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市场里除了批发商和进货的小摊小贩,还有不少附近居民,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后座两边挂俩筐,搜寻便宜水果。天彻底亮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三轮摩托车发黑的尾气,喷的冷晔眉头紧皱。
想到今天即将要发生的事,冷晔本想阻止季连霍进货,省下钱未来看腿,可之前哭嚎了一晚,几乎已经消耗完身体所有气力,嗓子哑了,肚中空空,想阻拦是真的有心无力。
许久没有吃东西,冷晔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莫名的犯恶心,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冷晔以为自己就要解脱,可没一会功夫,周围的狗叫声,就像按不掉的闹铃,逼着冷晔再次睁眼。
事情一如记忆中的那般,两人出了水果批发市场不久,就被流浪狗群袭击,季连霍一手挥舞着木棍,一手拉着板车,用力摆脱抓咬裤腿的流浪狗,咬牙跑了一条街才甩掉狗群。
察觉到季大宝的过分安静,季连霍来不及整理自己的狼狈,停下脚步,从板车上拿下一个橘子,小心剥开橙黄的外皮,把橘瓣递给背上的崽子。
季大宝两手抱着橘瓣,在上面咬一个口,努力吸里面的果肉汁水,因为营养没跟上,季大宝现在只有两颗牙,一颗还有点歪,体型也比同龄的孩子更小,看起来完全没有满周岁。
季连霍一边拉着板车走,一边给背上的崽子递橘瓣,等季大宝吃完了一整个橘子,两人也到了摆摊的地方。
“小季,你怎么又到这卖水果!”季连霍刚把小板车推到位置,旁边卖糖炒栗子的老大爷,立即满脸紧张的走了过来,目光不住往街尾瞄。
“这条街还收着保护费,你忘了之前受伤的事了?”
“没有。”季连霍看着板车上的水果摇了摇头,嘴唇泛白。
老大爷顺着季连霍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板车上便宜水果边,偌大的一个榴莲。
老大爷顿时明白过来,眼神无奈。
之前季连霍在这摆摊时,有个熟客,出手阔绰,就好榴莲这一口,还经常跟季连霍打招呼,让他记得进货。
苏城偏北,现在早过了榴莲上市的时间,这时候季连霍去批发市场遇到榴莲,可不得来这卖?
“你不要命了?”老大爷压低声音,下意识看向季连霍肩膀。
之前季连霍被混混砍到肩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血冒的,老大爷一想就脑仁发麻,可这孩子硬是半声不吭,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拿刀的混混,单手紧握染血的木棍,往对方脑袋上直劈,看得人心惊肉跳。
“大宝哭了一夜。”季连霍把板车上的水果,连箱抬下来,挑出品相不错的几个,放在上面展示,“半赊的货,卖了能带大宝去诊所看看。”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适时从季连霍肩膀处探了出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眼前的老大爷。
“哟,大宝!”老大爷慈祥的摸摸季大宝脑袋,从兜里掏出几个炒好的栗子来,塞进季大宝衣服里。
季大宝连忙抬手接住炒栗子,奈何手太小,握了两个就已经满当当,一枚圆滚滚的栗子滚了下去,老大爷弯身去捡,一眼就看到少年破损的裤子,和小腿处的抓痕。
“这是怎么了?”老大爷认真看了几眼,好在伤口没有出血。
“流浪狗群。”季连霍摆完水果,从板车上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豁口的瓷碗,“于大爷,能不能借点你的热水。”
“唉,你这孩子,说什么借。”老大爷满眼怜惜,快步从自己摊位上,拿下一个小茶壶,往季连霍碗里倒了大半碗冒着热气的水。
季连霍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大塑料罐,往碗里倒出许些米糊粉,筷子不停的搅拌。
吃了无数山珍海味的冷晔,面对眼前一碗米糊,看的眼睛发直,香味冲的冷晔直咽口水,肚子“咕咕”直叫。
摸着碗边不烫手,季连霍拿出一个小铁勺,往季大宝嘴里一勺一勺的喂着米糊,季大宝的嘴此刻仿佛成了无底深渊,能把一大碗米糊都下肚。
季连霍低头用铁勺刮着碗壁,把最后半勺米糊喂到季大宝嘴里,季大宝摸着肚子,是久违的满足。
“小季,你还没吃呢吧?”老大爷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铝饭盒,朝季连霍递过去。
“这是我儿媳妇给我带的,我没吃完,剩下的你帮我吃了吧,要不倒了也可惜。”
“谢谢大爷。”季连霍抿着发白的唇,双手接过老大爷递来的饭盒,认真给老大爷鞠了个躬,“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
“瞧你这孩子,一点剩饭而已。”老大爷笑的露出豁牙,转身回到自己的摊子上,朝路人吆喝。
“又香又甜的热乎炒板栗哟!”
