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决战(上)·榆林之殇
漠北的风裹挟着沙砾,吹得博罗纳哈勒的狼头大旗猎猎作响。这位瓦剌长子勒马立于阴山南麓,身后五千精骑甲胄锃亮,一万步卒扛着云梯与撞车,正沿着黄河北岸的古道快速南下。父亲也先的命令犹在耳畔:“跟在你弟弟身后,把汉人的土地啃出个大口子。”他指尖摩挲着腰间镶宝石的弯刀,刀鞘上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阿失帖木儿在河套的大胜像团火,烧得他也想尝尝胜利的滋味。此时的河套卫已被瓦剌人彻底接管。博罗纳哈勒的大军进城时,明军的粮仓还堆着半仓粟米,马厩里拴着数百匹战马。他命人将粮草分装上车,又让步卒换上缴获的明军皮甲,仅用半日就完成补给,随即挥师南下,铁蹄踏过毛乌素沙漠的边缘,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快!再快些!”博罗纳哈勒在马上低吼。沙漠边缘的盐碱地泛着白花花的光,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声响,一万五千人的队伍如一条黑色长蛇,只用一天一夜就穿过了这片死亡地带。当榆林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连最疲惫的士兵都精神一振——城墙上的明旗在风中招展,像块等着被撕碎的红布。
榆林总兵郑国昌站在城头,望着远处尘烟滚滚,脸上却不见半分慌乱。他身后的亲兵捧着甲胄,见他迟迟不披,忍不住劝道:“大人,瓦剌人快到城下了。”郑国昌却摆摆手,指着城墙内侧堆放的石块:“去年雪灾,一半守城物资都给了百姓,这城墙矮得像土坡,守得住吗?”
他转身走下城楼,声音在瓮城回荡:“传我令,出城列阵!”两千骑兵立刻牵马备战,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火器营推着数百台特制的武刚车鱼贯而出,车身上的铁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车后藏着黑洞洞的枪口;三万步卒迅速在车阵后结成长枪阵,枪尖斜指天空,如一片钢铁森林。
博罗纳哈勒见明军竟敢出城,顿时笑出了声:“汉人是吓傻了?”他挥手示意前锋冲锋,三千瓦剌精锐骑兵如离弦之箭,马蹄踏得地面震颤,弯刀在阳光下划出一片银光。
“放!”郑国昌站在武刚车后,令旗猛地挥下。车阵后的火器营同时扣动扳机,铅弹如暴雨般横扫而出,冲在最前的瓦剌骑兵纷纷坠马,人喊马嘶瞬间响彻原野。未等瓦剌人反应过来,箭阵又如乌云般压下,将,显然是溃败时留下的。他猛地挥鞭:“再快些!今夜到榆林城外饮马!”
榆林城头,郑国昌正亲自搬着石块加固城防。万余残兵里,半数带着伤,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连火器营的炮手都减员了三成。昨夜瓦剌人把葫芦河谷的明军尸体拖到城下,堆成了三座小山,头颅被插在矛尖上,朝着城内狞笑,城墙上的士兵看了,无不脸色惨白。
“开城免死——”瓦剌人的喊话声顺着风飘进来,粗野的蒙古语里夹杂着汉话,“降者赏牛羊,抗者屠全城!”城根下的百姓们开始骚动,有个白发老丈哭着捶打城门:“总兵大人,救救城外的儿孙啊!”他身后的人群跟着哭喊,哭声像针一样扎在郑国昌心上。
黎明时分,城门缝里突然挤出去数百百姓。他们抱着包裹,贴着城墙根往南跑,身影在旷野上格外显眼。郑国昌站在城楼,指甲深深掐进墙砖——他知道这是瓦剌人的奸计,却拦不住求生的百姓。果然,刚跑出半里地,沙丘后就冲出数千瓦剌骑兵,弯刀如割麦般劈落,哭喊声瞬间被马蹄声淹没。
“大人,开城救人吧!”副将红着眼眶跪地求请。郑国昌望着城外冲天的火光,百姓的尸体像断木般被马蹄踏碎,鲜血染红了护城河的冰面。他猛地一拳砸在箭垛上,指骨渗出血来:“开城就是全军覆没!”城楼上的士兵都低下头,没人敢看城外的惨状,可那凄厉的哭喊,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
也先坐在榆林城外的胡杨树下,看着城墙上明军的旗帜在风中颤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他接过亲卫递来的烤羊腿,咬下一块肉,骨渣吐在地上:“让他们再看三日。”瓦剌士兵立刻拖来更多明军尸体,在城下堆起第四座尸山,尸臭混着血腥气,顺着风飘进城里,连飞鸟都不敢靠近。
城内的粮仓渐渐见了底,伤兵的呻吟声从城隍庙传来,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衙门前哭求。郑国昌站在城楼,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瓦剌营帐,知道自己已陷入绝境——开城救人,剩余的万余残兵会被瓦剌铁骑撕碎;死守不出,民心溃散之日,便是城破之时。他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却不知该射向城外的敌人,还是射向这无解的困局。
暮色降临时,也先突然站起身,望着城头的明旗冷笑。他知道,郑国昌的骨头再硬,也撑不了几日了。风卷着沙砾打在城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座孤城倒计时。而黄河以北,五万瓦剌大军正缓缓推进,带着草原的雷霆之势,要将这座塞上重镇,彻底碾成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