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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婚礼一直拖到六月初才办——靳明的头发终于长得和手术前差不多了。

    地点就在百望山的家里,只邀请至亲和挚友,没有请婚礼策划,只找了婉真订婚时用的花艺工作室帮忙布置现场。

    婚礼前夜,山里起了风,树叶哗啦啦地响,整幢宅子安安静静,提前一天到的宾客都被安排在了附近的酒店。

    靳明悄悄开了通往泳池的门,溜进主屋,脚步压得极轻。

    两家长辈对传统俗礼都没什么要求,但他们俩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婚礼前夜分房睡。

    不是讲究,只是觉得——搞点有的没的仪式感,好像也挺好玩。

    忆芝睡主卧。

    怕靳明不老实,连客卧都不让他睡,把人赶去了独立车库楼上的客房,离主屋八丈远。

    山里气温低,他穿着睡衣,摸黑穿过客厅,轻手轻脚摸到厨房。

    忆芝刚关上冰箱门,就被门后出现的人影吓得尖叫出声,手里的酸奶差点砸那人脸上,被他眼疾手快握住了手腕。

    “是我……”家里又没别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忆芝心还跳得乱七八糟,语气忍不住带点儿气。

    其实她早躺下了,可翻来覆去睡不着,拿着手机也什么都看不进去。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习惯身边没他,干脆爬起来找点吃的,身上随手套了件他的旧t恤。

    靳明按亮灯,刚才诡异的气氛顿时被温暖的光线驱散了。

    忆芝从抽屉里摸出勺子,舀了口酸奶,含着勺子看他。

    两人对视几秒。

    “……我也饿了。

    客房只有瓶装水。

    ”他说的是实话,也确实没想到她也会出现在这里。

    她把酸奶递过去,他看了一眼,嫌弃地摇头。

    饿倒是其次,主要是……心慌。

    没着没落地,酸奶看上去没什么吸引力。

    她心领神会,“要不……我煮点面?”一拍即合。

    他拉了张高脚凳坐下,撑着下巴看她忙活。

    她打开冰箱,拿西红柿、鸡蛋,又举起一把香菜冲他扬了扬眉。

    他摇头,她把香菜又放了回去。

    打开水龙头洗番茄,利落地切块,收进大碗里,又换了个碗哆哆哆地把蛋打散,手法熟练。

    她的头发用抓夹随便盘在脑后,松松的。

    低头的时候,碎发一缕缕落下来,贴在脸边、颈侧,她下意识抬手挽到耳后,没过多久,发丝又滑了下来。

    他那件t恤穿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

    她弯腰从橱柜里拿了锅子出来,放在灶台上,点火热锅,又稍微想了一下,面在哪来着……一只手伸过来拧灭了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过来了,一句话没说,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岛台上。

    他挤进她腿之间,呼吸带着热度扑下来。

    “……不想吃面了。

    ”他声音含含糊糊地落在她额前,顺着鼻梁,唇角一路吻下来。

    原来她刚才吃的是桃子味酸奶。

    灶台的火熄了一会了,岛台却热了起来。

    他抱着她坐稳,低头亲她,像饿了一整晚的人,终于捧到心心念念的晚餐。

    她鼻尖有点凉,唇却软得像刚化开的蜜桃,甜酸气息沾在他舌尖,轻轻一吮,她颤了颤,抱着他脖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你到底是不是真饿?不吃面了?”她声音发软,还不太服气。

    “嗯……”他蹭着她的唇,像是认真思考,“吃人也行。

    ”她“啧”了一声,“你以前不是这么俗的。

    ”他低低笑出声,指尖勾着她t恤领口往里探了一眼。

    这件衣服是他刚进it时买的,新生几乎人手一件,洗得有点旧,他早就不穿了,无非留个纪念。

    现在看来,留对了。

    “那你以前也不是这么会撩的。

    ”他说得慢条斯理,手探进她t恤下摆,托着她后腰往自己怀里带。

    “你说你穿哪件不好,非得穿这件?”他亲着她耳垂,声音发黏,又停顿了一下,像是真的在等她回答。

    她没搭理他,早把他睡衣扣子全解开了,低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明明是你不守规矩。

