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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鬼佛

    “松山寺?明明是建在湖中,为何要叫松山寺?”袁念微眯双眸,看着远处的塔楼。塔檐残破的青铜铃在云雾间若隐若现,苔藓覆盖的塔身布满鳞甲状凸起,恍若巨龙褪下的脊骨。

    正午阳光刺透云层,整座塔折射出孔雀翎羽般的幻色,惊得绕塔盘旋的玄鸟群突然散作漫天墨点。

    “阿弥陀佛。”妙清摊开手中真卷瞧上一眼,“这湖泊乃是千年前寺庙主持与那妖魔激战之时所留。”

    “咕唧——”袁念咽了口唾沫,视线转到湖泊,七道狭长裂痕将湖面切割成沸腾的碧玺,深紫水域翻涌着雷火淬炼的釉色。“移山填海?”

    “袁施主。”妙清将袈裟摊开,清风一吹,袈裟陡然变大,将两人包裹在内,再睁眼时,两人已来到了湖岸边。“你可知这些超级宗门与小宗门有何区别?”

    袁念眉头微蹙,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当是自己不够强大,接不下太多的朝廷委托,没什么赚钱能力罢了。

    “煌煌大宗门宛若参天古树,若是施主觉得宗门之间只是人数上的差异,实力上的差异,天材地宝上的差异,那就太浅显了。”

    “这些都是朝廷赏赐,是可以慢慢追上来的。”

    “两者之间真正的差异是——”

    “是传承。”袁念打断妙清的话头,终于有所明悟。

    他们这些小宗门出来的人将出来历练视为寻死。而妙清,是在为宗门寻找遗失之物。

    佛教藏经阁里叠着长老修订的心法要义,道教灵脉深处镇着百年前辈炼化的玄黄至宝。纵是外门洒扫弟子,亦可按着经脉图日日锤炼,更莫说那些自上古秘境挖出的青铜残简,早被掌教真人译作三千道藏供真传弟子参悟。

    反观山脚下那些挂着"某某山庄"匾额的小宗门,弟子们或练着祖传的劈柴剑法,或捧着不知从哪个散修洞府捡来的残破典籍,载便卡在筑基关隘进退不得。曾有天资卓绝的少年以枯枝为剑,竟在溪畔自悟出三分剑意,可待到月夜下瞥见云海中大宗门剑修御气斩星的流光,终究还是背着藤箱叩响了山门前的问心鼓。

    妙清在等,在等袁念说出想拜入佛门这句话。

    悟性差点没什么关系,他只想收回金刚经。能修炼金刚经的人太少了,这是为数不多根骨与悟性并重的佛教典籍。

    悟性差一点,可以救,十年诵经总能听见一点佛祖的教诲。

    根骨差一点,就真没办法。他们灵隐寺不似外面的宗门。除非是重伤垂死,抑或是要紧时刻,一般不会服用丹药,更不会用丹药改善体质。

    若袁念真有转投灵隐寺的想法,日后给一个“护法金刚首座”的派头也未尝不可。

    “走吧,且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妙清师傅你。”袁念回眸一笑,好似没察觉和尚的言外之意,径直推门而入。

    做和尚?那我还怎么娶老婆?

    木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藻井垂落的蛛网裹着经幡残片,砖缝里钻出的蛇莓藤攀上韦陀像金漆剥落的膝盖,而原本该托着降魔杵的右手,此刻只剩三根弯曲的青铜指骨插在香案裂痕里。壁画褪色的朱砂让十八罗汉变成淌血的模样。

    青苔覆盖的匾额轰然坠落,露出"松山"两个蚀刻古篆。"袁施主,"妙清掸去落在肩头的朱砂漆皮,"莫要踩踏青砖缝隙。"

    “宝物在何处?”

    “塔顶。”妙清袖中飞出一串菩提子,打在布满裂痕的经幢上,机关应声而开。浮尘惊起,袁念瞥见他后颈有暗红咒文一闪而逝,像是被灼烧的锁链。

    "大师对这里倒是熟稔。"袁念用枪尖拨开垂落的梵幔,青铜铃铛叮当乱响。

    “本是佛门清净地,奈何荒废许久,自然熟悉。”

    《乾坤妖鉴》无风自动,熊君的爪子不知何时盘附上袁念的胳膊。

    “他被附身了,对吧。”袁念刻意落后妙清半个身位,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塔楼半毁的楼梯上。趁着妙清清理前方机关,袁念开始和熊妖的魂魄攀谈。

    妙清身上的气息,袁念熟悉得很。只要他将妖鉴的魂魄唤出,自己的气息也会变成妙清那般摇曳不定。

    “回禀吾主,见残庙不可轻入,遇无香古佛尤须远避。”熊妖的魂魄如风中残烛摇晃不定。“刚入庙门便有鬼佛入体,我前后打退三批。那僧人若无护身法宝,怕是已然入魔了。”

    且说那三界之外,有邪祟唤作“鬼佛”,世人亦称妖佛。原是本该受香火供奉的佛陀金身,因庙宇倾颓、信众断绝,金漆剥落处渐生青黑纹路,莲台裂隙间暗结血丝蛛网。年深日久,佛前灯灭经朽,泥胎竟将百年积怨化作嗔毒,金身蒙尘则佛心入魔,遂成这般非神非鬼的凶煞之物。

    “你都能打退的魂魄,能入妙清的身体?”袁念倒是没感觉有什么东西想要侵占自己的身体,对熊妖邀功的做法颇感不屑。

    话即此处,熊妖直了直身板,颇为自豪:“此等邪灵最恨诵经持戒之人,常趁夜半阴风穿堂时,将怨气凝作佛印,悄然烙于僧侣后颈。被附身者仍作合十慈悲状,却要啖食血肉。亦有寻常百姓误入荒寺跪拜者,归家后忽能口吐梵音,然所言尽是颠倒经义,待到双目化作鎏金竖瞳,便要引邻里亲朋共赴“极乐”,实则是教那鬼佛借活人精血重塑金身。”

    “袁施主,到了。”妙清在塔顶站定,肩骨突兀地支起袈裟,皮肉如风干陶土寸寸皲裂,喉间滚出的佛号忽而混着夜枭般的尖笑,脊背扭曲成反弓的罗汉相,诵经声在塔顶铜铃间撞出千百道泣血回音。

    “宝贝呢?”袁念的影子也逐渐变大,不仅有熊妖的影子,其肩上还绕着一只碗口粗细的九头大蛇。

    和身披至宝袈裟的金丹修士打,袁念可不敢托大。

    “檀越可知这须弥座下压着多少白骨?”妙清袈裟突然渗出黑血,在砖石上绘出狰狞的曼陀罗。“当年那老和尚呕心沥血镇住九渊魔蛟,自己却化作金身舍利愚民们竟说寺庙染了晦气!”

    “四百春秋观星台青苔没膝,七百冬夏讲经阁瓦当尽碎尔等鼠辈闯我净土,不焚迦南香不供醍醐露,反盯着塔顶宝光流涎!今日便教你这伪佛徒知晓,何为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废话真多!也好,你不附身妙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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