季连霍摆摊的这条街,算是苏城的黄金地段之一,周边有两个小区,一家地级医院,街对面是苏城鼎鼎有名的夜生活一条街,一到晚上,人流越发的多。
于大爷给的饭,季连霍没舍得一次吃完,只有太饿的时候扒拉两口,才能把一天坚持下去。
今天街上的生意还算不错,季连霍卖出去十来斤苹果和半箱橘子,诺大的榴莲依旧在板车上,偶尔有人询问,但一听到价格,多半作罢。
趁季大宝流口水睡着、还没客人的空档,季连霍拿出饭盒,咽下两口米饭,顺便小心把饭盒边粘的一粒米,用筷子夹着,也放进嘴里。
临近傍晚,天边云霞染成一片暖橘色,一辆车缓缓停在水果摊斜对面,黑亮的车身宛如镜面,于大爷好奇走过来,站在季连霍身边,看着车标,忍不住“啧”了一声。
“小季,看见那带翅膀的大B没?”于大爷两手揣着,眼中带着羡意,“那就叫宾利,现在苏城有点钱的,都爱开那玩意。”
“哦。”季连霍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检查饭盒边再有没有米粒。
“小季你猜猜,这么一辆车要多少钱?”于大爷兴趣不减,鼓动着季连霍猜价。
季连霍抬眼,看着斜对面气度明显不同于其他私家车的高档豪车,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儿子跟我说过,至少要这个数。”于大爷伸出两只手。
“十万?”季连霍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概念,唯一知道的,是哥哥嫂子死后,对方赔了三万块钱。
那钱原本在外公手上,之后被舅舅的债主拿走了大半。
“十万?”于大爷得逞的摇摇头,加重语气,“是十个十万,一百万!”
季连霍没有说话,这个数字太过飘渺,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挣那么多钱。
“唉?”于大爷看着斜对面,惊讶出声,季连霍下意识抬头,看到两个男人,快步跑到车前,满脸笑容的招呼问好。
“这次看来是个大人物。”于大爷睁大眼睛看热闹。
“那两个男的,是夜狩酒吧的经理,我之前瞅见我小儿子的老板来这玩,那可是大老板,都没被经理迎过,今天这个,排场可够大的。”
季连霍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里最大的酒吧。
“夜狩酒吧,小季你总听说过吧,苏城有名的富豪场,喝一次酒上万都是正常现象。听我小儿子说,那里面分个内场和外场,还有游泳池,漂亮姑娘可多了!”
季连霍看了两眼夜狩的花体字,重新把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端着饭盒上。
“唉,车里的人出来了!”于大爷激动的捣了季连霍一胳膊肘,季连霍稳稳捏着饭盒抬头,入眼的,是从车中迈出来的,一只一尘不染的名贵黑色皮鞋。
车里的人探出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衬出对方修长身材,长腿,窄腰,季连霍目光缓缓上移,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
和季连霍之前隐约的猜想不一样,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男人白色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一颗,肤色显白,五官秾纤合度,直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优雅斯文,薄唇虽然颜色浅淡,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美艳沉稳。
不知为什么,季连霍突然感觉,自己今早被抽到的小臂,在这时候开始发烫发痒,像是血液在皮肤肌理之间沸腾拥挤,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撕扯。
“哐”的一声,季连霍低头,看到从自己手中掉下的铝饭盒。
季连霍莫名有些手抖,连忙蹲下-身收拾残局。
这是于大爷的饭盒,不是自己的。
从车里下来,王昭谋正准备去赴和张总的酒局,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声响。
老齐快速挡到王昭谋身前,机警的看向声源地,王昭谋回头,看到一个满脸无辜的老大爷,揣着手站在街对面。
对老大爷微微一笑,王昭谋拍了拍老齐肩膀,在酒吧两位经理的热情招待下,迈步走进夜狩。
第3章
姓王的人那么多
“王少爷,张总已经在包厢等您。”夜狩经理笑容灿烂,“老板特意叮嘱我,今天一定要招待好您。”
“今天是来谈事。”王昭谋带着礼貌微笑,目光扫过酒吧大厅。
现在还不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大厅里只有几个年轻人,玩扑克喝酒。
“替我请他们喝一杯。”王昭谋远远看了一眼几个年轻人,转身进入包厢。
张总已经来了一段时间,自己先提前热了场子,桌上多出十几个空瓶,两个服务员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来,喝一杯,别扭扭捏捏的!”张总满脸酡红,揽着一个女服务员,一只手乱摸,另一只手不断把酒杯往对方嘴边怼。
“你都给我卖这么多酒了,自己不主动点?”
