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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宁寿宫。

    “主子,佟国维大人递了牌子,携女求见。

    ”一个太监躬身入内,低声禀报。

    太皇太后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问:“哦?什么时辰了?”“回老祖宗,差两刻巳时。

    ”苏沫儿站在她身侧低声说。

    “嗯。

    ”太皇太后夹起一片清脆的玉兰片,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半晌才道:“让他们在偏殿候着吧,哀家乏了,用完膳再说。

    ”“嗻。

    ”太监打了个千,低头出去。

    “主子,佟家这是急了……”苏沫儿适时递上温热的帕子。

    太皇太后擦了下嘴角,“能不急吗?今儿玄烨带承祜去上朝是哀家都没想到的,不过这招儿也炸出不少鱼,他一个“国舅爷”都没有上朝的资格,让一个黄口小儿有了……”她嗤笑一声。

    这才多久?宫里的消息就已经传到外头了,只怕刚得到信息的时候就抓心挠肝到受不了了吧。

    竟然半分都不遮掩。

    上回风声传出去时,她冷眼瞧着佟国维,还有那么一两分知分寸,踏踏实实的等着,皇帝总不可能委屈了他们。

    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

    如今看着承祜被玄烨带着了,就恨不得上蹿下跳了。

    “当年孝康走得早,佟家心里那点委屈和不甘,哀家知道。

    他们这是想用那份旧情,换佟家女儿一个前程,一个……能动摇坤宁宫根基的前程。

    ”苏沫儿低声说:“当年那么艰难,主子已经尽力了。

    ”她跟着太皇太后一同长大,那时主子举步维艰,更别提还要护住四面虎狼相绕的皇上,孝康皇后心理不够强大,几番压力下早早的扛不住去了。

    那时的佟家可不见得有几分心意,好好护着这个年幼失怙的外甥,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如今皇上地位逐渐稳固,他们倒是又凑上来了。

    “可有的人不觉得哀家尽力了,”太皇太后站了起来,“苏沫儿,外头的人想挤进来受这破天富贵的苦,咱还能拦着不成?”苏沫儿搀扶住她:“主子,小心脚下。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走吧,去见见。

    看一下这位佟国维的掌珠,值得他多少诚意。

    ”她的目光锐利,不减当年。

    宁寿宫的偏殿是太皇太后日常用来礼佛的地方,常年熏着檀香。

    宫人们摆好了桌椅茶杯,就退了下去。

    佟荷意还没修炼到家,坐在椅子上有些拘谨。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

    佟荷意穿着一身水蓝色织锦旗装,通身素雅,只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珍珠绢花,衬得她肤白如玉,低眉顺眼,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

    她双手交叠于身前,指尖却微微发凉,藏在袖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每一滴都敲在佟荷意紧绷的心弦上。

    她忍不住微微抬眼,瞥向父亲。

    佟国维背脊挺直如松,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欣赏偏殿墙上挂的一幅古画,只有鬓角渗出的细微汗珠,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终于,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太监的通传:“太皇太后驾到——”父女二人立刻起身,深深行礼,不敢抬头。

    太皇太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在主位落座。

    她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下方躬身的身影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尤其是那个穿着水蓝旗装、显得格外柔顺的少女身上。

    良久,苍老而平稳的声音才响起:“起来吧。

    佟大人带着女儿入宫,有何要事?”……储秀宫。

    钮钴禄氏——东珠侧坐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屋外的落叶,手中的书许久未翻动。

    贴身宫女云燕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好,“主子,该用药了。

    ”今天早上的事情那么大,消息都传到储秀宫来了,只怕主子现在心情不太好。

    她叹了口气,担忧的看着主子,低声劝着:“主子,莫要伤了身体。

    ”东珠回过头,看着这个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轻轻柔柔的笑着:“云燕,我的身体我知道,还不到那个地步呢。

    ”说归说,她还是放下书卷,端起药碗。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早已习惯。

    储秀宫位置偏僻,又不得圣心,日子过得清冷,连带着身子也总有些缠绵病气。

    “宁寿宫那边……见了吧?”东珠放下空碗,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声音平淡无波。

    “佟大人巳时刚进去,”云燕踟蹰了一下,才说:“身旁还跟着个姑娘……”闻言,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拿起边上的蜜饯,细细品尝起来。

