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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赵先生爽快人,明天我等希明通知。

    ”赵政南抱着小狗走了,许希明没来得及问他怎么来的,为什么头上汗涔涔,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也没给她问的机会。

    回去的路上听着小狗哼唧声,赵政南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幼稚,在心里跟一个陌生人怄气。

    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长得不错家世不错人也体贴,看今天醋溜溜的样子估计也很喜欢她,挺般配的。

    晚上的饭局是周景怀给许希明搭的线,一顿应酬下来许希明多多少少有了眉目,两个人喝的醉醺醺的走在北京城里,风吹不走人的愁绪,许希明道谢的客套话却一并被散在风里。

    “希明,你”“就送到这吧。

    ”又是这副神情,周景怀看着许希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千百个不服不忿,回头一脚踹在了树上,“操!”跟着小姑娘屁股后面也转了四五年,能动的资源也没少给人家牵线搭桥,关系不见长进,反而整天脸上都是这副拒人千里外的德行。

    明明在名利场看起来比谁都华贵自傲,在谈判桌比谁都宠辱不惊,偏偏第一次见她慌神的样子,却还是因为别人。

    他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形象,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周景怀也想劝自己不要在意,更不要失了分寸和体面,可想起那一大一小近乎相似的脸,一股怨怼从心底油然而生——他连骗自己的故事都编不出来,人活35年,也没受过这种气,明天偏要见见这人究竟算什么本事。

    许希明没进家门就听见屋子里的音乐声,推开门看见迟丽正蹲地上收拾行李,顿时感觉身上的酒气都散了几分——啊啊啊啊啊啊啊!迟丽听见尖叫声回头看见了站在原地的许希明,走过去用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就被许希明紧紧的搂住。

    “你怎么又回来啦?你不是这个月要去当什么志愿者,拯救大象吗?”“大象还有别人,我们家这个倔驴的对象问题可能更需要我一点。

    ”许希明从迟丽怀里抽身,笑着作势要打她,两个人闹够了才一横一竖的躺在沙发上,听许希明说着今天几个人见面的事情,迟丽一边听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许总在自己办公室还能这么被动啊?”“我,我那是没想管。

    ”许希明听到这立马起身拍着胸脯,闭着眼睛也要捍卫自己的霸总形象,紧接着又瘫倒在迟丽肩头,垂头丧气地补充“我就是想让他来取小狗,你都不知道,他那屋子冷清的那个德行。

    而且我也没想过周景怀他能问出这种话啊。

    ”说到这许希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刻从迟丽肩膀上爬起来,站在地上对着她煞有其事的表演。

    “我跟你说,俩人往门那一站,我感觉都挡光。

    握手握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手都攥红了,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是前任,因爱生恨呢。

    ”“再说了,你再借我个脑子,我也猜不到周景怀能顺着赵政南问处下次什么时候这种话啊!我更想不到赵政南这个大傻逼能答应请陌生人吃饭啊!疯了,都疯了!”午夜的电视还在播放着狗血的肥皂剧,许希明站在电视前面手舞足蹈,迟丽觉得许希明得表演比电视剧有意思多了,靠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往嘴里倒薯片,一边调侃她“你们家赵医生不一直都这个德行吗?跟你沾边的事儿脾气好得像提线木偶,我估计可能没往那边想吧!”许希明来不及反驳,就被迟丽推进了洗手间——“你先去洗澡,咱俩一会躺床上聊!”许希明收拾完出来已经是半夜,手机上几条未读信息的弹窗明晃晃的亮起手机屏幕,不管是赵政南还是周景怀的信息,她都不想回复——晚上不想做消耗脑细胞的事情,但是手还是不由自主的解开了锁屏。

    赵医生:【你们平时都去哪里吃?】明明明明明:【你跟他又不认识,请他吃个鬼~】对话框良久的沉默,浓重的夜色吞噬每一个人,连同心底的幻想一起打包扔进无垠宇宙,只留下冰冷的文字和不眠人辗转反侧。

