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地上昏迷的壮汉如同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沙发上，谢淮之慢慢抬起头。那张清秀的脸庞上，一边是刺目的红肿掌印，另一边是泪痕交织着药效残留的潮红，唇角的伤口凝结着暗红血块，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脖颈，狼狈不堪。
他撑着沙发扶手，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才勉强稳住，他低下头，一点点地扣上了衬衫剩余的扣子，动作很缓慢，透着无尽的屈辱和麻木。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一具被抽空了魂魄的空壳，脚步虚浮，几乎踏不实地毯，他没有看任何人，无论是帮了他的楚沨渃，还是那如同梦魇般存在的裴玉及其朋友，空洞麻木的目光越过众人。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方向，在经过楚沨渃面前时，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他用尽所有力气，极其轻微、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开的声音，从干裂渗血的唇瓣间艰难挤出：“……谢……谢你救了我。
”声音低若蚊蚋，没有丝毫神采，纯粹是残存的教养在驱动。
说完，他不再停留，踉跄着走出了敞开的房门。
裴玉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淮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那张英俊的脸上，之前暴怒的赤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阴沉可怕的铁青，一丝被冒犯和背叛的感觉、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操！”他猛地低咒一声，像阵风一样追了出去。
跟着裴玉来的那群人面面相觑，也赶紧脚底抹油，跟着大哥迅速离开了这硝烟弥漫之地。
楚沨渃抱着手臂，身体略显放松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歪头看向还杵在房间中央的陆璟珩：“戏散场了，陆总，您这尊大神，还不走？”“你刚才很帅。
”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一丝……骄傲？“呵，呵呵。
”她扭开头，这就帅了？姐姐还有更帅的时候。
“是真的帅，特别是骂人的时候，字字诛心。
”楚沨渃被他逗得有点想笑，又强行绷住，心道：我怕在骂下去，把她骂爽了。
“走吧。
”陆璟珩敛了笑，他拿出手机，迅速发了条信息处理地上的人。
走出房间，走廊空旷安静。
并肩而行的气氛似乎比来时多了点什么。
“我是不是老给你惹麻烦？”“不是麻烦。
”两人抵达灯火通明、装饰奢华的台球室时，已比约定时间晚了近一小时，江远乔正弯着腰，瞄准一颗红球，听到动静立刻直起身。
“哎哟喂，两位祖宗终于舍得露面了？”他一丢球杆，脸上堆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笑容，夸张地张开双臂迎上来，“说说，说说，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才耽搁这么久啊？”乔子意则倚在另一张台球桌边观战。
楚沨渃心情还不错，甚至冲江远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你不知道的精彩事情。
”江远乔眼睛瞬间亮了，兴奋地搓手，连球也不打了：“快快快！坐下坐下，必须交代清楚，细节，重点，一个都不能少，”他转头招呼乔子意，“子意快来，一起听听重大新闻。
”陆璟珩环视一圈：“斐然呢？”他没看到纪斐然的身影。
“哦，他女朋友带着他那宝贝小表妹一起过来了，这家伙乐颠颠地跑去俱乐部入口接人了，哎呀别管他，茵妹妹快讲快讲！”楚沨渃从善如流地坐下，离八卦兮兮的江远乔稍远，不疾不徐地将刚才在603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从如何偶遇、如何出手救人、如何教训渣男，到裴玉闯入后的对峙、扇巴掌、以及那个叫林夏的女人如何被怼哑火，绘声绘色、原汁原味地复述了一遍，其用词之精准、情绪之到位，连陆璟珩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卧槽！”听完，江远乔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么劲爆？裴玉平时在圈子里人模狗样的，道貌岸然的精英范儿装得倍儿足，真没看出来啊，私底下居然这么禽兽不如？”他一脸三观震碎的表情，“打男朋友像打沙包？还伙同朋友下药，还送给朋友玩？！这他妈是人干的事？”乔子意靠在台球桌边，温润的嗓音说出了更深的背景：“裴玉这个人，我认识几个跟他玩得近的朋友，他们说那个谢淮之，算是他的高中同学加初恋？”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两人当年好像就是在打赌裴少能不能追到这个学霸的赌局中认识的，你想，以裴家的势力和他那张脸，只要他真想追，当时还是个学生的谢淮之怎么可能招架得住？”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后来嘛大概是时间久了，真爱的新鲜劲儿过了，裴少的本性就露出来了，圈子里玩得花是常态，但他，据说外面的人一直没断过，换得挺勤快，但奇怪的是，他又一直死攥着谢淮之不肯放手，我那个朋友的原话是，正宫娘娘的地位倒是稳固，但活得不如条狗。
”“啧啧啧……”楚沨渃听罢，慢条斯理地鼓了几下掌，掌声清脆，“精彩，真是狗血淋漓，抛狗头洒狗血渣得纯粹。
”江远乔又挤到她旁边，好奇宝宝似的追问：“哎？茵妹妹，你怎么笃定裴玉那孙子对谢淮之有感情？我看他就是把人当私有物品霸占着找乐子而已。
”“江少，你的眼睛莫非是摆设用的？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时，那种眼神，就算包裹再深的怒火和占有欲，甚至可能是毁灭欲，但在意本身，很难藏住。
”她回忆着裴玉闯入房间时，法地撞击着，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他清冽的气息，让她更加头晕目眩。
眼前这个男人，这张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这双此刻只映着她一个人的深邃眼眸，她承认，从一开始，她就是被这完美的皮囊吸引的，那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可这几个月来，那些看似不经意却无处不在的体贴照顾，像细密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渗透，早已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悄然撬动了她冰封的心防。
从里到外，她确实都是喜欢的。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炸开，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然而，就在那份悸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不行！现在不行！她还有文茵的事未完成，她还有周家、文家那一摊子烂账要清算，她甚至连文茵这个名字，都还带着一层伪装的面纱，她怎么能以这样一个不完整的身份，去开始一段可能牵涉甚广的感情？更何况她从未有过恋爱的经验，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汹涌的情感，太过草率地开始，是对自己，也是对对方的不负责任。
“……再等等吧。
”她没有回答，看没看出来。
他也没有追问，等多久。
陆璟珩眼底翻涌的炽热情绪，在她那句再等等出口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却并未消失，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等待。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落，有理解，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耐心。
他微微低下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温热的唇瓣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短暂却无比珍重的吻。
楚沨渃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闪。
“好。
”陆璟珩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早点休息，明天醒了，给我发信息，晚安。
”“嗯。
”楚沨渃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告白和亲吻从未发生，然而，在昏黄壁灯的映照下，她那原本白皙通透的耳根，此刻却如同被晚霞浸染过一般，迅速蔓延开一片清晰可见的、娇艳欲滴的绯红！那红晕如同初绽的樱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和羞涩，与她强装的镇定形成了最鲜明、最动人的反差。
陆璟珩的目光在她绯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拉开了房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房门轻轻合拢。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楚沨渃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xiong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她好像……真的，在被他喜欢着。
而这份喜欢，似乎也早已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