    “佟家……终究是坐不住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借着孝康章皇后的旧情,想搏一个前程。

    可惜,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那份愧疚,是佟家的护身符,却也未必是登天的梯子。

    ”就如同从前的她一样。

    义父想借着她生个孩子揽权,强压着皇上和她洞房,皇上自此厌了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东珠,东珠。

    她从前也是父母、义父他们的心肝,可是义父掌权以后,在他心中,东珠就不再是心肝了,只是衡量权势的“东珠”了。

    宫里的孩子,生了又去,她从未嫉妒过,因为她知道,在这宫中,如果她生了孩子,她的孩子也只会是生父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看看如今宫里宫外对大阿哥的欣羡,她冷眼瞧着,也不过是皇上温情的筹码罢了。

    在闺阁时,她与赫舍里家的大姑娘常常互相比较,少年时竟然也跟同一个男人心动了,多么可笑。

    她有时候都有些分辨不出来对赫舍里的大姑娘到底是何想法了,从前还嫉妒着的人在她闭宫的日复一日中,竟然还产生了一丝怜悯。

    赫舍里仪芳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什么都不做,在这宫中,不动抵万动。

    “云燕,”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凉薄,“你觉得太皇太后会让她如愿吗?”云燕摇摇头:“老祖宗最是……明察秋毫。

    ”“是啊。

    ”东珠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又浮现出来,带着一丝了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太皇太后看人,从来只看‘值不值得’。

    佟家想用孝康皇后的旧情做筏子,却忘了,这份情,在太皇太后心里,早就算过千百遍的账。

    护着坤宁宫,就是护着皇上唯一的嫡子承祜,护着大清嫡长传承的正统。

    这分量,岂是一个佟家女儿能比的?”高傲如同当年的她,也如同现在的佟佳氏,他们不过都是皇上的棋子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储秀宫的重重宫墙,落到了那金碧辉煌的坤宁宫。

    再说,一个奔着她孩子来的人,赫舍里氏岂会轻易饶过?护崽的母猫最为凶悍。

    她坐回榻上,翻过刚刚倒置在床上的书,书皮已经有些做旧了。

    “主子,莫要说了,养好身体,万岁爷看得到的……”云燕跟着她一起长大,心疼得轻声说着。

    从前她也是见过主子与赫舍里家大姑娘争强好胜样子的,如今在宫里熬着熬着,逐渐熬成一潭死水。

    东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那粗糙的质感让她想起一些久远的、闺阁中的画面。

    与赫舍里家那位大姑娘一同赏花、斗诗,也曾为同一首新词心动,为同一支玉簪神往。

    少女情怀,也曾明媚如春光,哪怕因着家族她们互相不对付,可站在同一个高度的人才能知道。

    她们彼此也曾惺惺相惜过。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可笑不可笑?当年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如今隔着宫墙,我竟觉得……她也不易。

    这紫禁城,吃人呐。

    吃掉了我的念想,吃掉了我的身子,也快要把我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气儿也吃干净了。

    只余下这点……冷眼旁观的清醒。

    ”“看着她一步步从新后走到如今的位置,看着她殚精竭虑地护着承祜,看着她……其实也如履薄冰,我这点心思,竟也淡了。

    ”她放下书,拍了拍云燕的头:“不必为我难过,我有什么难的呢?”东珠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佟家这步棋,落子太急。

    太皇太后那里讨不了好,只会让皇后娘娘更加警醒。

    咱们储秀宫还是冷清些好。

    这药,明日继续煎吧。

    ”她重新翻开书页,仿佛刚才那番剖白心迹从未发生。

    云燕叹了口气,收好药碗,安静的退出宫殿。

    只有窗外偶尔飘落的枯叶,和殿内弥漫的淡淡药香,无声地诉说着这深宫角落里的寂寥与清醒。

    她知道,佟家的动作只是一个开始,这看似平静的后宫水面下,因着大阿哥承祜日益凸显的地位,更大的波澜,还在后面。

    而她,钮祜禄·东珠,只需在这储秀宫的方寸之地,冷眼看清这盘棋的每一步落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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