链的狰狞铁钩,从船首的钢铁支架上放下来,
顺着脊背伤口,塞入牛腹中。
武德卫对于猎杀河海中的妖魔经验丰富,这次还特地根据黄四郎的口供,往药膏里添加了一些能够取悦凌水河妖的香料。
等到铁钩放置完毕,
杜停怀将军一声令下,水手转动绞盘,将作为鱼饵的整头牛,缓慢放入江面。
浓郁鲜血从牛背上的伤口处涌了出来,在江水中缓慢扩散。
船上寂静无声,竺学民与同伴倚靠在栏杆上,像其他修士一样,盯着铁链下沉位置的水面。
蓦然间,风停了。
整段江面平静好似镜面,鼓涨的船帆缓慢落下,
空中飞鸟仓皇飞离此处,正在远处戏水的成群鸳鸯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发出尖细的‘哦儿’声,逃离上岸。
极远处的水面突然扬起了v字形的波涛,像是水面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缓慢游曳而来。
那是一团隐藏在江面下的青黑色阴影,阴影面积极为庞大,几乎能与高大如城的楼船相媲美。
船上兵卒们咽了咽口水,悄无声息地转动着弩炮方位,让炮口对准水下阴影。
那阴影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次来上供的船舶要比以往大上好几倍,
它绕着三艘楼船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忍不住血腥气息的诱惑,急游过来,将沉在水下的牛尸一口吞没。
铮——
比人臂还粗的铁锁链瞬间绷紧,
楼船的前半部分甚至朝水面下沉了数分,
杜停怀将军双目圆睁,高喝道“开炮!”
砰砰砰,
所有弩箭火炮齐齐开火,
箭矢弹丸凿开水面,刺向阴影。
水面上迅速升起一团殷红,水下阴影陡遭重创,立刻想要沉入江下,
但它太过贪婪饥饿,刚才吞食牛尸时,直接咽入腹中,
藏在牛肚子里的铁钩刚好卡住咽喉,
挣扎之下,铁刺反而扎得更深。
哗啦——
剧烈挣扎的水下阴影,搅起数丈高的波涛,
高高扬起的江水泼在甲板上,将兵卒尽数浇成了落汤鸡。
同样被江水浇打的杜将军顾不上自己的仪表,指挥属下拉起铁链,
二十几名魁梧壮汉围成一圈,竭尽力转动庞大绞盘,
精铁打造的绞盘与铁链,在双方蛮力相持下,发出了艰涩的吱呀声。
另外两艘楼船迅速拉近距离,船上的弩箭火炮不断开火,轰击着仓皇逃窜的水下阴影,似要将整条江面碾平压碎。
“就让贫道先来吧。”
罗思远转身朝众多修士淡然说道,
只见他一挥拂尘,江面流水像是有生命般高高扬起,带着水下阴影冲出水面,让众人看清鱼妖模样。
这是一头体型堪比楼船的巨型鱼类,整体呈黑色,
身体前部呈圆筒形,后部侧扁,头长,吻短圆钝,张开的大口中满是尖锐獠牙,惨白的鱼眼中倒映出众人的身影。
鱼妖被湍急水流举起,一半身子露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