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
“秦凯打的电话，说是靳总摔着了。”楚楚的声音发着抖，底气不稳。
忆芝脑袋里嗡的一声，手指一紧，“摔哪儿了？……那直升机是来接他的？”她脑子转不过弯来。
得摔成什么样，才要动用雪场医疗直升机？楚楚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赶忙握住她的手腕：“秦凯也没细说，只说他和婉真正往下赶，和咱们在停车场汇合。
秦逸跟着直升机去了医院。
”耳边的嘈杂声慢慢拉远，忆芝有点发懵。
楚楚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她却听不清她后面说的什么。
耳鸣和心跳混杂在一起，她的心像是被直升机的螺旋桨搅过，乱成一团。
秦凯和婉真很快赶到停车场，楚楚帮着他们收了雪板，忆芝已经把车子都发动好了。
“我来开，忆芝你下来。
”婉真拉开驾驶座车门。
她不由分说把人塞进后排，自己麻利地上车。
忆芝扣着安全带，眼神没离开秦凯：“到底怎么回事，靳明现在怎么样了？你照实说就行。
”秦凯脸色发白：“……有人冲坡速度太快，从后面撞上了靳明哥。
他摔出去老远，当时就……不能动了。
”他观察着忆芝的反应，话说得吞吞吐吐。
她一下坐直了身：“不能动是什么意思？骨折了？还是昏过去了？”“一开始失去意识了一小会儿，心跳呼吸都有，急救人员来时他还能说话，可能有骨折。
”婉真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狠狠剜了秦凯一眼，嫌他嘴笨。
医院门口，秦逸正站在车道边四处张望，一看到她们的车就伸出胳膊使劲挥手：“这边！”上楼的电梯里挤满了人，外头的风还在刮，医院里的暖气却让人心里发闷。
“……肋骨断了两根，有脑震荡。
”秦逸低声解释，“刚做了加急ct，现在等结果。
人应该没大事，大夫让他休息一会儿。
”没大事，还要做ct？忆芝心口一阵阵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医院离雪场最近，骨科不错。
但条件一般，连单人病房都安排不出来。
”秦逸平时吊儿郎当，靳明一出事，他比忆芝还紧张。
“要我说，不如直接回北京。
咱们的包机就在喀纳斯机场没走。
”“现在不能走。
”忆芝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出奇，“飞回去要五六个小时。
得听医生的，等他稳定了再说。
”病房是多人间，通道狭窄，消毒水气味浓重。
护士只让一个人进去。
她脱了外套抱在手里，一步步往最里面走去。
靳明躺在靠窗的位置，看上去没什么明显的外伤。
输着液，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却还透着点颜色。
他眉头微微皱着，像是睡着了也不舒服，没办法放松。
她把他的袖子往下抻了抻，问护士：“他的手怎么这样凉？”“常规补液。
”护士压低声音，检查了一下输液瓶，“不用太担心。
他现在就是脑震荡，需要休息。
”她点点头，坐下，把靳明的手掌轻轻托住。
他掌心还是温热的，指尖却像雪地里冻过的石头。
她把另一只手覆上去，又怕太凉，连忙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又在腿上搓了搓，这才重新盖上去。
病房的窗户上结着一层薄霜，阳光被冰雪反射得发白。
靳明醒过来的时候，耳朵嗡嗡作响，像一头撞进一台搅拌机。
眼皮沉得睁不开，呼吸也不太顺畅，喉咙发干，像是有人把空气里的水分都抽走了。
他试着睁开眼，眼前是一道白光，是天花板上的led灯，刺眼得像刀刃。
整个人像在水下浮沉太久，突然被拉出了水面，一时间方向、声音、空间感全都乱套了。
他感到有人叫他，人就在身边，声音却闷闷的，像隔着一道玻璃墙传进来。
“靳明。
”是忆芝的声音。
他本能地想转头，却觉得脖子硬得像钉在枕头上。
一个粉色的身影坐在床边，脸离他很近，口型他能读出来，但视线像蒙了层薄雾，怎么都聚不上焦。
他费力皱了下眉，头疼得厉害，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只手马上就握住了他：“我在呢。
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微凉的手指轻轻贴上他额角，像是在试体温。
耳边传来椅子刮地的轻响，那人站起身，还和他十指相扣，冲外头喊人：“秦逸，叫一下护士，靳明醒了。
”靳明仍在发懵，只觉得掌心被什么紧紧攥着。
他嘴唇动了动，话没出口却先咧嘴笑了一下：“……我破相了么，还帅吗？”忆芝刚才在病床边坐了这半天，看他睡得安静，心里倒没怎么慌。
可他这一醒，她眼圈突然一下红了：“你就贫吧……怎么没给你摔傻了呢？”她声音发哑，却仍勉强笑起来，感谢天地没真把他摔出个好歹。