“老板,我只卖酒,我家里有病人……”女服务员头发凌乱,脸颊泛红,是已经喝了不少。
王昭谋侧脸看了眼老齐,老齐会意,上前一把握住张总手腕,铁箍般的手,将张总怀里的服务员往外一拉。
“张总,您喝醉了。”
“啊呀。”张总满嘴酒气,斜瞅老齐一眼,笑嘻嘻的站起身,看向王昭谋。
“看我,都没注意,昭谋你来了。”
“张总。”王昭谋微微一笑。
“来来来,喝!”张总红光满面,跌跌撞撞的一手搭上王昭谋肩膀,“我跟你说啊,你们家三孩子,我就对你有信心,王家在你手上,绝对能混的如日中天,风,风生水起!”
“张总今天没带人来?”王昭谋环顾一圈,没见赵总平日里那两个保镖。
“这不害怕坏事吗,让他们去隔壁包厢玩去了。”张总笑嘻嘻看向站在旁边的女服务员,“出来玩,得尽兴不是?”
“老齐,去隔壁看看。”王昭谋面色如常,“张总的保镖,也要招呼好。”
老齐利落点头,打开包厢门快速离开。
“昭谋,来,喝点,他们说你酒品差,我是绝对不信的。”张总眯着眼,亲自给王昭谋倒酒,“我和你爸,也是老交情了,这点面子,你总得给我吧?”
王昭谋笑了笑,白皙修长的手指,端起张总倒的酒,垂眸看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
“是男人就喝!”张总一扬手,努力撺掇。
“张总,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王昭谋不急不缓,看着雕花玻璃酒杯,轻晃里面酒水。
“我知道!”张总来了精神,“不就是你酒品差吗,我不介意!”
“那要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事我负责!”张总拍着胸膛保证,看王昭谋还没有举杯,眉头一挑,有些不快,“我可刚帮你们王家接了七千万的单子,你连杯酒都不愿意喝?”
包厢门忽的打开,老齐走了进来,张总刚要开口询问,余光里瞟见王昭谋利落仰头,大半杯酒,三四秒就入了腹。
“这才对嘛……”张总话还没说完,只见王昭谋将酒杯重重落下。
老齐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朝张总走过去,张总察觉不妙,立即高喊自己的两个保镖,半天却没有人回应。
老齐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王昭谋略一颌首,老齐一拳砸上张总侧脸,不一会功夫,就将鼻青脸肿的张总压跪到王昭谋面前。
“王昭谋你疯了!”张总盯着眼前一尘不染的皮鞋,含糊不清控诉,“我可是……”
“你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王昭谋抬脚,踩上男人侧脸,俯低身体,缓缓用力,直到对方脸紧贴地板,说不出话来,方才抬头看向女服务员,微微一笑,“麻烦过来一下。”
“老,老板。”女服务员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自己干了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
“给他灌酒,你能灌多少,我买多少。”
王昭谋声音柔和文雅,带着轻缓的安抚意味,“有我在,他不敢找你麻烦。”
“真,真的?”女服务员声音颤抖,手指不停绞着衣角。
“我不说假话。”王昭谋淡然收腿,抽出一张卡,朝另两个服务员招了招,“刷卡。”
女服务员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漏斗,在老齐的帮助下,开始一瓶一瓶,往哀嚎的张总嘴里灌酒。
每灌一瓶,就刷一下卡,王昭谋随意靠着沙发,搭腿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包厢的音乐停了下来,王昭谋缓缓睁眼,看到被灌歪在一边,不断吐酒的张总。
“送去就近的垃圾场,埋深一点。”王昭谋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朝几位服务员温和一笑,从钱夹里优雅抽出几张粉红钞票。
“请帮忙把他抬下去。”
酒吧大厅里,几个年轻人正玩的爽快,忽然看到有几个服务员,把一个不断吐酒的男人抬了下来。
想起刚刚送来酒水的人,几个年轻人顿了顿,继续玩着扑克,仿佛没有看见之前的场面。
王昭谋从二楼走下来,坐在吧台边,看了眼时间。
等老齐扔垃圾回来,至少也要半个小时,虽然收拾了一个垃圾,但王昭谋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王氏还是会破产,自己还是会一无所有,病死在地下室里,只是少了一个靠王家获利,落井下石的人而已。
“王少爷,需要喝点什么吗?”调酒师热情询问。
“你拿手的来几杯。”王昭谋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
时间转瞬即逝,老齐刚回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吧台边的老板,正和调酒师聊着什么。
“老板。”
王昭谋侧脸,眼尾微红。
“冷晔找到了吗?”
