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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是种同她自己所悟的,截然相悖的剑意。

    虽说那日斩月之时,易承安觉得她的剑意已经足够惊艳,但祁念一自己心知,她的剑意还并不成熟。

    祁念一自己的剑意,起源于她天生眼盲,但仍执着追求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坚持。

    沧浪滚滚,怒海惊波,大海每日都在。

    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她作为苍茫天地间的渺小人类,要在日复一日的变化中寻求一条出路,能做到的,唯有不变。

    盲眼人总爱一条道走到黑,因为他们眼前本就只有黑色。

    但那又如何呢,若走到尽头仍然漆黑无光,她就提剑斩出一道光来。

    这便是她尚且稚嫩的剑意。

    最是极致的执着,与一往无前的决绝。

    但她在梦中所见的玄妙剑意,又让她有了更多的领悟。

    她自己的剑意之决绝,更多的来源于她无法看清世界时的无措和茫然。

    但梦中的剑意,让她感觉,在那一瞬间,她天地万物上下千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那是一种心与眼皆通明透彻的畅快感。

    是祁念一十几年里,从未体会过的畅快。

    非白撑着脸在一旁,发现祁念一竟然在挤挤攘攘的马车这样糟糕的环境下入定了,无奈地叹息一声,悬在她身侧,开始给她护法。

    剑主到底知不知道,入定被打扰会是什么后果啊。

    非白感觉自己认主之后,叹息的次数明显变多。

    并且对于祁念一说的自己家世来历等等产生了一丝怀疑。

    非白托着下巴,打量着祁念一入定的模样。

    这般不挑不拣,要不是一身气度不凡,真不像是皇室养出来的孩子。

    两日后,祁念一从马车木板透过的缝隙,看到了不远处庄严巍峨的西京城门。

    她捂着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久违了,西京。

    ……

    因是宫里下的布告,这几日从各地都有运送少女的车队前来西京,因此城门的关口只是稍微查了下徐二狗的通关文牒便放他们进城了,徐二狗显然熟门熟路,直接带着女孩子们住进了一个稍显破落的小院子。

    祁念一无比确定,装腔作势一身修仙者打扮的徐二狗是个实打实的人类,顶多有些功夫底子傍身,即便她如今空有境界,一身修为无法使用,徐二狗也绝对拿不住她。

    于是她趁着夜色,从小院子里溜了出去。

    西京夜里是有宵禁的,如今街巷很是安静,空无一人。

    非白飘在她身边,在夜色之中,仿佛全身都闪着光,格外耀眼。

    祁念一招招手:“非白,你走我前面。”

    非白满脸不解地飘在祁念一身前,听见她满意道:“嗯,亮多了。”

    非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呵,女人。

    说要娶他的时候,舌灿莲花满腔赤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如今剑到手了,就不认账了,连个正经聘礼都没有。

    十几年没来过西京,祁念一费了一番功夫找路,终于摸到了一幢小楼。

    小楼瞧着是个平平无奇的酒楼,在凡人之中的眼中,也确实是个酒楼。

    但对于修仙者而言,这栋楼的名字就有些特殊。

    楼上挂着乌木牌匾,篆刻着几个飘逸率性的大字

    ——月下听风楼。

    整个修仙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也只有到了这里,才能看到西京城中有人来人往,夜间出入这里的,多半都是修士,为探听一些不欲让旁人知晓的消息。

    祁念一刚迈步进去,就听见门口竖了木牌:此乃聚灵阵,注入灵力,门自然开。

    她如今怕是进不去。

    所谓聚灵阵,便是要修士注入灵力到压阵石上,只要灵力能够将压阵石灌满,大门就会自然打开,筑基之下则无法将压阵石灌满。

    既能替月下听风楼挡住一些财力或者实力稍有不足的客人,还能将压阵石中的灵力抽出来,以作它用,可见月下听风楼行事之鸡贼。

    在天眼窥探到萧瑶游是月下听风楼的二当家之后,祁念一便不觉得奇怪了。

    月下听风楼的行事作风,和萧瑶游这位二当家如出一辙的鸡贼。

    但也因为这样,她想到了能让如今用不出灵力的她进入月下听风楼的办法。

    祁念一站在阵盘之前,在芥子囊里掏了掏。

    非白看着她掏出一个黑色布袋,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把灵石。

    一把,极品灵石。

    她手指修长掌心宽大,这一把约莫抓了有五十多个极品灵石,随手往聚灵阵里一扔,晶莹剔透的灵石像不要钱的糖豆一样,在阵盘上散落。

    楼内半晌无人回应。

    祁念一也不着急,又掏出一把灵石,扔在阵盘之上。

    她耳朵微动,听见了从楼里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仍是无人来开门。

    祁念一轻轻叹气,手腕一翻,直接将整袋极品灵石倒在了阵盘之上,不算大的聚灵阵盘被极品灵石铺满,在西京的夜色下,显得这个平平无奇的聚灵阵格外的尊贵。

    这下,楼里的呼吸声更重了。

    不仅如此,祁念一还听到身边的非白也倒吸一口凉气。

    祁念一转头,对上非白复杂的眼神。

    他说:“我现在相信你是皇家公主了。”

