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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谢长离听罢,却是神情微动。

    纳蓁蓁为妾的时候,他也曾听荀鹤派来的人提过,蓁蓁落难之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见识性情远超旁的扬州闺秀。他原以为只是吹捧之词,却没想到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竟也会对漕运工事、军马粮草的事感兴趣,还特地跑去观摩讨教。

    倒真是难得了。

    心头那点微妙的情绪悄然化为赞许,谢长离却没追问过往,只觑着她道:“今日若崔嬷嬷不在,你会怎样答他?”

    蓁蓁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莫非主君以为,妾身是担心崔嬷嬷告状才那样说,实则言不由衷?”

    见谢长离难得的目露戏谑,她忍不住便笑了,“家中出事之后,妾身便知道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朝堂的事妾身不懂,但如今能有云光院的那方天地,妾身实则十分感激。说那番话,也是不愿旁人对主君误解过深罢了。”

    她的声音柔和悦耳,眉目莞尔含笑时,更觉婉丽可亲。

    谢长离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执掌提察司这么久,对于外头的传闻,他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姬临风那些言辞并非误解。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皆是他的选择,没什么好辩解的,无非是威仪震慑、权柄制衡,没人会当面说罢了。

    便连朝臣的恭维、同僚的客气、沈太后的诸般夸赞之辞,他也半个字都不信,知道那都是权位之上的装点。

    但她说的,他却愿意信。

    至少,此刻她婉转含笑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澈而柔软,似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干净又明媚。:

    他摩挲着她的手,知道让她做妾确乎委屈,低声道:“放心,你父亲的事会有交代。”

    蓁蓁未料他会主动提起,没敢在宫里乱说话,只垂眸藏住笑意。

    ……

    断了燕月卿暗下黑手的心思后,蓁蓁便踏实了许多。

    因谢长离仍忙得头脚倒悬,不常来后院,便仍让耿六叔带她去见上回找到的东家。

    好在这位东家还算和气,大约是有蓁蓁头一回勾覆的那位夫人牵线,对她的本事似颇为信任,很爽快地便谈妥了。

    蓁蓁十分欢喜,绕道看望过南桑后,仍回府里闭门勾覆账目。

    倒是谢长离这会儿正被南桑的事绊着。

    当日曾绍冲被刺,平远候固然因恒王的安排而存了借查案之机跟谢长离光明正大地密谈的心思,但毕竟事关他最疼爱的亲儿子的性命,缉拿凶手的事他其实一直都惦记着。

    前阵子谢长离总说在查,他也不好催太紧。

    但如今时日渐长,提察司却还没给出什么交代,就难免让他心焦了。

    ——毕竟以提察司的手段,办这般行凶sharen的案子实在不难,这么久还捉不到凶手,若非办事的无能,便是谢长离没放在心上。

    暑气渐生,花厅里茶香袅袅。

    曾惟陪谢长离入座,脸上堆着客气的笑,神情里却藏有焦灼,“谢统领事务繁忙,曾某原不该频频搅扰,只是犬子被刺已有月余,凶手却尚未归案,不知谢统领那里可查出了头绪?”

    “凶手倒是捉住了,侯爷若要交代,即刻就能判罚。只不过……”

    “谢统领有话直言便是。”

    “据凶手招供,他之所以行刺小公子,是因侯府在别处肆意妄为,他落得家破人亡又诉冤无门,连京兆衙门都不肯受理,才愤而行刺。谢某职责所在,为公允起见,还当查明他的供词是否属实。”

    谢长离说到此处,举杯啜了口茶。

    ——这些事虽是蓁蓁转述的,他却也让闻铎查过,桩桩件件都属实,此刻提起来自然把握十足。

    果然,曾惟听后神情有些微妙。

    他原以为凶手敢夜闯侯府,又有本事在成堆的护卫里来去自如,必是有人背后主使,有旁的缘故,怎么都没想到竟是为寻仇。那些他随手就能摁死,连县衙都敲不开门的草芥中,竟有那般高手?