“老板,我已经查过了苏城和临近城市,没有一个叫冷晔的一岁孩子。”
老齐看着王昭谋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还有一件事……”老齐满脸无奈,“昭云少爷已经在学校,等您一天了。”
王昭谋有些恍惚,“他认错了吗?”
“没有,他把校长办公室的小番茄盆栽给吃了,还说……”
“还说什么?”王昭谋抬眼。
“还说……”老齐压低声音,“如果您再不去,就把您三年前喝醉后,抱着别人家的狗,教一群老头老太跳交际舞,还在路口指挥交通,被警-察带回来的事说出去。”
“胡说,我没有。”王昭谋眼神飘忽。
老齐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叫来调酒师。
“老板他喝了多少?”
“七杯。”调酒师擦着杯子。
老齐眉头一皱,“老板刚刚和你在聊什么?”
调酒师满眼无奈,“王少爷在和我争辩,六十四只青蛙多少条腿。我说二百五十六,王少爷非说二百五十五,因为有一只是三条腿的。”
老齐感觉不妙,扭头再看,发现旁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快!快找人!”
×××
“啊呀,这榴莲简直太香了!”一顾客站在水果摊边,兴奋的搓了搓手。
“小哥,你能不能帮我把榴莲打开,分一半给我,一整个买回去,我也吃不掉啊。”
“可以。”季连霍低头拿出一个干净塑料袋,用手去掰榴莲裂开的口子。
“我这有刀。”于大爷看季连霍掰的困难,从自己摊位
“这是儿子让我拿着防身的。”于大爷伸手逗了逗刚睡醒的季大宝,“呦,小家伙醒来了。”
一宿没睡觉,孩子的身体根本坚持不住,季大宝没撑住睡了过去,一睁眼,就是令人窒息的浓郁榴莲味,熏的季大宝差点翻白眼。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玩意!
“一斤六块八,一共四斤二两,二十七块五毛六,算您二十七。”季连霍手起刀落劈开榴莲,顾客刚要掏钱,只见老大爷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季连霍。
季连霍愣了愣,立即抬头,“不好意思算错了,是二十八。”
“今天正好刚发工资。”顾客也没在意,数了钱给季连霍,“工资到手刚八百,我还好这一口,可真够贵的。”
顾客提着榴莲果肉满意离开,于大爷揣着手,挤眉弄眼的看向眼前青年。
“小季,这可不像你啊,我还从没有见过你算错账,今天是怎的了?”
季连霍低头,用塑料袋把剩下半个榴莲罩上,不知是冻的还是想起什么,耳朵泛红。
“啧。”于大爷也算是见多识广,一见季连霍这模样,再想起之前掉地上的饭盒,明白了两分。
“小季,像之前那位大少爷,一看就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于大爷叹了口气,“之前有人看你长的好,还让我托着做媒,但一听你带着孩子,有个赌棍舅舅,城东头的寡妇都吓得连夜卷铺盖跑了。”
“我……不成家。”季连霍目色暗了暗,擦去刀刃上的果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情况,无论是找哪家姑娘,都是祸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