    寻常人家,哪里经得住这么散财。

    “但似乎还没有人来开门?”非白指着仍旧紧闭的大门。

    祁念一微微一笑,朗声说:“可惜了,看来月下听风楼不愿挣我这笔钱,那便告辞。”

    她嘴上这样说,却仍是站在阵前不动,只是修长的手指又重新捻起散落一地的灵石,扔回袋子里。

    她动作很慢,又带着些漫不经心,仿佛并没有将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师兄、师兄!使不得啊,楼里规矩不能乱!]

    [放手,别拦我!规矩?我今日再教你一招,在咱们楼里,钱就是最大的规矩!]

    在祁念一慢悠悠地捡起了四分之一的灵石时,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了。

    门里两个年轻男子脸上都挂着十分职业化的笑容,正好露出八颗牙,完全看不出前一刻还在争执要不要给她开门。

    稍显年长些的男子悄悄踹了下师弟的屁股,一边给他使眼色——还不赶紧去捡灵石,一边连忙上前迎接祁念一,连声道:“抱歉抱歉,方才在楼顶没听见声响,怠慢贵客了,容三给您赔不是,您千万见谅。”

    祁念一便站起身,拍拍袖子,冲目瞪口呆的非白微微一笑。

    三百极品灵石就能买下萧瑶游三十天的时间。

    还怕用钱敲不开这月下听风楼的门?

    非白跟在她身后飘进去时,痛心疾首道:“没想到三百年后的修仙界,已经如此见钱眼开没有原则了。”

    然后在祁念一反手递给他一袋灵石时,闭了嘴。

    剑灵也是可以吸收灵石的。

    非白掏出一颗啃了一口,安慰自己——没关系,他们之间是求娶和被求娶的正当未婚夫妻关系,而且按照他们剑灵界的标准,认主了就是已经定契成婚了,他这不算是被包养。

    虽然他们剑灵界暂时还没有出台关于剑主和剑灵之间关系确立仪式的相关准则。

    但鉴于剑灵界暂时只有他一个剑灵,他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没关系。

    灵石真香。

    祁念一被容三一路引至二楼的雅座,客间茶香氤氲,迈入二楼时,脚下有些许的阻力,和隐约阵盘闪过的光亮。

    祁念一不动声色地看向满脸带笑的容三。

    月下听风楼的人,不说旁的,眼光确实很是毒辣。

    容三带她来的,是金丹境的客人专用的客间。

    月下听风楼的收费方式,和他们的消息渠道一样有名。

    筑基是入楼的标准,那从筑基往上,修为境界越高者,交易的价格就越高。

    金丹境修士,在这里做一单生意,所要付出的金额,是百枚中品灵石起步。

    容三看着祁念一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发光的灵石矿,他笑容不改:“不知贵客此来,想要问什么?”

    祁念一竖起三根手指:“问三件事。”

    她扔下一袋灵石,被容三迅速扒拉进自己怀里:“您问,我们月下听风楼的规矩,收了钱就是有问必答。”

    祁念一:“第一问,如今西京城中可有元婴境的医修,能解气血灵力滞涩之症,帮我找这样一个人,若能治愈,重金酬谢。同时事成之后,再多付你们三成佣金。”

    容三略一思索,立刻点头如捣蒜:“确实有这样的医修,三日后,我带他来见您。”

    祁念一又掏出第二个灵石袋,扔在桌上:“第二问,青阳道长,是什么人?”

    容三拿灵石袋的动作慢了一拍,但停顿片刻,仍是把灵石袋捞进了自己怀里。

    这次,容三假模假式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正经道:

    “青阳原是月读宗执法长老卢勘的弃徒,五年前被卢勘逐出师门后,突然出现在西京,只用了两个月,便成为宫中国师,深受朝廷上下和皇室的青睐,如今约莫元婴境初期的修为。”

    听见熟悉的名字,祁念一眉峰微挑:“弃徒?他做了什么有违门规的事吗?”

    不然以卢勘那样刚正不阿的性格,怎么会无端将弟子逐出师门。

    容三垂眸思略片刻:“传闻,是因他掳掠了一个凡人女子。”

    祁念一拖着下巴,静看他片刻。

    容三忍不住头上冒了冷汗。

    眼前蒙纱,说明此人不能视物,却让他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但祁念一并没有深究上一个问题,而是又掏出一个灵石袋扔下。

    容三忍不住松了口气,刚才紧张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面前这女修,修为分明比他要低才是。

    容三刚伸出手,就听祁念一问:“第三个问题,宫中的长乐公主,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医治?”