    明明明明明:【他不是我客户,你就当没这事儿就行。

    】顺着迟丽的分析,许希明过了一阵又补充了一句,赵政南回到床上时信息已经发出了近半个小时,迟疑片刻他还是回了个表情包。

    “他这什么意思?”许希明抱着手机转头看向迟丽,迟丽笑着锁上了她的手机屏幕,催她早点睡觉——两个人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聊一百句也改变不了结果。

    饭局最后定在了许希明公司附近的米其林餐厅,许希明进屋还没来得及替赵政南肉疼就看见杨一舟跑过来,绕着迟丽嘘寒问暖,脸上都要笑开了花。

    “哟,我当是谁呢?别来无恙啊,杨总。

    ”许希明看着迟丽阴阳怪气的客套话,弄得杨一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两个人从分手到现在,哪一次见面都是迟丽架枪带棒,杨一舟低头挨骂的样子已经成了固定节目,他倒是不改其乐。

    带血丝的惠灵顿入口的感觉不是鲜嫩多汁,而是说不出口的苦涩;摆盘精致的鹅肝也怎么看都不顺眼,后面的东西层层叠叠的摆上来,手机里被退回的8000元仿佛还在眼前,许希明第一次在高档餐厅里如坐针毡。

    赵政南对眼前的食物兴致缺缺,对周景怀五次三番的提问也只是简短回应,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别吵起来影响他俩合作就行。

    “赵先生现在在哪家医院呀?”“在老家那边,过来交流学习。

    ”周景怀轻微颔首算是回应,自顾自说着自己和许希明刚认识的契机。

    许希明公司初具规模,第一个业务就是和周景怀叔叔的公司对接,三个年轻人在酒桌上一杯又一杯的往里灌,他当时陪着自己的叔叔过去,许希明的脑子很灵光,合作条目一项一项的往下谈,酒杯也是一下一下的往下沉。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无论男女都难得有这样的魄力和闯劲。

    周景怀在饭店门口看着许希明吐得昏天暗地,自顾不暇的时候还左看看右看看身边的两个伙伴,给两个人拍醒又叫了出租车。

    “后来项目就是我跟进的,希明确实有很强的人格魅力!”杨一舟忙着想方设法讨好迟丽,两个人根本没留耳朵在桌子上。

    周景怀笑得一脸诚挚,赵政南却无心应付,平静而短暂的注视里是很明显的心疼。

    几个人都看出了饭桌上的不对劲,迟丽被许希明拉进了洗手间。

    赵政南坐在桌面上,看着对面的人,尽管生意场的事情他不清楚,但是今天周景怀来势汹汹,很明显是那点人人逃不开的七情六欲。

    他嗅出空气里冲天的醋味儿,不过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面的。

    “赵先生和希明是怎么认识的?”“同学。

    ”“只是同学吗?”杨一舟在一旁摆弄手机,根本没有搭腔的意思——周景怀和对面的火药味都要冲到他脸上,这时候要是插嘴,估计前几天干的坏事都要被他捅到老妈面前。

    何况周景怀今天怕是铁了心要做这种失心疯的事情,本来也拦不住,他何苦自讨无趣,再者说他其实挺支持周景怀这种近乎莽撞的勇敢,爱情这东西哪有天生一对,不都要靠磨合,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迟丽。

    赵政南笑着点了点头,很重,他没有数自己究竟点了几次。

    “赵先生不肯说实话,这还怎么聊?”许希明离开屋子,周景怀连笑都懒得装,越是看他什么都不说,他越觉得自己被冒犯,尽管他才是那个越界的质询者。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赵政南索性也不再隐忍,本来就是看在许希明的面子上来吃这顿荒唐饭,这个态度,他连称谓都懒得叫。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前男友?”“我本来以为希明念念不忘的人怎么都该是个业界精英,没想到是个赤脚医生。

