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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南絮接过愠香递过来温好的莲子桂圆茶,饮了一口问她,“父皇他.......”

    剩下的话,时南絮没有说出口,愠香伺候她这么久了,自然是清楚的。

    愠香收好帕子,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结果看愠香的神情就可想而知了。

    安庆帝不喜胡姬,本就是北地进献过来的,因着那时朝中压着,且是北地央着议和这才收了她。

    毕竟算是送来和亲的,而且安庆帝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左右不得首辅决议,便这般不甘地纳入了后宫。

    想必是萧北尘为着胡姬求到了父皇面前,然后被直接赶了出来。

    连九五至尊都不加以理会,旁人又怎敢施以援手。

    时南絮忽而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眉头紧蹙了起来。

    原书剧情大纲里,一句话便概括了萧北尘所有的经历。

    轻飘飘的一句“少帝年幼时期在宫廷中饱受折磨,却仍然心性纯善”就揭篇而过,但这却是萧北尘十来年日复一日的折磨。

    越想,时南絮就觉得心中越发沉闷了,也不知是不是雨夜的缘故。

    愠香看到时南絮这般模样,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一直到罩子里的蜡烛发出了吡啵的细微声响,时南絮起身下了榻,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枚玉佩,放到了愠香手中。

    这是一枚刻着凤凰纹样的玉佩,下面系着的穗子也是玉线。

    “愠香你拿了这东西,去太医院寻晏太医,为胡姬开几副药罢,权作从本宫的库房中取。”时南絮低声嘱咐着她。

    思及什么,时南絮又添了句,“让晏太医慎言,切忌说出是本宫所为。”

    愠香办事沉稳,这种事交给她时南絮是放心的。

    至于晏太医,是安庆帝特地拨给她日常来诊脉的太医,医术了的,口风也紧。

    也不用担心暴露自己。

    该做的时南絮顺着自己本心都做了,胡姬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她自己了。

    坐在桌前再也难以入睡的时南絮叹了口气。

    沉默着在殿中点上安神香的忆画听见那声轻轻的叹息,出声劝慰道:“殿下,您这般心善,不必挂心了。”

    整个皇宫里,大抵只有静养病弱的安柔公主,愿意淌这趟浑水了,也不必担忧被安庆帝知晓了而后责罚。

    也就是公主心软纯善,换做是旁人,不去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淋得狼狈不堪,犹如丧家之犬的少年一路跪到了太医院门前,宫门紧闭着。

    淋湿了的墨发紧贴在他苍白的脸侧,眼眶湿红。

    萧北尘跪在太医院门前,不断地磕头,甚至白皙的额间已是撞出了血丝,口中执着地重复着低喃,“求求你们,便是一副药也足矣。”

    少年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微不足道的,世间蜉蝣。

    他跪了不知多久,冻得脸色惨白,一旁的小门静静地开出一道缝。

    年迈的晏太医看到萧北尘这般可怜的模样,心底微叹,苍老的面上不□□露出些许怜悯之色。

    陛下都将人直接赶出来,哪里有人敢出手相助啊。

    萧北尘如获至宝地接过晏太医手中的几副药,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才踉踉跄跄地地往回跑。

    但许是胡姬的命,她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晚秋雨夜。

    落尘轩里凄冷哀戚,景行宫中却是一派安然,佛堂中的檀香静静燃着。

    德妃的身影在烟气中有些朦胧。

    侍女收起油纸伞将其搁置在佛堂门前,走到德妃跟前,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娘娘,落尘轩那位想来是不中用了。”

    闻言,德妃手中轻敲的木鱼微顿。

    她平静的目光萦绕在佛龛中菩萨玉像温婉的脸上,而后似是憾然,叹了一声佛号,甚是慈悲惋惜。

    “阿弥陀佛。”

    这一夜,有多少人难以入眠,无从得知。

    待到天色都有些蒙蒙亮了,忆画来传话了,她小心地走到一夜未睡的公主身边,俯身耳语,“殿下......落尘轩的胡姬殁了。”

    时南絮一直握着茶盏的手,听了这话后松开了。

    透过窗户纸,隐约看见窗外朦胧熹微的天光,天已是快近黎明了。

    但胡姬还是没能熬过来。

    就连死了也无名无分,称死按宫中皇室礼数也不可用寻常妃嫔的薨逝,只可称殁了。

    时南絮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其实细细想来,她甚至还从未见过这位西域而来的胡姬,至多从旁的宫人口中听闻过她。

    皆道胡姬是北地享誉已久的美人,不然怎会被挑选送到安庆王朝来议和。

    萧北尘生得那般好看,许是随了胡姬的。

    久久地,时南絮未曾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用指尖描摹着茶盏上的纹路。

    殿内的氛围微微凝滞,这样的情况等到愠香收了伞从殿外进来才好些。

    愠香刚从太医院回来,还顺带着拿了几副晏太医为公主开的润肺通气的药。

    眼下将要季节调换入冬了,每逢这个时节,公主的咳疾就愈发严重,晏太医也是提心吊胆的。

    愠香收了伞踏进殿内,发现时南絮居然就这样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桌旁,也就是凤梧宫晚秋就点上了银骨炭,不然只怕殿下又要病上一场了。

