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场战争，一口炉
厮杀声停了。风吹过青阳城的城墙，带不走浓厚的血腥味。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尸体上，也照在活人的脸上。活人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疲惫。
林家的子弟们开始清理战场。他们把自家族人的尸体抬到一边，又把石家匪寇的尸体堆到另一边。整个过程很安静，只有搬动身体的声音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战争打赢了，可死去的人活不过来。
林战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一切。他的后背挺得很直，像一杆枪。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看着一个又一个死去的族人被抬走，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
一个管事走上城楼，他走路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他对着林战的后背说：“家主，都清点出来了。我们这边，战死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二百零九人。石家匪寇，被我们杀了一百四十七人，剩下的都跑了。我们缴获了他们所有的兵器和物资，堆满了三个仓库。”
林战没有回头。他只是“嗯”了一声。
管事又说：“家主，城里其他家族的代表都在府外候着。他们带着礼物，说是来……祝贺的。”
“让他们等着。”林战的声音很沙哑。
管事不敢再说话，悄悄地退了下去。
林战的目光，越过忙碌的族人，望向了城楼的另一角。他的儿子林辰，就躺在那里。几个最好的医师围着他，却都束手无策。他们只能一遍遍地给林辰喂下吊命的参汤，然后摇着头退开。
林战走过去。医师们看见他，都低下了头。
“怎么样？”林战问。
为首的老医师叹了口气，他说：“少主他……生机尚在，但非常微弱。他体内有一股极其庞大又阴邪的力量在乱窜，这股力量正在破坏他的五脏六腑。我们用的所有药力，一进去就被那股邪力冲散了。老夫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力量。这……这已经不是汤药能医治的范畴了。”
老医师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全看，少主自己能不能扛过去了。”
林战沉默地看着昏迷的儿子。林辰的脸白得像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心处甚至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他的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若不仔细看，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个儿子，在一天之前，还是整个家族的希望。他以一人之力，斩杀了石家兄弟，终结了这场战争。现在，他却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林战伸出手，想摸一摸儿子的脸，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微微地颤抖。
他收回手，攥成了拳头。他对着身后的医师们说：“用最好的药材，不计代价，吊住他的命。”
“是，家主。”医师们齐声应道。
林战转过身，重新走向城墙的边缘。他看着远处升起的炊烟，看着开始有零星百姓走上街头，看着这座城在战争之后，正努力地恢复呼吸。他知道，从今天起，青阳城的天，真的变了。林家，成了这座城唯一的主人。
可他心里没有一点高兴。他只是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在林辰的身体内部，另一场战争，正在进行。
那股黑色的邪气，是“万魂噬灵幡”反噬的力量。它来自被吞噬的石虎，也来自石豹自爆的怨力，更来自幡中沉淀了无数岁月的万千怨魂。这股力量庞大、精纯，又充满了暴虐与毁灭的意志。它像一群没有缰绳的野马，在林辰的经脉里横冲直撞。他的经脉已经断了无数处，五脏六腑也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如果不是“万道熔炉诀”淬炼过的肉身足够坚韧，他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这股邪气要摧毁他，把他变成自己的养料。
林辰的意识漂浮在无尽的黑暗里。他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那股黑色的力量在自己的世界里肆虐。他想阻止，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就在他的生机即将被彻底磨灭的时候，他丹田气海里的那口古朴熔炉，动了。
它一直很安静，自从诞生以来，它就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可现在，它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世界诞生之初的嗡鸣，响彻在林辰的意识深处。
那口熔炉，开始缓缓地旋转。
它旋转得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随着它的旋转，一股温和而霸道的力量从炉口散发出来。这股力量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林辰的整个身体。
那些正在疯狂冲撞的黑色邪气，在这张大网面前，就像遇见了天敌的蛇。它们开始颤抖，开始退缩，想要逃离。
但它们逃不掉。
大网开始收缩。它没有去消灭那些邪气，而是用一种更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它们一丝丝地，强行从林辰的血肉和经脉中，剥离出来。然后，它将这些被剥离的邪气，全部拉扯着，拖拽着，送进了丹田气海，送进了那口缓缓旋转的熔炉之中。
熔炉来者不拒。
不管多么暴虐的邪气，一旦被拉扯到炉口，就瞬间变得温顺，然后被吸了进去，消失不见。整个过程，没有剧烈的对抗，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它就像一条大河，平静地接纳了所有浑浊的溪流。
炉内，是另一方天地。
那些被吸入的邪气，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力量，分解、碾碎、提纯。其中暴虐的意志被彻底磨灭，阴邪的属性被强行剔除，最后，只剩下最精纯、最庞大的能量。
这股能量，甚至比林辰之前吞噬的任何灵药，都要精纯百倍。
熔炉，在炼化邪气。它把致命的剧毒，变成了无上的大药。
时间，就在这种无声的炼化中，一点点过去。
三天后，林辰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守在一旁的医师立刻发现了，他惊喜地叫道：“动了！少主他动了！”
林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就冲到了床边。他看见，林辰的眼皮，正在微微颤动。
终于，那双紧闭了三天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刺眼的阳光让他很不适应，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辰儿……”林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辰的目光，慢慢聚焦。他看见了父亲憔悴的脸，看见了周围关切的眼神。他想张口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干哑声音。
他活下来了。
他没有立刻去想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而是第一时间，将自己残存的意识，沉入了体内。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自己那破败不堪的身体，但也看见了，丹田里那口正在工作的熔炉。他看见了那些曾经能要他命的邪气，正源源不断地被熔炉吞噬、炼化，然后，再从熔炉里，反馈出一股股精纯到极致的生命能量。
这股生命能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脏。
林辰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他一直以为，“万道熔炉”只是能熔炼天地万物来辅助修炼。他从没想过，它还能炼化这种反噬自身的阴邪之力。它甚至能把这种致命的力量，变成自己的补品。
这已经不是功法了。
这是一种，近乎于“道”的规则。
一种，属于他自己的，“道”。
他看着那口古朴的熔炉，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