    看来她真是工作累傻了。

    ”“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在干什么,但如果你真的为了她好,我觉得你不应该出现。

    ”“我刚才话没说完,五年前的合同是我拿去医院签的,胃出血,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小姑娘那么拼,那时候你在哪呢?或者说前几天希明生病,我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医院了,你又在哪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段时间她助理给你打了电话吧,你有没有想起来当时在电话旁边说话的男声是谁呢?赵先生,都是成年人,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该猜到的。

    ”抛开身份来讲,周景怀很欣赏他:赵政南一直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情绪根本无从挖掘,只能看见从进门开始多数时间都紧闭的唇。

    老实说,他比他在荧幕上见过的许多电影明星长得还要好看,是那种很硬朗的帅气,端正的样子和坐怀不乱的气质倒是很搭配。

    “哦,对了,昨天你在办公室应该没看见泡茶的小孩吧,我觉得他还挺像你的,才十七岁”这些话周景怀觉得很违背自己受过的教育,但是凡事不争不抢,就永远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他也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上天的馈赠。

    “周——景——怀。

    ”许希明和迟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不敢确定那些话被听见了多少,但是一字一顿地被叫名字,是五年来的第一次。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不是被揭穿的愤怒,眼神里只有慌张和担忧,而他见过的许希明,是意气风发的,游刃有余的,大刀阔斧的,或是锱铢必较的,偏偏从没有今天恐惧的神情。

    许希明不是那种吃不了亏的人,在生意场上打拼,很多带着软刺的话都是蘸着蜜递过来的,笑嘻嘻的把话茬扔回去,叫人挑不出错是她再擅长不过的事情,但是刚才那一刻,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一瞬间竟然松懈下来,面具露出的一角,是焦灼的真心。

    周景怀觉得自己像是行刑的刽子手,心爱的人却为囚犯喊出了刀下留人,也或许他才是该被处决的囚犯,所以才会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到头来也只是为了那一点摸不到抓不着的东西。

    他也不是没见过她的办公室,冷冷清清的屋子,一张桌子看不出品牌和成色,好像是从某个家具厂随便挑来的。

    椅子是看着不气派,坐起来却很舒服的款式,整个公司上下都是一样的配置。

    看起来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但是仔细打量就会明白笑容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她和身边的“自己人”,情绪才是富余的。

    周景怀略带歉意地迎上许希明的目光,两个人笑得各有尴尬,紧接着拉着杨一舟离开。

    全程赵政南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许希明,然后哑着嗓子说自己去结账,迟丽飞快地跑过去签单,把屋子留给两个人。

    “不问问我吗?”许希明其实只听到了周景怀的最后一句,她想说李悟只是她资助的学生,想说他家里还有上学的妹妹,想说他是个穷山沟里走出来的少年她想给他个机会,可是看着赵政南不提不问的态度,许希明突然觉得解释这一句很唐突,也挺没劲的。

    那年她二十六岁,说开了情窍呢,也只是懵懵懂懂爱过一个人,要是问起来什么是爱,她也只会想起赵政南的名字,却仍然不清不楚。

    所以在初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希明根本没有意识到周景怀的别有用心,总是无差别的笑意盈盈,把他当个一心向上的知己,年轻的少女笑容里露出最澄澈的眸子,照得人不自觉地审视内心。