    ”“哦?又叫我小名儿?”他像是逮到什么漏洞,兴致盎然地把她从岛台上抱起来,转身往楼上走。

    一层楼梯而已,他却走得磨磨蹭蹭,嘴里不老实,手更不老实。

    她怕摔了,不敢动,只能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撂狠话,嗓音又软又恼。

    他听着,笑着,xiong口一震一震的,忽然在楼梯上停住脚步,问她,“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改口?”她一愣。

    他们几个月前就是合法夫妻了,可“称呼”这事儿,两个人愣是杠上了,谁也没先迈那一步。

    “你先改。

    ”她轻推了他肩膀一下,又小声催他,“走啊……”他亲着她上楼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却没急着办事,反倒是一边膝盖撑在床边,一本正经地像在权衡什么。

    “要不……各凭本事?”她扬眉,随即点头,“成啊。

    ”他摇着头笑,扣着她的手把她按倒在床上,“等会让你哭着叫我。

    ”志在必得。

    她抬腿攀住他,用力把他掀翻,压着他两只手,按牢,笑得狡黠又得意,“还不知道先哭的是谁呢。

    ”胜券在握。

    风渐渐停了,百望山的夜沉沉的,像什么都听不见。

    到底是谁先改的口,后来都说不清了。

    但改口这事,就是在这一夜,在彼此的喘息声里办妥的。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到第三遍,两人才慢慢醒来,看见彼此眼下的青影,各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清晨的阳光从山那头升起,透过薄薄的晨雾洒进屋里,把窗边的白色纱帘映得泛起柔光。

    忆芝裹着浴袍站在露台,望向后院的草坪。

    花艺工作室已经进场。

    几个年轻人踩着露水在草地上穿梭,轻声交谈着,将蓝紫色的绣球、白色勿忘我和银叶桉一束束chajin拱门的骨架里。

    远处的树影尚拢在薄雾中,而拱门那块空地却已经被阳光暖开,淡蓝丝带在风里轻轻晃着,像要飞起来似的。

    签到台就架在靠近泳池的位置,是一张旧木桌——建这栋房子时木匠留下的工作台。

    上面摆着几盒手写卡片和伴手礼,还有一张他们的合照。

    那是一张抓拍,就在四合院门口取景。

    靳明穿着衬衫西裤,忆芝的白裙外面披着他的西装外套,不知他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正低头笑着,摄影师刚好按下快门。

    她笑弯了眼,他的眼里全是她。

    背景是朱漆院门、青砖墙和飞翘的檐角,胡同口的斜阳将一切照得温柔得不像话。

    草坪另一侧则搭起了一顶白色帐篷。

    骨架是极简的欧式结构,帆布顶棚,四面垂下的纱帘被一一束起,风吹过便轻轻扬起一角,像水面晃动的光影。

    帐篷底部铺着整块地毯,两排长桌一字排开,桌面布置极简单:白色桌布、藤编餐垫、小束鲜花和灰蓝色餐巾。

    盘子是她特意挑的哑光陶瓷,配无金边的玻璃杯,样式素净,不争、不炫,是她的风格。

    篷顶挂着细小的灯网,晚上会亮成一片星海。

    灯串沿着边缘垂下,如同星光被风串起,柔柔晃动。

    摄影师正和助手在调光拍素材,花艺工作室的主理人抬头看见她,隔着草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忆芝点了点头,转身回屋。