没几分钟，秦逸和婉真他们就进来了，七嘴八舌地围着他嘘寒问暖。
“我找雪场要监控了啊，看能不能把铲你那孙子找出来。
”秦逸说着已经撸起袖子了。
靳明摆摆手，声音虚弱却还带着笑：“没必要闹大，我没什么事，算了吧。
”“嘿，你都这样了还叫没什么事？……”秦逸听了直瞪眼。
还是护士进来赶人：“怎么都进来了，只留一个家属，其他人麻烦去外边等。
”医生走进来，手里拿着ipad。
护士拉上了床帘，病房顿时静下来一圈。
医生点点头，先核对了基本信息，又给靳明做了常规的神经反射测试。
然后才拿起平板电脑：“肋骨骨折两处，不算太严重，给你做了xiong带固定。
这阵子需要避免剧烈活动，不要提重物。
我给你开点止疼药。
”x光片亮起，他用触控笔点了点两处肋骨：“这个位置，养着就行。
”按说一场滑雪事故下来，只断了两根肋骨，应该算幸运了。
可是医生的语气和表情，都不那么轻松，话也好像还没说完。
“还有一件事。
我看你们这情况，可能还不知道？”靳明和忆芝互看了一眼。
“ct上，我们发现了颅内有一块异常阴影，在鞍区附近。
”医生指着图像上的一个灰影，“大致位置是这里，在鼻腔后上方，靠近视神经的地方。
”“这块阴影初步考虑是肿块，具体性质还需要进一步确诊。
但从形态和位置来看，有一定可能是垂体腺瘤。
”他问靳明：“这之前，你有类似症状吗？比如头疼、看东西模糊、视野变窄、眼前突然发黑？”靳明沉默了一下：“……偶尔有过，眼前黑一下，左眼视力好像不如以前了。
我以为是近视度数变了，还没来得及换眼镜。
”医生点点头：“你说的眼前一黑，医学上叫一过性黑矇，是垂体肿瘤的典型症状之一。
如果压迫到视交叉，确实会出现视觉模糊、视野缺损、对比敏感度下降之类的问题。
”“刚才给你检查时，你说眼前模糊。
你刚受了脑震荡，也有轻微出血点，还不能完全确认模糊是由哪个因素引起的。
”“你们是北京的吧？我们的建议是回北京之后尽快做详细检查。
包括增强核磁和视野测试，必要时进行手术评估。
这边医疗条件有限，诊断只能给你提供一个方向，具体治疗方案还是得交给北京的专家。
”医生把ipad合上，又看了一眼有些怔愣的两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免进一步撞击、剧烈波动，尤其避免突然站立、屏气用力这些动作。
其他先不着急，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靳明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医生”，眼前却好像还在播放那张ct影像。
忆芝慢慢在凳子上坐下，眼睛看着靳明，却一句话也没说。
病房里一时沉得出奇，像空气也跟着压低了。
“是你小时候做过的那个手术……那个东西，又回来了？”她轻声问。
靳明望着她，视线比刚醒来时清晰多了，只是边缘还是模糊的，像是被一个罩子压住了边。
他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必须换个角度才能看清她的脸。
“应该就是那个，十四岁那年做的，当时切得挺干净。
医生说复发率不高，我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这两年体检，没再做头部ct……”他嘴角抬了一下，试图笑出来：“我以为没事了。
”忆芝没说话，只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靳明反过来勾了勾她的指尖，轻声说：“如果是垂体瘤，十有八九是良性的。
没事，别怕。
”“那你眼睛……现在呢？看得清我吗？”她试探着问，声音轻得像落在棉上。
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他的答案。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
”靳明笑着逗她。
忆芝抬手作势要打他胳膊，又轻轻放下：“胡说八道。
真该让大夫好好查查你脑袋，是不是真撞坏了。
”靳明笑着，没再说话，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回北京后的下一步。
不能慌，不能乱，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重新扣紧了她的手：“这事儿先别和任何人说，包括婉真和秦逸他们。
一切等回北京，确诊了再说。
”忆芝抬头看他，点了点头，眼睛里没有犹豫。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明白他不是不信任谁，而是想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哪怕只剩一只手在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