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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阂

    元旦之后,北京降了场雪,靳明去了美国出差。

    这趟原计划待三周,后来临时出了点状况,硬是拖成整整一个月。

    出发那天凌晨,他还在回公司邮件,行李是忆芝帮他收拾的,收完才发现,天快亮了。

    她一件件熨他的衬衫,拎着蒸汽熨斗沿着衣缝慢慢推过,热汽扑在手臂上泛着红。

    他站在她身后,圈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低声说了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她没当真。

    这种事哪有不走的。

    机场他自己去的。

    她要上班,送不了,他也不让她送。

    她不在cbd时,他一个人在家常常心里发空。

    他出差太多了,不想让她总是经历“两人出门,一人回家”的局面。

    两人一起到地库,司机已经先把行李搬上车了。

    他把她拽到一辆商务车后面,抵在车门上,低头就亲。

    平安夜之后他总这样,缠她,黏她,像总也没个够。

    其实他现在哪都不想去,只想抱着她上楼。

    飞机落地是旧金山凌晨三点,北京那边她刚到家,才换好家居服,他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戴着耳机,一边在厨房洗菜,一边跟他说话。

    “飞机上睡了吗?白天是不是就有会,抓紧睡会儿吧。

    ”他在旧金山的房子临湖,没开灯坐在露台,望着漆黑一片的水面蒸腾起隐隐的雾气。

    她那边水龙头打开又关上,切菜声一下一下地响着,清脆、有节奏、像生活本身。

    然后是鸡蛋打在碗里的声音,筷子打蛋的哆哆声。

    “开视频让我看看。

    ”长途飞行之后,他嗓音是哑的,却一如既往地沉稳、干净。

    视频里她站在厨房灯下,把娃娃菜一片片撕开,挑了片嫩芯放进嘴里嚼。

    他盯着她看,说,“你今天穿的这件开衫挺好看。

    ”她手顿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笑着说,“第二件七折,和玲子凑单买的。

    ”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在聊天。

    也不像。

    每天他们都会通话。

    他打过来居多。

    一般是她要睡了,他才刚醒,视频里他头发还乱着,捧着咖啡,睡眼惺忪。

    他讲他那边同行的八卦,说某个大厂高管被绿了,离婚还得净身出户。

    她嗯一声,讲她接到的举报电话,说有人在楼上阳台养鸡,吵得邻居快疯了。

    他们都在说,也都像什么都没说过。

    有时候她会想,她是不是该再说点什么,再热烈一点?可那一整场宴会下来,她像在心里磕了一跤,磕掉的不是感情,而是她最后剩下的那点勇气。

    他之前把她保护的太好,一切都按照她的节奏来,让她差点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可他也有他的力不从心。

    一旦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就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靠近。

    两周后,又要从旧金山飞到西雅图,民航果然晚点,他到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他没开灯,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手机捧在手里。

    太累了,连开视频的力气都没有。

    她那边刚下班,在收衣服。

    电话已经挂着十几分钟,他听着塑料衣架碰撞的清脆声响,眼皮很沉,却怎么也不想睡。

    刚才他们说了什么?哦,她讲白天在一个老小区的电梯里被困了几分钟,吓得一身冷汗。

    晚上回家时,楼道灯还坏了。

    他顺口说了句:“要不搬来cbd吧?我是说……以后也别两头跑了。

    ”他们经常一起过夜,但她在他家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始终像随时可以抽身的状态。

    她没有接话,只隔了两秒说了句,“我找物业了,明天就有人来修灯。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她没挂电话,他也没挂。

    谁都没提。

    他能听到她喝水、咳了一声,像是在清嗓子。

    可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以前他出差,每天也会打电话,有时也会冷场。

    她哼着歌做自己的事,他听见后会上网找出那首歌,悄悄加进歌单。

    他在电脑前工作,会给她读邮件,挑能读的读。

    她爱听他读英文,他读完还翻译。

    她听完从不评价,也不多问。

    她的安静,是安心,是靠近。

    那时候他从来不介意冷场。

    她不说话他能感觉到她还在那儿,他说话她能听着,就够了。

    或者干脆都不说话,却都在听着对方的呼吸。

    但现在不一样。

    她还在那,电话也在接着。

    可她的那种“我在听你说话”的情绪消失了。

    她不说,他也能感受到那股退潮的力道。

    她偶尔的安静,不再是信任的沉默,而是犹豫、迟疑、再三掂量。

    她像是在等什么。

    他有点慌。

    他怕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没告诉他。

    怕她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体面结束的时机。

    怕他们之间变成了“什么都没说,可一切都已经定了”。

    “忆芝?”他还是出声了,嗓音低哑,像是突然被打破的静默里发出来的回响,“你还在吗?”她那边像是愣了下,耳机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然后才回答,“在啊。