    仪式在下午两点钟准时开始。

    没有乐队,也没有司仪,流程设计得极简单。

    花艺工作室把场地布置得像梦一样美。

    蓝紫色的主调,忆芝从通往后院的门里走出来时,错落有致的花束一丛丛在她脚边,像从台阶里、石缝里长出来的。

    她站在通向他的小径,软底鞋踩在厚厚的草坪上,所有人无声起立,有人小声地和她打招呼,轻声说着“好美啊”。

    她一步步往前走,视线逐一掠过坐在两边的人。

    玲子站在拱门一侧,是她的伴娘。

    她从化完妆就在外面帮着迎宾,话特别多,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把眼线哭花。

    最前排左边是靳明的父母,陈院士和靳教授。

    靳教授笑着,陈院士抿着唇,眼眶已经有点红了。

    母亲罗女士的位置在右侧,她穿了件藏蓝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压着泪的笑。

    父亲就坐在罗女士身边,穿着利索的衬衫,有照护师陪着。

    他眼神空空的,却也跟着众人一起转过视线。

    看见她时,他笑了,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恭喜曲医生”。

    他还是不记得她。

    没有人去纠正,也没有人盯着看。

    他能来就好。

    没关系的。

    婉真和秦凯在第二排,挨着小径,年轻的豪门夫妻,像是弟弟妹妹。

    婉真压着兴奋在身侧朝她挥手,平时腼腆的秦凯也悄悄冲她比了个心。

    秦逸是伴郎,站在靳明身侧,西装严丝合缝,头发也压得服帖。

    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儿全收起来了,抿着唇,站的像根棍儿。

    发小儿结婚,他比谁都怕出错。

    靳明站在拱门下,原本一直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和坐着的亲友打个招呼,想着别太僵,别让人看出来他其实很紧张。

    她从门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一阵风刚好拂过,他抬头看过去,整个人顿时就绷不住了。

    她穿的那条白裙子他不是第一次见。

    从手稿,到成品,再到试穿、改尺寸,每个环节他都在场。

    那裙子简单、干净,像是日常也能穿。

    不拖地、不铺张,裙摆随风轻轻一扬,像月光落进水面。

    ——是他的月光,在向他走来。

    她才刚走出第一步,他的眼眶就红了,呼吸也乱了。

    他努力挺直脊背,小心地换着气,想着别太失态,可她每向他迈出一步,他的眼泪都像要夺眶而出。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他不得不微微低头,指节用力按了按眼底,又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好。

    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却紧紧攥着,指节都发白了,用尽全力才不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失控。

    她走近,他伸手,睫毛上沾了泪,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下,心跳终于缓缓落地。

    她帮他拭了下眼角,自己眼底也有水光。

    两人并肩站在拱门下,靳明深吸了口气,先向宾客环视致意:“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说完,从秦逸手里接过一个被反复捏得不太平整的信封,又抬起头。

    “今天我们没有准备誓词。

    ”“我想读给忆芝的,是一封家书。

    ”忆芝微微一怔,他们原本商量好,仪式上不走程序,两人随便讲几句就好。

    家书,她一时没听懂。

    靳明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白色的信纸。

    折得不算整齐,压痕交叠,应该是反复折叠留下的。

    字迹有些歪斜,每一笔却写得极用力,像是写信的人在努力地记住每一个字。

    “这封信是柴劲松先生,忆芝的父亲,写给女儿的。

    ”“他托我‘出差时’转交。

    ”亲友团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忆芝父亲的病情了,没有人表示惊讶,也没有人打量。

    靳明握紧忆芝的手,朗读第一行——“忆芝:你最近好吗?工作很忙吧,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我要去参加一场婚礼。

    新郎新娘你都认识,是靳明和曲医生。

    靳明人不错,我还想过撮合你们。

    现在人家成家了,你记得和他保持距离呀。

    ”听到这里忆芝含泪弯了弯眼,所有人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靳明也笑了下,声音一顿,继续往下念。

