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心魔再起一杯酒,慧眼识破局中局!
赵念的身子猛地一僵,那双泪眼之中,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被看穿的绝望。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折断的野草。
赵酒鬼明白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三十年的日思夜想。
三十年的酒醉沉沦。
三十年的悔恨交加。
他以为,上天终于可怜他,把女儿还给了他。
他以为,他的人生,终于可以圆满了。
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一场由他最大的仇人,亲手编织的,用他血脉至亲做饵的,天大的笑话。
那颗刚刚被亲情暖热的心,在这一瞬间,寸寸成冰。
比三十年前,那场冰冷的大火,还要冷。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苍凉,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
他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
那挺直了才没几天的脊梁,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弯了下去。
门外,叶凡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失魂落魄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眼神,示意等在不远处的秦武,跟上去。
赵酒鬼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厨房。
他像一个梦游的人,熟练地,从一个最隐蔽的柜子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酒壶。
那是他戒酒之后,藏起来的。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它了。
他拧开瓶盖,仰起头,就要往嘴里灌。
“赵师傅。”
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叶凡。
赵酒鬼缓缓转过头,浑浊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叶凡,嘴唇哆嗦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叶先生……我……我就喝一口。”
“就一口。”
“我心里……堵得慌。”
叶凡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个酒壶。
然后,他走到灶台边,拿起两个碗,将酒壶里的烈酒,倒了满满两碗。
他将其中一碗,递到赵酒鬼面前。
“我陪您喝。”
赵酒鬼愣住了。
他没想到,叶凡不但不阻止,还要陪他喝。
他看着碗里那清冽的酒液,那熟悉的,曾经让他沉沦了三十年的味道,钻进鼻孔。
他的手,颤抖着,伸了过去。
“赵师傅,”叶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口重锤,敲在他的心上,“您还记得,您教那些孩子劈线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赵酒鬼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记得。
他当然记得。
他说:“劈线,先要正心。心不静,则线乱;心不定,则线断。”
“心正,劈出的线,才能韧如钢丝,柔如流水,才能在一方绣布上,绣出山川日月,绣出鸟兽鱼虫,绣出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心要是歪了,手里的线,就不是线了。”
“是绞索。”
“能勒死自己,也能勒死这门手艺。”
叶凡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深邃。
“您现在,心里是什么?”
赵酒鬼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看着碗里的酒,那酒液里,倒映出他自己那张苍老、颓败、满是绝望的脸。
他心里是什么?
是恨?
是痛?
是屈辱?
还是……不甘?
是啊,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高振云,用卑劣的手段,夺走了自己的绣坊,毁掉了自己的前半生,现在,还要用自己失散三十年的女儿,来毁掉自己的后半生?
凭什么自己,就要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凭什么自己,就要放弃这好不容易才重拾起来的手艺,放弃这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再一次,滚回那个酒气熏天的,黑暗的泥潭里去?
他想起那幅《锦鲤抄》问世时,众人那惊为天人的目光。
他想起皮埃尔先生,那个高傲的法国人,对着他们,深深鞠躬时的敬意。
他想起叶先生对他说:“赵师傅,你们创造的,是一段传奇。”
他想起那些年轻的学徒,围着他,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劈开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线。
那份属于一代宗师的荣耀,那份传承手艺的责任,那份被压抑了三十年,早已融入骨血的骄傲……
“哐当!”
赵酒鬼猛地一挥手,将那碗酒,狠狠地扫落在地。
酒水四溅。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血丝尚未褪去,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但无比坚定的光。
“叶先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我……我不喝了。”
“这酒,喝下去,就断了我的手,也断了‘雪’字号的根。”
“我不能喝。”
“高振云他……他想要我这双手废了,想要我这门手艺死了。”
“我偏不!”
他一拳,重重地捶在灶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仅不废!我还要把这手艺,传下去!传给一百个,一千个弟子!”
“我要让他高振云,亲眼看着!”
“看着他是怎么,一点一点,被我这双手,给彻底碾碎的!”
叶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赵师傅这道坎,算是迈过去了。
刮骨疗毒,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愈合,然后,重生。
“好。”叶凡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赵酒鬼沉默了。
他眼中的火焰,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他可以恨高振云,可以跟仇人不死不休。
可是……赵念呢?
那是他的女儿啊。
是他的骨肉至亲。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了。
他该怎么面对她?
“她……”赵酒鬼的嘴唇,嚅嗫了半天,才痛苦地说道,“她是无辜的。她也是被高振云,给逼的。”
“您说得对。”叶凡没有否认。
“一个能让母亲,在火海里用身体护住的孩子,她的本性,坏不到哪里去。”
“高振云一定是抓住了她天大的把柄,才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叶凡看着赵酒鬼,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赵师傅,现在,不是您一个人在战斗。”
“是您,和您的女儿,在并肩战斗。”
“你们要对付的,是同一个敌人。”
“只不过,她被敌人用枪指着头,而您,现在手握利剑。”
“您要做的,不是砍向她,而是要用您手中的剑,斩断她身上的枷锁,然后,带着她,一起,冲出重围!”
赵酒鬼听着叶凡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击,醍醐灌顶!
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
他和女儿,不是敌人!
他们是战友!
他要救她!
他要救自己的女儿,脱离苦海!
“叶先生……”赵酒鬼猛地抓住叶凡的手,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希望,“我……我该怎么做?求您,教教我!”
叶凡微微一笑,扶住他。
“很简单。”
“明天,您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然后,答应她。”
“什么?!”赵酒鬼大吃一惊。
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您就告诉她,为了她,为了外孙,您愿意,封针。”
“您甚至可以,当着她的面,把那把劈线刀,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