    后来年岁渐长,即便不通情事,也摸索出人情世故来,她也咂摸出几分不对劲,但是为时已晚。

    穿着白色长裙的演奏者站在不远处拉着小提琴,鹅肝还没有入口,手里的刀叉都成了烫手的山芋,许希明脑子飞快运转,已经听不清他琐碎的话语,只捕捉到中心的意思:我喜欢你。

    到底是年轻,最后也没说出什么体面又委婉的话来,可怜了新鲜的食材,还没来得及进口,许希明就先一步离开。

    周景怀对着满桌菜肴直视了很久,年轻炽热的心脏一点点的冷下去,又一点点躁动起来,那时候想的是她身边总归没有别人,十年八年也等得起。

    “对不起。

    ”许希明愣了一下,对上他红红的眼眶,再熟悉不过的神情让她意识到眼前人根本不是因为争风吃醋,那是一种很多年都没见过的神情,独属于爱人天然的悲悯和发自内心的惦念。

    她连忙伸出手攥紧赵政南微微颤抖的手腕,把头靠在他胸前,不断轻拍他的后背,薄薄的春衫挡不住嶙峋突出的脊骨,她的少年早就失了意气。

    “我没事儿!没事的,你别听他瞎说,谈业务谁不喝点酒,后面有业务组我就不怎么喝了。

    ”许希明不知道周景怀前面还说了什么别的,但从赵政南牙缝里挤出的只言片语大概猜到了周景怀说了她这几年的不容易。

    其实许希明是心甘情愿吃这份苦的,人前显贵人后遭罪的道理,她在那个破败小镇里就听得耳朵起了茧。

    可面对这一刻赵政南久违的失态,她的心底竟也涌出几分心酸,顾影自怜的劲儿自己都觉得矫情。

    赵政南缓了好一阵子,才感觉找到了脚的位置,起身要走的瞬间,还是由不得想起学生时代的许希明,尽管再多的天赋,也需要经久不衰的努力。

    许希明对着赵政南的背影,想起那些年的爱人。

    16岁那年,父亲下岗,全家带着微薄的存款举家搬进一个陌生的小镇。

    生活的打击彻底撕开了父亲的伪装,酗酒打牌漏出狰狞丑陋的本性。

    赢下的钱不会补贴家用,输了就回来摔东西,怒斥她们是丧门星,那时的赵政南时常痛恨自己不能拦住他,只能看着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恐惧。

    母亲缠绵病榻,妹妹尚且年幼,小小的他还在读书,一家四口住在一个废弃煤场的附近,房子冬天漏风寒冷,夏天漏雨又闷热,春秋是一屋永远扫不干净的炉灰渣,妹妹小小的脸上时常带着冻伤的高原红。

    搬去不久,父亲就因为酒后失足冻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同时带走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家里没钱为他操办葬礼,他也不值得纪念。

    赵政南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土丘,抱着懵懂的妹妹,在母亲的一滴滴泪水里,把他连同他的好与坏一并埋葬进那个凛冽的深冬。

    寒风呼啸着,刀割一样划过他的脸,麻木得点燃一张又一张黄色的纸,燃尽的纸屑却只在妈妈的身边围绕,山上的风沙迷了眼,赵政南平静地说自己要南下打工。

    十六岁的少年不明白妈妈的厉声喝斥,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想要从里面读懂什么,但最后只记得她不容置喙地叫他一定读书。

    妈妈说:“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个看不见明天的小县城,人穷不能志短。

    ”看着妈妈头上的根根白发,指尖还有针头刺破的痕迹,那是赵政南生平第一次听她讲起以前她和父亲的故事,笑容里没有一丝苦涩。

    好奇怪,她口中的描述跟他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完全不一样。

    妈妈说是变故太多,才给父亲压得喘不过气,从前他们很相爱。

    看着妈妈满脸幸福,赵政南不再反驳。

    那时候他不懂——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靠回忆爱一个人,纵容他一辈子。

    可后来时过境迁,他也成为了母亲一样的践行者。

    那天从山上下来,赵政南在教室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向上翻涌,最后定格在指尖,他却手指颤抖着写不出一个字。

    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他能感觉自己的颤栗,身体却像是老旧的机械,一时间找不到操纵的开关。

    冰凉的触感从手腕处传至四肢百骸,耳边像是隔了玻璃罩似的轰鸣声渐渐消散,背后颤抖着的手,一直被攥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来不及道谢,小姑娘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有到这个地步了,可是听见她被生活摔在地上还笑着说没事的时候,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砰”得一声碎掉,理智竟也是会过期的特效药,遇见她的时候总是要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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