    曾惟深为意外,却也知道谢长离既提起此事,必是有了证据在手的。

    老底被揭,他霎时有些尴尬。

    甚至有些后悔将案子交给谢长离去办。

    但事已至此,恒王的安排不宜违拗,曾惟只能硬着头皮道:“谢统领也知道,犬子年少顽劣,确实有些荒唐之处。曾某为保家门安稳,也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

    “那还查吗?”谢长离抬眉。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寻常闲谈而已,那双眼睛却威冷而幽邃,让人猜不透背后藏了怎样的打算。

    曾惟的脊背无端泛起了寒意。

    曾绍冲在外的作为,他自然是清楚的,在京城里还颇收敛,到了山高水远之处,对那些村镇小民从不心慈手软。这些事素来压得风波不起,又有恒王照应,哪怕翻到刑部他也不怕。

    但若让谢长离追究……

    提察司的手段无人不知,若谢长离愿意帮他便罢,若谢长离有意针对,原本的大事化小便会成为借题发挥,那可真就麻烦了。

    那一瞬间,曾惟甚至觉得他是恒王故意送出去,拿来试探谢长离的一份饵。

    生死都取决于谢长离和恒王的亲疏。

    寒意从脚心直抵头顶,他哪敢再让谢长离查下去,忙道:“不劳谢统领费心。”

    “那这案子?”

    “曾某信得过谢统领的手段。”

    这般畏首畏尾的态度,恰合谢长离的期待。

    他啜着茶,姿态不紧不慢,“既如此,谢某也愿卖恒王爷的面子。案子如何了结、怎么交代,可按侯爷的意思办,或杀或剐,谢某都会替侯爷报了仇怨。但事情到此为止,提察司人手有限,没工夫陪侯爷多做戏。”

    曾惟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他哪里想得到谢长离会庇护一个非亲非故的凶手,又不敢让谢长离顺蔓深查下去,只好编个差不多的理由,将儿子摘干净,治凶手以死罪。

    谢长离颔首答应,连替罪的死囚都想好了。

    而后,在曾惟的心虚感激中出府。

    翻身上马,侯府外青石铺就的长巷齐整又空旷,暖风吹过时摇动枝

    叶梭梭轻响。

    谢长离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初夏明净的高天流云,执缰缓行。

    私自隐瞒案情、替换死囚自然是不合律例的,往后若被翻到明面,亦是他弄权谋私的重罪。

    但那又如何。

    踏进提察司的那天起,谢长离就知道等待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既然淬炼出冷厉手腕、铁石心肠,搅进这血污争斗中,做起了与虎谋皮的事情,他就没想过全身而退。能玉石俱焚,将那恶贯满盈的人连根拔起,剜去久积于朝堂的罪恶淤泥,恐怕已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过程中的曲折,连同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他大抵也只能以命相偿。

    只要得偿所愿,就值得。

    谢长离竭力驱走心头沉闷,去想些美好的事情。

    譬如云光院里清澈含笑的眉眼。

    以她的性子,若知道南桑能保住性命,大抵会很高兴吧?

    谢长离不由夹动马腹,想早些回府。

    谁知才到府门外,便看到了一副女儿家吵嘴争斗的场面。他那位美貌小妾安静站在树影下,神情有些无奈,被罚不许进府的夏清和却涨红了脸,正气得暴跳如雷。

    生气臭男人,白费她在姬临风跟前那样……

    夏清和母女今日其实是有备而来。

    自打前次在玉妩跟前吃了亏,夏夫人心里就拧了个疙瘩,因着不甘心,过后还找过谢长离一次,以蓁蓁屡屡闭门谢客为由,试图告个黑状。可惜蓁蓁早就解释过缘由,且谢长离不喜夏清和的满口胡言,当场就驳了回去——

    “虞氏不肯见客是因碍于妾室身份,不愿徒生口舌。夫人与她并无旧交,何必屡屡登门相逼。”

    一句话就堵得夏夫人哑口无言。

    只好灰溜溜地告辞。

    回去后,难免愈发心焦起来。

    毕竟夏清婉流落在外,始终没半点儿音信,谢长离便是再惦记,又哪抵得过近在枕畔的温柔乡?何况蓁蓁生得貌美,哪怕是夏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蓁蓁的姿貌比夏清婉出挑太多。谢长离纳她不久便已生袒护之心,若耽误个一年半载,难保不会被美色迷了心窍。

    到时候,她的女儿可怎么办?

    两个女儿跟着她这寡母,能在京城碰见谢长离实在是祖坟冒青烟的大运气,前程可都指望着那儿呢,可不能叫那虞氏横刀夺走。

    夏夫人暗生焦灼,后来听人议论说谢长离竟带着妾室到宫中赴宴,更是急成了热锅蚂蚁。

    急着急着,时机凑巧就来了。

    那日母女闲居家中,做些针线活儿打发光阴,听身边的小丫鬟说浮光阁来了批上好的绸缎,京城的闺阁贵女们抢着要,不免动了心思,打算去买些来裁衣裳。谁知那么凑巧,上街后没逛多久,因听说不远处有热闹可巧瞧,往那边赶的时候竟瞧见了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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