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冷风，卷着院子里泥土和菜苗的清新气息，从门缝里钻了进来。</p>江援朝来了。</p>
他是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独自一人来的。</p>
没有江红英的撒泼，也没有张浩的算计，只有他一个，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丧家之犬。</p>
他站在那扇钉过他妹妹手掌的朱漆大门前，犹豫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敢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力道，轻轻地叩响了门环。</p>
“谁？”</p>
屋里传来江卫国沉稳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p>
江援朝的腿肚子当场就软了。</p>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江雪梅那温柔却又冰冷的嘱咐，鼓起勇气，用一种带着哭腔和悔恨的颤音喊道：“爸......是我，援朝......我......我错了！您让我进去，我给您磕头赔罪了！”</p>
门内，沉默了片刻。</p>
就在江援朝以为自己要被拒之门外，准备转身逃跑时，“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p>
江卫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p>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冷冷地剐过江援朝那张写满了恐惧和“悔恨”的脸。</p>
“有屁快放。”</p>
江卫国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p>
“噗通！”</p>
江援朝双膝一软，竟然直挺挺地就跪在了门外的青石板上。</p>
这一跪，比上次在胡同口被父亲逼着跪下，要“真诚”得多。</p>
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流了下来。</p>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p>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耳光，虽然力道不大，但声音却打得“啪啪”响。</p>
“是我猪油蒙了心！是被江雪梅那个毒妇给骗了！她说只要把您逼急了，就能拿到钱，她说张浩能帮我们办成所有事！都是她！都是她怂恿我的啊！”</p>
他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地推到了江雪梅身上。</p>
这是江雪梅教他的第一步——弃车保帅，博取同情。</p>
江卫国冷冷地看着他表演，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反而觉得有些可笑。</p>
前世，这儿子为了前程，能亲手把他赶出家门。</p>
这一世，为了活命，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把同伙出卖得干干净净。</p>
江家的血脉里，流淌的都是自私和凉薄。</p>
“说完了？”</p>
江卫国等他哭嚎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开口。</p>
“爸......我......”</p>
江援朝抬起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做出“幡然醒悟”的样子，“爸，我来，不只是为了认错。我是来......我是来给您送一个天大的消息的！您听了之后，就知道江雪梅那个女人的心，到底有多毒了！”</p>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爸，江雪梅她......她好像能知道一些未来的事！她昨天跟我说，上面很快就要下红头文件，要严打投机倒把！所有黑市，特别是鸽子市，要被一锅端！那个彪哥，就是头一个要被抓的典型！她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们按兵不动，等风头过了，她再想办法。可我越想越不对劲！”</p>
江援朝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正义”的愤怒：“她这是想把我们都当枪使！她让我们躲着，自己肯定憋着什么坏水呢！爸，您可千万不能去黑市了，现在风声太紧，万一被抓了，那可就全完了！”</p>
说完，他一脸紧张地看着江卫国，等待着他的反应。</p>
这是江雪梅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用一个九真一假的“预言”，来锁死江卫国的手脚。</p>
江卫国听完，久久没有说话。</p>
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凝重，最后，化为深深的忌惮。</p>
他皱着眉头，像是在仔细地分析、权衡着这个消息的真伪和利弊。</p>
看到父亲这副模样，跪在地上的江援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p>
他上钩了！</p>
江雪梅果然算无遗策！</p>
这个老东西，就算再怎么凶狠，面对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政策风向”，也绝对不敢掉以轻心！</p>
“爸，您信我！我这次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我不想再错下去了，我只想跟您和秀云嫂子、跟晚舟......好好过日子。”</p>
江援朝哽咽着，试图再添一把火。</p>
“哼。”</p>
江卫国忽然冷哼一声，那副凝重的表情，又变回了之前的冰冷。</p>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p>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援朝，“不过，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倒还有点用。”</p>
他侧了侧身，让开了一条路。</p>
“滚进来吧。”</p>
江援朝愣住了，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让他进门。</p>
他心中一阵狂喜，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跟在江卫国身后走进了这个让他嫉妒到发狂的院子。</p>
一进院，他就被那两片绿油油的菜地给惊呆了。</p>
“这......这是......”</p>
“不该问的，别问。”</p>
江卫国没有回头，直接走进了正屋。</p>
屋里，林秀云早已带着晚舟回避到了西厢房。</p>
江卫国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碗水，却没有给江援朝。</p>
“你说的那个消息，我会去核实。”</p>
江卫国淡淡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的柴房。每天负责劈柴、挑水、打扫院子。什么时候我让你走，你才能走。”</p>
“啊？”</p>
江援朝傻眼了。</p>
他以为自己是来当卧底的，怎么变成了长工？</p>
“怎么？不愿意？”</p>
江卫国的眼睛眯了起来。</p>
“愿意！愿意！我愿意！”</p>
江援朝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点头。</p>
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让他干什么都行！</p>
而且，留下来，才能更好地监视这个老东西的一举一动！</p>
江卫国不再理他，挥了挥手，像打发一只苍蝇。</p>
“去柴房待着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那个门半步。”</p>
看着江援朝那副劫后余生、又带着窃喜的复杂表情，消失在柴房门口，江卫国端起桌上的水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笑容。</p>
江雪梅......</p>
你以为，用一个假情报，就能困住我？</p>
你以为，安插一个蠢货在身边，就能监视我？</p>
你太小看我了。</p>
也太高看，你自己了。</p>
严打投机倒把？</p>
没错，前世确实有。</p>
但不是现在，而是在“白菜危机”过去之后，市场经济初步放开，黑市交易最猖獗的时候！</p>
你故意把时间提前，是想让我害怕，让我龟缩，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利用信息差，去囤积居奇，赚得盆满钵满！</p>
好计策。</p>
真是好计策啊。</p>
可惜，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只知道未来的你。</p>
而是一个，既知道未来，又手握“神迹”的我！</p>
江卫国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p>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两片绿意盎然的菜地，它们长势喜人，仿佛一天一个样。</p>
最多再有五天，第一批白菜，就能长成！</p>
“秀云，”</p>
他对着西厢房喊了一声。</p>
林秀云立刻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爸？”</p>
江卫国指着院子里的菜地，眼神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p>
“你想让我按兵不动？好啊，我就按兵不动给你看。”</p>
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说话。</p>
然后，他对林秀云下达了一个让她匪夷所思的命令。</p>
“明天开始，你去鸽子市，给我散布一个消息。”</p>
“就说，东城小院住进来一个怪人，手段通天，能让冬天的土地长出夏天的菜。他手里，有一批反季节的细菜，价高者得。”</p>
“记住，不要提白菜，就说‘细菜’。吊着他们的胃口，让他们来猜，让他们来抢！”</p>
林秀云目瞪口呆，她不明白，公公不是说要保密吗？</p>
怎么又要主动把消息散播出去？</p>
而且，还要用这种夸张到近乎神话的方式？</p>
江卫国看着她不解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p>
“江雪梅，你不是想看戏吗？”</p>
“那我就搭个台子，敲锣打鼓，把全城的目光都吸引过来。”</p>
“我倒要看看，当所有人都盯着我这片‘神仙地’的时候，你，还怎么悄无声息地，去囤你的那些大白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