    ”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像是刚刚整理过语气。

    “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他试着问。

    “没有啊。

    ”她答得太快,快得像是怕他真问出了她答不上来的事。

    语气平稳得像防守。

    他没再问,只低低“嗯”了一声。

    三十秒的沉默再次落下。

    最后是她先开口:“你快睡吧。

    ”“好。

    ”他嗓子有点紧,“晚安。

    ”挂断之前,他本能地想说一句“我想你了”。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不确定她听了会不会觉得有点多余。

    婉真还是三天两头约忆芝去赛道玩。

    这天她请了个摄影团队,包了场,穿着一身赛车服,在赛道中间拍大片。

    四五个人围着她架机位、上妆、调光,气势拉满。

    忆芝坐在一旁喝水,看着她拍照时的各种“明艳回头”,乐得不行。

    摄影师在换镜头,婉真接过忆芝扔过来的一瓶水,刚拧开瓶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歪头看她。

    “我现在才确定,上回咱俩比试,你最后那个弯肯定是让我了。

    ”她仰头喝了口,又对着车窗抿了抿唇膏,“刚才我也打了个晃,你想都没想就超过去了。

    ”忆芝低头笑了笑,“我那不是跟你不熟嘛,总不能一上来就和你演‘速度与悲情’。

    ”婉真噗一声笑出来,“你太损了。

    ”她又喝了口水,动作慢了些,像在酝酿什么。

    那天慈善晚宴上的事,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蒋呈玉没忍住,在她面前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她和蒋呈玉不过是塑料姐妹,靳明和忆芝可是她的自己人。

    她气不过,当场呛了对方几句,等回来想安慰忆芝,人已经走了。

    她声音压低了一些,“忆芝,那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那帮人就那样,不拿人垫牙就活不下去。

    ”忆芝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真没事。

    你再这么说,我倒像是记仇的小心眼儿了。

    ”婉真干笑两声,走过来坐到她旁边。

    “我跟你讲个八卦。

    ”她压低声音,“你别看蒋呈玉一天到晚趾高气扬的,她其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比她小——两天。

    ”婉真刻意顿了一下,“不是两年,是两天。

    ”忆芝挑了下眉头,没说话。

    靳明说得没错,那种地方,谁都可以是别人的谈资。

    婉真既然开了这个头,干脆给她讲到底,“她妈逼着她爸把那母女俩送到欧洲的什么小破国家。

    ”她换了个语气,倒没多少幸灾乐祸的意思,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冷硬的事实:“亏了生的是个妹妹,要是个弟弟……那晚坐在宴会里的,就不一定是她和现在的蒋太了。

    ”婉真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腕,像在给她宽心,“蒋呈玉喜欢靳明哥哥,这事我也不用瞒你。

    别说靳明哥哥根本不搭理她。

    就冲蒋呈玉那不着四六的爹,靳叔叔和陈阿姨也不可能点头。

    ”忆芝也有些唏嘘。

    她对蒋呈玉,当然谈不上喜欢,但是也恨不起来。

    对方和他们打招呼时,她就看出来怎么回事了。

    爱而不得,蒋呈玉作为当事人,估计也挺难受的。

    “说到底,她也挺可怜的。

    ”忆芝低声说,“长辈的事,其实也不是她的错。

    ”婉真倒没反驳,只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她的腿,“我知道,你心软嘛。

    但这年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是句空话。

    ”她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你不知道,这个圈子里,歪风邪气多得很。

    有的人家,结婚前就要先怀孕,先验胎,必须是男孩才能领证儿。

    ”婉真是独生女,自然看不惯这种事,像在说笑话,但眼底带着一丝不屑。

    她往后一仰,双手垫在脑后,“本事不大,毛病不小,说的就是这种人。

    ”“不过你放心!”她怕忆芝误会,忽然又坐正了身子,“靳明哥哥家绝对不是那样的。

    靳叔叔是医生,还是医学院的教授,陈阿姨是院士,人都特别好。

    多少人想走门路搭上他,他们连面都不见。

    ”话题拐到靳明身上,忆芝一时没想好该说什么。

    摄影助理过来叫婉真,说现在光线好,让她赶紧拍。

    婉真站起来,转头就拉忆芝,“你也来一组吧,我一个人拍多无聊,咱们拍‘末路狂花’。

    ”忆芝被她磨得没脾气,只好站起来理了理车服,笑着回她一句,“得了吧,雌雄大盗还差不多。

    ”西雅图分公司的会议室里,负责并购的律师、arketg还有pr的负责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靳明本来打算将一家中等体量的公司整个收编,但为了避免被扣上垄断的大帽子,arketg的建议是只收核心算法,边缘团队统统不要。