    因着这个由头,愠香温声训斥了几句忆画:“夜里凉,也不知给殿下添件衣裳。”

    落雨时节,人的心绪多少有些纷乱。

    愠香点了点忆画的额头,像是要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全数说出来似的,“这叫我如何安心将公主交由你们几个照顾,我不过离开一会,你们便这般不长心。”

    要愠香说,忆画虽然年纪是她们四人里最小的,但反倒是做事最利索的。

    另外两个,一个惜茗一个折韵,都叫愠香直叹气。

    被训斥着的忆画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到架子旁,取了件雪青色的披风为时南絮盖上。

    虽然不曾反驳,但小丫头的眼眶都泛起了红。

    “愠香,本宫觉着有些闷,你且去把窗子支开。”自披风中伸出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忆画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忆画到底年纪还小,挨了训是经不得哄的,本来不觉委屈,殿下这般温柔地像哄孩子似的安慰自己。

    那酸涩的泪意瞬间就涌上心头。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带了点哭腔请罪道:“殿下.......奴婢照料您不周,有罪。”

    忆画一张包子般白嫩的脸,哭着的时候皱成一团,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幼猫。

    逗得本来心情有些沉重的时南絮笑了起来,抬手用指节揩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有什么罪啊?那罚你今日早膳少吃两个雪面饼子如何?”

    忆画顿时觉得又羞又哭不出来了。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膳时便忍不住会多吃些,没想到这都被公主知晓了。

    难得看到沉默寡言的忆画这样鲜活的模样,时南絮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恰巧日光透过支开的窗户,洒进殿中。

    想起来了什么的时南絮忽然侧首轻声问道:“那胡姬不在了,落尘轩的五皇兄......”

    忆画摇了摇头,猜不到萧北尘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有母妃的日子都难过成那样,想必一个人更是任由那些恶奴欺辱了。

    愠香支窗户的动作顿住了。

    说来也是怪得很,她从太医院回凤梧宫时,似是看到了景行宫的侍女出了佛堂。

    这大雨滂沱的天气,也不知是要去何处,有些蹊跷。

    结果胡姬殁了没几日,萧璟就给去了报恩寺中祈福静养的时南絮带来了一个消息。

    德妃心善,体贴萧北尘丧母,求了安庆帝。

    于是萧北尘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到了德妃名下。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宫中的局势瞬间变得诡异莫测了。

    本来皇储之位是只有大皇子萧璟同二皇子萧宸阳的份,说到底不过是他们二人和背后母妃家族势力的争斗。

    如今却莫名其妙多了个有德妃在背后的五皇子。

    德妃的母家周家,手握重兵,是朝中与穆国公地位不相上下的势力。

    而且兵权在手,向来是比文官说话要有分量不少的。

    这一下,显得大皇子萧璟就有些不讨好了。

    沈贵妃的父亲沈首辅,纵然大权在握,但在这些凶悍的武夫面前,略显弱势。

    再加上近日朝中不少弹劾沈首辅的折子,萧璟的日子最近过得也有些焦头烂额的,昨日萧北尘那厮居然还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态,让自己平白挨了顿训斥。

    这厢萧璟饮了一杯茶水,滔滔不绝地同时南絮诉说着萧北尘的可恶之处。

    那厢,亭中静坐着的时南絮一抬眸,就望见了几步之外的萧北尘。

    身穿鸦青色团花金丝缎袍,外罩了一件月白镶银边披风,映着那张工笔描摹如画的脸。

    秀气的眉骨下,沉沉的目光穿过桂树枝桠,看向时南絮,但在对上她双眼之时,萧北尘却忽而笑了。

    这一笑,如晚间霜花退过枝桠落在手心化开,让人没来由地发寒。

    时南絮听见萧北尘用清澈低沉的嗓音说道。

    “皇妹,皇兄寻得的此处,果真清净。”

    宫廷文(囚珠玉)12

    只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拨开被桂花压下的枝梢,于是萧北尘的脸这才完整地出现在时南絮眼前。

    如今的萧北尘,哪还有半分昔日被萧宸阳肆意欺辱的可怜少年模样。

    立于桂树碎金下,分明是出身尊贵的皇子。

    时南絮的注意力被他腰间系着的香囊给吸引了。

    若要说这只香囊绣工有多了得,倒也不见得,更确切地形容来说,这香囊略显破旧了些,和萧北尘如今的装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随着他步履迈开,香包的玉穗子轻晃。

