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晨光熹微,透过窗棱模模糊糊的投进来,在床上撒着细微的光斑。承祜在床上翻了个身,小嘴咂巴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是熟悉的坤宁宫,他昨天睡得早,现在起来刚好看到康熙起身,正由梁九功伺候着更衣。
明黄色的龙袍加身,系上玉带,戴上东珠朝冠,方才还带着一丝晨起慵懒的帝王,瞬间恢复了睥睨天下的威仪。
承祜坐在床上,还有些懵懵的。
康熙一转身,看到坐在龙床上、头发睡得乱蓬蓬、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儿子时,那冷峻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醒了?”康熙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你额娘还在睡,小声些,莫要吵着她。
”“阿玛。
”承祜伸出小手,带着刚睡醒的依赖,自然地抓住康熙龙袍的袖子。
那触感冰凉丝滑,上面还绣着繁复威严的龙纹,但承祜的小手抓得很紧。
“你跟额娘,和好了吗?”承祜跟着小声说着。
康熙哑然,孩子敏锐得像他的额娘,“和好了。
”他伸手把承祜抱了起来:“既然醒的这么早,那就跟阿玛去上朝吧。
”承祜被他抱起来,懒洋洋的也不反抗。
“阿玛,知错能改。
”他抱着康熙,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很少会这样做,今天算是睡蒙了,小孩思维占据上风。
康熙感受着脸上轻微的触感,难得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承祜清醒的时候从来不做这种动作,现在应该神智还没清醒。
康熙昨天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他心中也有些隐忧,他的父亲,祖父,没有一个高寿,也没有一个子女成群。
没有感情就算了,可现在承祜基本算他养着了,掌权后的这些平稳时光都是他们一起度过的,这让他想起几个月前的自己都觉得太过冷酷了,一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孩子,他如何还能冷酷无情下去?如果他也如先帝一样,早早的去了,那承祜不管是作为摄政王还是作为幼帝,都不能是个对朝中局是一无所知的人。
康熙的心思现在无人能知,他步履稳健,抱着孩子走出宫殿。
早晨的风有些凉,穿过半开的殿门,带着御花园里清冽的露水和草木气息,轻轻拂过承祜的小脸,驱散了他最后一点朦胧睡意。
他下意识往康熙温热的颈窝里缩了缩,小手更紧地攥住了那冰凉的龙袍袖子。
康熙抱着他,大步走出坤宁宫寝殿。
梁九功早已领着几个伶俐的小太监,捧着承祜的小袄子、小帽子等在廊下。
康熙脚步停下,梁九功便眼疾手快地抖开一件枣红色滚银狐毛边的小袄,熟练地裹在承祜身上,又给他戴上一顶同色的小暖帽。
“万岁爷,外头风冷,小主子……”梁九功低声提醒。
“无妨,朕抱着他。
”康熙紧了紧手臂,将承祜护得更周全些。
承祜只觉得被阿玛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暖意包裹着,舒适又安心,小脑袋枕在康熙肩上,好奇地打量着晨曦中渐渐苏醒的紫禁城。
他还小,能去的地方不多,孟嬷嬷通常都是带着他在坤宁宫,宁寿宫和御花园、尚书房这几处走走而已,去乾清宫通常是梁九功带着的,但是他也会拐路,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一条去上朝的大路。
青灰色的宫墙在微明的天光里显得格外高大肃穆,宫人们无声地穿行,远远见到御驾,立刻垂首躬身,退到墙根阴影里,静得只闻脚步声。
青石板上只有步履踏过的细微声响,穿过几重宫门,乾清宫巍峨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宫门早已大开,身着甲胄的御前侍卫如同钉子般矗立两旁,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微光。
见到皇帝驾临,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的声音低沉而整齐,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承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震得小身子一抖,下意识抱紧了康熙的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跪伏的人群和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器。
他第一次看到这番景象,肃杀的武将和威严的文官各立于一侧,满人刚刚入关没多久,身上的兵戈之气还未退去,两侧的人很好辨别。
他生于宫闱,这般肃杀凛冽的朝前气象,对小小的他而言是陌生而令人敬畏的。