    “

    we

    are

    keepg

    the

    re

    algorith

    and

    lettg

    go

    of

    everyone

    else

    that’s

    entire

    front-end

    and

    ops

    wiped

    out

    we’ll

    look

    like

    vultures

    on

    cial”(只保留核心算法,前端和运营都砍掉?我们在社媒上会被骂是‘秃鹫’的。

    )说话的是pr经理,只收算法意味着后续公关压力翻倍,她当然不愿意。

    arketg翻了个白眼,一副“能力不够就下车”的不屑,“that’s

    still

    better

    than

    ttg

    grilled

    at

    an

    antitrt

    hearg

    you

    wanna

    testify

    or

    are

    you

    jt

    tryg

    to

    throw

    j

    under

    the

    b”(那也比上反垄断听证会强吧。

    到时候去挨拷问的是靳明,又不是你。

    )pr经理下意识往后一缩。

    律师一边喝咖啡,一边冷眼旁观,谁都不帮——他们不吵够,他也没法出场。

    他眼角扫向主位,却发现靳明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转着笔,目光空落落的,不像是在考虑收购,而像是根本没在听。

    从到了西雅图那天起,他的状态就不太对了。

    白天连轴开会,晚上和国内连线,行程排得水泄不通。

    但每次挂掉电话,他眼神都会空一瞬,像是身体里那根支撑的针被抽走了。

    桌上的手机亮了,有微信进来。

    不是她,是婉真。

    【打劫!你女朋友照片在我手上,请迅速把赎金打入我的小金库,否则我一个小时后发在朋友圈。

    】下面附了几张照片。

    他点开第一张。

    手机屏幕瞬间亮出一张高清竖幅:忆芝靠坐在白色svj车头,应该是刚下赛道不久,车服的腰身被安全带勒得凹凸分明,领扣扯开着,脖子上挂着耳机。

    头发散着,有些卷,似乎是才从麻花辫里扯散,披在一侧肩上。

    眉眼还带着风驰电掣后未褪的热。

    应该是原图,连她鼻尖细小的汗珠都能看清。

    她没看镜头,低着头似乎在整理袖口,没有笑,却好看得不讲道理。

    背景是京郊冬日落日,一束金光斜斜地落在她睫毛上,像是在燃烧。

    摄影师水准一流,构图、氛围、情绪全部拉满。

    靳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后面几张划过去,是她和婉真的合影,有的耍酷,有的搞怪,看得他嘴角不知不觉地弯了起来,他立马按一张照片五位数转账,又回:【够吗?不够继续勒索。

    】婉真回得飞快:【够啦~

    我拿这钱请你女朋友吃oakase,喝清酒,做spa,你别太嫉妒哦~~~】后面还跟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eoji。

    靳明打开忆芝的聊天框,什么也没有。

    她没说今天去赛道,也没发任何照片。

    这些天除了每天一通电话,她再没主动给他发过信息。

    他靠回椅背,看着那群还在吵的美国人。

    他们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情绪激动时都透着潮红。

    而他脑子里只有她晒过太阳、带着风和汗气的那张脸。

    她在北京,离他十几个小时航程,现在应该正坐在日料店喝着清酒,和婉真头挨着头说说笑笑。

    她微醺时喜欢趴在餐桌上看他,也不说话,眼睛一眨一眨的,水光潋滟,能把他溺死。

    而他现在,隔着整个太平洋,连一句“照片拍得不错”都讲得小心翼翼。

    他重新点开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锁屏,把本子和ipad收在一起,站起身。

    会议室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他。

    这收购方案还没拍板,主事儿的怎么就要走?他抬头扫了arketg一眼,语气平淡,“do

    what

    we

    have

    to

    do”(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位

    arketg

    总监马上一脸赢麻了的得意表情。

    pr

    想反驳,“but

    j”“zoe”

    靳明打断她,“it

    is

    what

    it

    is”(事已至此,只能这样。

    )他是商人,不是圣人。

    说完,他不再理他们,只对着律师抬了下下巴。

    “go

    ahead

    and

    work

    on

    the

    ntract

    talk

    to

    hr,

    help

    the

    put

    tother

    the

    severance

    packa

    ake

    sure

    they

    don’t

    walk

    away

    epty-handed”(开始起草协议吧。

    和hr讲一下,把遣散赔偿做好一点,至少别让他们空着手走人。

    )律师点头时,他人已经出了会议室。

    刘助理留在国内,跟着他来的是二助。

    “定航班,不回sf了,直接从西雅图走。

    ”“去哪靳总?回国?”“嗯,先去纽约,然后从东海岸回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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