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章末有彩蛋)
车子在沪昆高速上无声地行驶,靳明在手机上回工作信息,忆芝靠着车窗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怀里多了包花生酥,应该是他在服务区买的。
这个牌子她之前网购过,他就记住了。
她剥开一个,坚果香在车里弥漫开,窗外的景色也悄然变了模样。
高速两侧逐渐拉开了距离,楼宇消失了,变成大片低缓的丘陵。
稻田青黄交错,田埂边有风吹过,芦苇和野花轻轻摆动。
蓝天低得不像话,远处的村庄三三两两,有炊烟升起。
“好吃吗?”靳明还在手机上忙着。
“好像比网上买的甜。
”她递过去一块。
他接过放在腿上,头都没抬,唇角却翘着,“我买的,当然甜了。
”前排的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瞄了一眼。
这位靳总他不是第一次接送——年轻、有牌面,说话干净果断,一句废话没有。
今天身边的人一换,俩人穿着情侣装,他就连和人开句玩笑,语气都是黏的。
他们先去的是龙潭古寺。
地方不大,确实不收门票,游人也很少。
寺里不设香火坛,布局散乱,古朴得近乎随性。
院中种满花草,旧瓷缸与塑料花盆并排摆着,倒也不显得违和。
流浪猫狗很多,都干净不怕人。
一条黄狗躺在阶下晒太阳,见人来了也不动,只有尾巴在地上“邦邦”地拍了几下,算是打了招呼。
殿门半掩,檐下佛铃叮当作响,阳光从屋檐斜斜地照进来,把供桌后的佛像映得柔和而温暖。
他们并肩走进正殿,各自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出了殿门,他问她,“你许了什么愿?”她回头望了一眼。
殿中佛像安坐不语,神情平和。
“就……大家都平平安安吧。
”她说,“你呢?”他笑了笑,只随口说了些“身体健康、公司顺风顺水”之类的套话糊弄过去。
其实他什么都没许。
他的愿望,现在就站在他身边。
下一站是有八百多年历史的嵩溪古村。
两条溪泉,一明一暗穿巷而过,在村口桥亭汇合。
村中老宅错落,灰岩青瓦,以石为骨,层层叠叠铺开来。
家家门头都贴着祈愿的红纸。
有老人坐在屋檐下编竹篮,旁边蜷着一条老狗,已经睡着了,只有耳朵偶尔动动。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忆芝手指从一面斑驳的石墙上划过,触到一片shi漉漉的青苔,立刻缩回手。
靳明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到了这儿连你都不敢大声说话了吧?”她笑了,觉得这事大概一辈子都要被他拿出来说。
“要不我喊一嗓子。
”她故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在这地方判个无期也不错。
”说完又歪头看他,“那你会来探望我吗?”他假装犹豫了一下,撇撇嘴,一脸不情愿。
直到她叉腰瞪他,才忍不住笑了,乖乖服软,“那我跟你一块牢底坐穿算了。
”他们刚看完一座宗祠,远远传来一阵锣鼓声,带着笨拙又真切的喜庆。
正不知声音从哪来,司机从巷子另一头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朝他们招手:“你们在这儿呢!快快,村里有婚礼,来了就是亲戚,一块儿来吃饭!”话音刚落,也不等他们点头,他已经转身带路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有点新鲜,谁也没拒绝。
跟着司机转进一座老宅的院门,脚下石板渐变成院落的青砖,锣鼓声顿时清晰了起来。
喜宴就设在主家宅院里,喜庆的红灯笼旁是晾着的腊鸭和猪蹄。
空气里混着鞭炮、油香,还有米酒的甜气。
院子中央是八张圆桌,粗瓷碟子盛着冒尖的饭菜,所有人都用纸杯喝酒。
院墙上挂着一条横幅,红底金字,字是手写的——“张陈联姻,百年好合”主人家是司机的表舅、表舅母,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外地来的,忙着给腾座位、上碗筷。
靳明坚持扫码随了份子才坐下。
司机在上海工作,在村里大小是个人物,他带来的城里客,自然被安排在了主桌。
有人给靳明斟酒、敬烟,全是热乎的乡情,不带一点应酬的假意。
靳明不吸烟,又推不掉,只能学桌上其他人把香烟夹在耳后,样子滑稽又可爱。
他有问必答,说话幽默温和,几句京腔一夹,逗得同桌人直乐,说他“首都来的就是随和,一点大老板的架子都没有。
”男女分席,忆芝被几个年轻媳妇簇拥着坐在旁边一桌。
她们大大方方地打趣她,“咱们不喝酒,这么坐着好吃菜。
别总看你老公,我们这里女人说了算。
”她没辩解,只是笑,耳根有点红。
热菜一盘一盘端上来,不大的桌子上满满叠了两层:粉蒸肉、手撕鸡、八宝饭、卤鸭香肠拼盘、笋干炒腊肉,还有很多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她一开始有点拘谨,到后来也就自然了,农家菜香得出奇,一点都不腻。
她吃了一块手工做的糍粑,内馅是桂花红糖,嘴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
她转头看靳明,他正和旁边的爷叔划拳,输了就喝,赢了就笑,哪怕穿着最贵的衬衫,也能融得进最朴实的人情。
院子里用电线拉着灯泡,照得他眉眼圆融柔和。
席上有人听说他们还没结婚,乡里人可不管边界感那套,嚷嚷着好事要成双,非让他当场表态。
他脸颊微红,一口干了杯中酒,壮着胆子大声问了句,“嫁不嫁给我?”说完朝她看过来,眼神里的期待都是温热的。
新郎新娘带头起哄。
忆芝滴酒未沾,脸却红透了,只低着头笑。
旁边大嫂推了推她,嗓门比靳明还大,“妹妹快答应了吧。
这么帅的帅哥,你不答应,我可答应了啊!”所有人大笑。