    “你一个人在外地,肯定很辛苦,有事别憋着,需要用钱,就写信回家。

    你小时候刚学走路,总是哭,说“我不要自己走”,要我抱。

    现在你长大了,离得远了,要自己走一段很长的路。

    爸爸可能不能一直陪你,但我一直很想念你,在心里惦记着你。

    别太累,别太晚睡。

    如有可能,谈个男朋友。

    爸爸最近在练唱歌,外婆的澎湖湾,等你结婚,我唱给你听。

    要是跑调了,千万别嫌弃我啊。

    ”他还记得。

    靳明念完最后一句,将信轻轻叠好,他的手指颤了一下,哽咽堵在喉咙。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信递给自己的爱人。

    她垂眼抚过微卷的纸角,再抬头时,泪已滑过面颊。

    也许父亲永远无法在“忆芝”的婚礼上唱那首歌。

    但在这封信里,在她的婚礼上,忆芝已经听到了。

    靳明俯身,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在。

    ”他环住她。

    风穿过草坪,蓝紫色花海微微摇曳,像为这句简单又厚重的承诺鼓掌。

    宾客无声起立,掌声随之而起,轻柔却连绵,替他们的婚礼画下注脚。

    【彩蛋·秦逸脱口秀】晚宴设在帐篷内,大家陆续入席,香槟和红酒刚刚倒了一轮。

    前菜还没上,伴郎先站了起来,敲了敲高脚杯。

    “诸位诸位——别紧张,我不唱歌。

    ”众人先笑一波。

    “我是今天的伴郎,秦逸。

    很荣幸能站在靳明旁边,陪他走进爱情的坟,呃……殿堂。

    ”哄堂大笑。

    ——可轮到他了。

    “回想起来,我第一次听说罗忆芝女士,是靳明找我帮忙买超跑。

    ”“你们都知道吧,他出门必须有司机,开车技术巨烂。

    ”“但就因为忆芝赛道开得好,超跑——他没有也得有!”他上来就揭短,靳明扶额,全场爆笑。

    “我当时就劝他:哥们儿你不如把怎么摘月亮,也提前研究一下吧。

    ”“万一你们家小罗儿哪天想要呢?”忆芝噗得笑出声。

    秦逸抬手虚点她:“别急着乐,还没到你呢。

    ”忆芝笑得更收不住了。

    秦逸清了清嗓子,表情正经到以假乱真:“罗忆芝,先跟你打个预防针——我们明总缺点可多。

    ”“比如:没我帅,没我潇洒,关键还没我成熟。

    ”他确实比靳明大半岁,这话也没说错。

    靳明一听又冲他来了,没脾气地望了望天。

    忆芝也笑着用唇语呛他,“就你还成熟?”秦逸口气一转,“但也不能全盘否定,他还是有点优点的:“他打球时对我凶狠,但他能用肩膀扛着你玩扣篮。

    ”“他现在赚得没有以前多,可他现在活儿少、离家近啊。

    ”“车开得烂这事没办法了……”他自己都快憋不住笑了,“可这不是有你了吗?再去佛罗里达,就得你陪他去了。

    这个苦我就吃到这了!”笑声再起,靳明作势要抽他,秦逸抬手示意“别急”。

    他喝了一口香槟,收了口嗨。

    “我哥们儿是技术宅,自己平时肯定没少瞎鼓捣。

    ”“摘月亮的办法兴许已经让他研发出来了。

    ”“毕竟——那姑娘现在就坐在他旁边呢!”哄闹声在这一句后忽地低了下去,全场静了静。

    秦逸举杯,声音放柔:“我替所有老朋友敬你们一杯——愿你们的婚姻像靳明写的代码:永不报错,无限循环。

    愿你们的爱情像忆芝跑的赛道:弯道再急,也一起全油门通过。

    愿你们每天醒来都还能说一句:今天也请多多关照。

    ”他朝新郎新娘轻轻碰杯,声音放低:“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最老套的祝福,最温柔的情谊,全在这里了。

    全场掌声与笑声交织,香槟泡沫在灯网下炸开,氛围又暖又亮。

    靳明握住忆芝的手,俩人相视而笑。

    这段脱口秀就像婚礼的尾灯——在夜色里,闪着顽皮的红,却把路照得格外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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