    时南絮收回目光,心道这只香囊应该就是主角受顾瑾送给他的了,难怪这般宝贝地带着。

    等时南絮一抬首才发觉萧北尘居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晃神间手中的茶盏竟险些滑了出去。

    自她身侧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手中的茶盏。

    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微凉,映着肤色像是冷玉一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带薄茧的指腹还擦过了自己的指尖,又迅速离开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时南絮垂眸看着那双手愣住了,但耳边响起了萧北尘的说话声,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寻常说话不显,此刻贴近了许多听着让人耳尖都发麻。

    “皇妹.......这产自南省的青玉瓷盏名贵清雅,若是碎了倒有些可惜。”

    话落,萧北尘就抽回了手,眉目间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提醒了时南絮一句。

    时南絮低下头,羽睫半阖,细细地道了声谢:“多谢皇兄。”

    刚刚萧北尘接近的时候,衣袂扬起间,自己好似闻到了一股清冷微苦的药香,像极了自己刚来这里病重时熏的佩兰香,闻之肺气顺利,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而且因为距离靠得近了些,时南絮感觉自己的身上都浸染了他的冷香。

    难道萧北尘他也有咳疾不成?

    也对,萧北尘之前那样受尽折磨,吃不饱穿不暖的,病了只怕连药都喝不上,落下咳疾的症状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萧北尘的目光落在少女似蝶翼般轻颤的长睫上,只觉得这眼睫就像划过了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痒发疼。

    回想起刚刚触碰到她指尖的感觉,犹如暖玉在手。

    越是想着,袖中隐没的手便不自觉地握紧了。

    而一旁的萧璟,从刚刚自己说萧北尘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开始,跟被卡住了喉咙的鸡似的,一声不吭。

    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厮真当他没脑子了。

    方才萧北尘那句此处果真清净,简直就是在明晃晃打他脸。

    他明明就听见了自己在同皇妹念叨他,还说出这话来,摆明了是在暗讽他聒噪。

    偏偏萧璟还寻不到由头训斥萧北尘,若是直接问他是不是嫌自己聒噪,这不自己找着坑跳吗?

    毕竟萧北尘未曾指名道姓说是他扰了皇妹的清净。

    萧璟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还装作兄弟情深地问他:“入了冬报恩寺山间冷得很,皇弟怎么好好地来了?”

    时南絮默不作声地斟了一杯茶,递到了萧北尘面前。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自己比他年岁轻些,表面礼数还是得做到位的。

    萧北尘的侍从拂去了空石凳落下的尘埃,服侍着他安稳地坐了下来。

    听闻萧璟这样含着软刺问自己,萧北尘只当没有听出来他言下之意,温和地笑道:“回皇兄,母妃佛堂中的经文抄录好了,我便替母妃将佛经送来这报恩寺供奉着。”

    说着,他身后的侍从还揭开了锦帕的一角,露出了成摞经文的封皮。

    萧璟不着痕迹地瞥了撇嘴,讽道:“皇弟倒是孝顺。”

    换言之,就说他没心没肺,毕竟胡姬才殁了没多久,他便在这做出多孝顺德妃的模样。

    不过他和那佛口蛇心的德妃倒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一样令人见之生厌。

    “皇兄谬赞了。”萧北尘如玉的脸上露出了谦虚的神情,倒像是萧璟真的在夸赞他一般。

    弄得萧璟心中顿生郁气。

    忽然萧北尘突作恍然之状,眉眼温柔地询问萧璟:“不知父皇让皇兄抄录的几本书文,皇兄可曾写完了?”

    他权当看不见萧璟眸中的恼怒之色,还甚是认真地问道:“皇兄若是不介怀的话,皇弟也可为皇兄尽几分绵薄之力。”

    提起这抄录书文的事,萧璟都快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了。

    若不是前些时日,陆尚书和陈太师一同夸赞起萧北尘悟性颇高,日阅数卷,父皇好好地怎的会想起抽检自己课业来。

    两相对比之下,父皇看他的目光就全是不满了,还令他近些日子平心静气,在宫中好好地抄录书文。

    现在萧北尘还在这看似情真意切地问他,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跟火上浇油相比,也不过如此了。

    茶亭中的氛围瞬间陷入了冰点,晚秋的冷风一吹,更加恐怖了。

    时南絮默默地喝着热茶,都快把脑袋窝进茶壶里了,愠香候在她身后,也不敢出言相劝。

    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不是她一个公主可以插手的。

    不过,时南絮还是想提醒萧璟几句的。

    因为现在被惹怒了的萧璟,就像是里给龙傲天男主攻刷经验的炮灰,同为炮灰,时南絮还是不想让他下场太惨。

    毕竟萧璟对自己这个皇妹也是很宠爱照顾的。

    剧情大纲里没有提到其他皇子的结局,想来都被萧北尘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不影响大致剧情走向的打算下,保全萧璟的性命应该也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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