    这句话尾音拖得有些长,连带着容三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听清祁念一的问题后,容三的手指,停在了距离灵石袋一厘之差的上空,没有落下。

    半晌后,他收回手,将灵石袋退回到祁念一面前,缓缓道:

    “抱歉了,这位贵客。这个问题,超出我们的范围了,恕我无法回答您。”

    第30章

    王府夜探

    从月下听风楼出来后,再摸回小院子里,没一会儿,天就大亮了。

    徐二狗又用拥挤的马车载着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再下车时,祁念一和其他少女一道,被引入了一个道观中。

    昱朝以道教为尊,一向崇尚修仙,皇族自己就供养着为数不少的修仙者,以法修居多。

    按照朝廷的规定,凡昱朝人士,有修行天赋者,一律上报朝廷,由朝廷出资出力送其前往与昱朝交好的仙门修行,只要修行结束后,回朝廷任职十年,一旦修为达到炼气境,还能奔个不错的前程。

    十年对于修仙者而言,不过匆匆一瞬,自然有很多人愿意。

    如今他们进入的道观,便是朝廷专门用来管理修仙者的部门。领头人,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青阳道长。

    祁念一起初还觉得惊讶,修为不过元婴境初期,竟然能够担任昱朝的国师了吗?

    非白飘在祁念一身后,最近他爱上了给祁念一辫小辫,经常把她的头发打散又一缕一缕的重新编好,祁念一不知道这么做的趣味在哪里,但也由着他。

    非白一边玩着祁念一的头发,一边说:“你天资卓绝,即便在沧寰那样天才遍地走的地方,也是个中佼佼者,身边又是英才云集,接触到的都是五洲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出色的人物,确实也很难理解,但即便是在三百年前,能够升至元婴境,就已经拥有了被尊称一声大能的资格。

    元婴境初期的修为,即便是在中洲一个实力相当的中型宗门,也能够撑得起掌门之位了。”

    祁念一稍稍默想:“是我眼窄了。”

    非白趁祁念一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腕上的红绳系在了她发尾,一边轻声说:“不是眼界窄,是剑主你眼界高了。”

    沧寰是天下第一宗,沧寰的掌门如今是太虚境圆满,他们都站的太高,眼界自然也高了。

    祁念一成功被安慰道,转头看着非白:“我觉得,你越来越有贤内助的感觉了。”

    去无望海寻剑本是遵照师命,没想到有了非白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非白动作微顿,他理解了一下在人类口中的贤内助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之后,非白耳根又慢慢爬上了红色,轻咳一声:“这不是我应当做的吗。”

    虽然尚未正式成婚,但毕竟都已结契了,他提前承担一下未婚夫的职责,也是应该的。

    毕竟都让剑主一个女孩上门求娶了,后面的事情他主动一点,也没什么。

    祁念一真心实意地夸赞:“能有你这样一位搭档,真的很好。”

    非白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哪有管未婚夫叫搭档的。但想想她的性子,觉得这或许是她取的独特的爱称,如此一来,便也觉得搭档二字动听了起来。

    下了马车,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女被徐二狗带着往里走,入内开阔后,大家惊讶地发现,道观里的女孩子,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满目望去,至少有上千人,都是被人带着从昱朝境内各地赶来,等着为公主提供药引,奔一个好前程。

    但道观里的一些人对她们的态度委实不算好,有一些提前过来,已经在道观里住了好些日子的女孩趁机问:“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被批命啊?”

    角落里还有个更小一些的女孩,缩在角落怯生生地问:“我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是被公主选中,所以不要小雪了吗。”

    道观里,一个身着青衣的侍女冷眼瞪过来:“没给你们讲过规矩吗?到这里了就不准多问一个字。”

    这青衣侍女眼神冷厉的可怕,宫中待了多年的老嬷嬷眼神怕是都没有她来的有威胁。

    祁念一站在众人身后,用天眼看过去。

    安王?

    祁念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样一位王叔来着。

    安王的暗卫怎么会在青阳的道观里办事呢?

    女孩子们被推挤着,像在轰赶一群惊慌的小羊,没一会儿,女孩子们全都被关在了道观的后院里。

    直到晚上,整个道观里甚至都没有任何人被允许和她们说话,那个叫影七的暗卫也只出现过一次,来警告她们不要乱跑。

    祁念一在道观里足足待了一日,一波又一波女孩被带进后院。

    但同时,被影七带走后再也没有见过的女孩,也越来越多。

    人越多,时间越长,不安的情绪蔓延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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