忆芝没辙,只能笑着点点头。
起哄声更大了,连喜联都跟着抖了几下。
院里的笑声、敬酒声、饭菜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一起落在他们身上。
晚上就住在村里的民宿。
习惯了大城市的喧闹,这里静得让人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车水马龙,更没有绚丽灯火,去民宿的路要用手电照亮,溪水从脚下的暗渠流过,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
靳明先洗漱,忆芝躺在床边,脚垂在地上。
她没有痛经的毛病,可走了一天的路,腿还是有些酸胀。
靳明从卫生间出来,看她正费劲地锤着小腿,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握着她的小腿肚子轻轻揉搓。
忆芝舒服得哼哼唧唧,笑嘻嘻地夸他,“三号技师懂的花样还挺多。
”他笑着,手里忽然加了把力气,她一蹬腿大叫:“你再使坏,不让你按了!”他捉住她脚踝,柔声哄着继续揉。
村里电压不太稳,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你对结婚,是什么想法?”靳明忽然问。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会问,她不意外。
今晚他那句“嫁不嫁”,谁都没当真,可又都知道,好像是时候谈一谈了。
“就……顺其自然吧。
”她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不是敷衍,而是她真的没答案。
现在的她不抵触婚姻,可也不确定结婚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家里催了吗?”她转头问他。
“倒也没有。
他们当然有愿望,但你不用考虑那些。
”他手上没停,语气一如既往的认真。
之前他们关系不稳,他急急忙忙买戒指,是一心想着要落袋为安。
可现在,他们都没有别的可能性了,日子一天一天过,他不再有那种必须把人拴住的焦虑。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结了婚的日子,也许就是像现在这样。
半晌,他低声说,“我是觉得我准备好了。
如果你也准备好了,你和我说,咱们就结。
”他已经认定她了,自然而然地就想进入下一步。
况且作为男人,该他主动的,不能拖。
忆芝望着天花板裸露的木梁,眼神有点虚。
除了靳明这个人,她好像没有什么想从他这里得到的了。
很多东西,有也可以,没有也行。
他已经完全属于她了,她实在找不到一个非结不可的理由。
“以前……我确实想过不结婚。
”她低声说。
“现在也不是没准备好,是我还没想过那个方向。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按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像一家人了。
”“就像今晚。
”她撑着坐起一点,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觉得人生还能更好了。
”靳明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趴在旁边,脸枕着胳膊。
“我怎么觉得,咱俩说的是同一件事的两个面?”她看向他,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像是的。
”两人同时笑了,他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
“你别有压力,我可以等。
”他顿了顿,又改口,“也不是等。
我今天问,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态度,这个事,怎么说也该我主动点。
”她靠在他肩膀上,被包得像个蚕蛹,闷闷地说:“等我想明白了,我会自己说。
”过了片刻,又笑了:“那在这之前,得委屈我们靳总,再被白嫖一阵子。
”他捂着脸嚎了一声,声调拉得老长,“外滩浪子在浦江被白嫖,老子这辈子都没脸在江浙沪抬头了!”她笑得一颤一颤,窝在他怀里,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
【彩蛋】那是他们先后从上海回京后的一个普通工作日。
忆芝比靳明先到家。
他的行李还在衣帽间里摊着。
她把需要送干洗的挑出来,又从衣柜里摘下他之前穿过的一件西装,袖口蹭了点油。
检查口袋时摸到一个盒子。
黑色,里面是两枚玫瑰金色的戒指。
小的那枚镶满了钻石,任谁都看得出来代表着什么。
她把女款那枚拿出来试了试,尺寸刚刚好。
靳明回来时,忆芝已经睡着了。
卧室给他留了灯,正好照着床头柜上的小盒子。
他打开,里面只剩男款素圈。
她的手像平常一样搭着他的枕头,指间有光芒微微闪动——永无止境的莫比乌斯环就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他把对戒从办公室拿回来,确实是想问她要不要一起戴。
而她却先他一步。
没问你买这个干什么,也没问戴上代表啥意思。
这些问题都不用问,他们都知道。
他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关灯上床,像往常一样,轻轻牵住她的手,安静地闭上眼睛。
没有什么“你愿意我愿意”,也没有什么“从今以后”,他们之间的归属与认定,早就已经完成了。
窗外是一年中最安稳的夜,北京晚秋,风不响,月不大。
但什么都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