康熙感受到儿子的紧张,宽厚的手掌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脚步沉稳地踏上汉白玉阶。
乾清宫殿内点着灯火,暖意驱散了晨风的微寒。
御座高高在上,鎏金蟠龙在烛火映照下威严毕露。
御座下,左右两侧的殿柱旁,已肃立着几位身着蟒袍补服、须发皆白或神情凝重的王公大臣,他们是每日最先被召见的近臣。
见到康熙抱着皇子进来,众人眼中皆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旋即恢复恭谨,深深垂下头去。
康熙站定在御阶之下,将承祜轻轻放下。
他的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康熙的袍角,仰着小脸,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陌生的大人们。
康熙低头看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角落:“今日带你见识见识,何为早朝。
安静待着,不许出声,可记住了?”承祜用力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应道:“嗯,承祜乖,不出声。
”他努力挺直了小腰板,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绷着小脸,试图显得很严肃。
那模样,像只努力要装成小老虎的猫崽儿,惹得康熙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梁九功,往前头放把凳子还有桌子,给阿哥赐座。
”康熙笑着说。
见到他老老实实的坐好,康熙这才撩袍登上御座,端坐如松。
梁九功高唱:“皇上有旨——宣!”殿外候着的官员们,按照品级高低,鱼贯而入,一时间,殿内只闻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靴履踏在金砖上的轻微声响。
承祜端坐在位置上,他看着那些穿着各色官服、顶戴花翎的官员们整齐地跪拜、起身,动作划一,如同潮汐涨落,乌压压的一片,只剩下父亲高高在上,接受着所有人的叩拜。
承祜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康熙,这一刻他有点恍惚。
欲戴皇冠,先承其重。
他的阿玛不只是他的阿玛,这个位置代表了许多东西,如康熙也如他。
今天康熙突然带他来上朝,这让他有些失措。
从前他有感觉,在康熙心中权势的占比会大于他,可是一天天相处下来,他在康熙的心中已经大过了权势。
康熙真正的在将他当成孩子,为他铺路。
承祜看着小桌子,上面也有东西,刚才梁九功放了本小画册在这,一岁多的孩子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听懂啥,康熙也就是带孩子出来露露脸而已。
他心中有些复杂。
殿内的官员已经开始依次上前启奏了。
他被放在大臣前头,这是一个很敏感的位置,如果康熙此时有成年皇子,理应站在这里听着朝政,可他一团孩子气,坐在最前面,平白给肃穆的大殿添了分暖色。
承祜撇开这些胡思乱想,老老实实的坐在他的位置上竖着耳朵听。
那些话语夹杂着陌生的地名和人名——“云南”、“尚可喜”、“军饷”、“屯田”——如同天书,听得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现在只能做到日常满语没问题,像这一些朝中议政之事,语速太快又夹杂着口音,他时常会有些听不清。
“皇上,奴才认为这是藩王的试探,一步退,一步步退,最好还是打服他们!”在承祜右手边有个中年人出列说着。
承祜抬头看他——一身官服威严,留着两撇胡子的一个中年美大叔。
“纳兰大人此言差矣,藩王此时还未有动向,倘若我们先动手,粮草兵马恐怕赶不上。
”承祜又往左手边看——这次是一个留着短短胡子的大叔,承祜刚刚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大叔一直在瞟他。
“索大人何解?”他一来一回的争着,承祜小腿晃悠晃悠,看得热闹。
康熙端坐在上方,不置一词,带着玉扳指的手在桌面轻轻敲着,承祜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也有了些小思索。
这些日子跟阿玛的相处中,他知道这是康熙对重大事务拿捏不准的思考,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这两位大人提出的确实都是有用的意见。
只是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上上辈子好像没有这件事情,承祜思考着,那就证明这件事情是他死后几年才发生的。
一场战争不可能突然发生,那这些摩擦应该就是在这几年了。
他回忆了一下在现代看过的电视剧,能想到的这几年发生的战争也就三藩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