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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陆哥:嗯。

    陈北星对周朗的第一印象其实很深刻,不只是因为周朗是他的第一个学生。

    他很早以前就看过周朗的资料,本科青大物理,保研江大天体物理,博士到了他门下,还算优秀的一段历程,但再往前看就能看出很多和其他人不同的端倪。

    周朗高中是市一中,初中是乡镇中学,小学是一个地图上都搜不到的破落山村学校。

    和陈北星的其他报考学生比起来,这很难说是一份抢眼的简历,天体物理这个专业本就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筛子,它过滤掉了百分之九十天资不够聪颖家境不够殷实的人。

    因为正如很多人说的那样,这个专业又难又没前途,简直是个天坑。

    陈北星一路走过来有太多太多同行的人走散,读一半退学的,读完转行的,亦或者走在这条路上但早就忘记初心的。

    真正能走下来的绝大多数人无非几种,天才,家境优渥的天才,热爱天体物理的天才。

    兜来转去就几个字,天才。

    并非这个行业排斥平庸的人,而是普通人太难太难坚持下去,科研本就是需要出成绩的,五年没有成绩还可以凭热爱坚持,十年呢?二十年呢?

    陈北星见过太多刚开始说着热爱最后黯然离场的人,很可惜,但谁都没错。

    他第一次见周朗的时候,青年略微有些拘谨的声音说了一番很洋溢的话:“我很热爱天体物理,我愿意将毕生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天体物理的事业中,不过我不祈求成为天体物理的启明星,我只要成为一颗流星就好,在这个行业留下一点光亮就足够了。”

    彼时的陈北星只将他当做一个涉世未深还没被毒打过的新人,不过陈北星很欣赏这种劲头,他不是吴绪,不爱干那种熄灯灭火的事,所以没有打击他。

    他知道周朗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从破落山村考到国内顶尖学府的博士,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他之所以显得没那么优秀,是因为他身边的人太优秀。

    陈北星是少年天才,报考他的博士硕士的学生绝大多数也都非等闲,一水的简历看过去,不是自招奥赛就是这个计划那个计划,要么就是初高中就开始进实验室的。

    周朗过往的经历在其中太格格不入。

    陈北星现在还记得周朗当时的模样,格子衬衫,剃得很规整的头发,还有一个用了很多年的电脑和背包,乍一看像隔壁搞计算机的学生。

    说实在的,陈北星一开始只是对他印象深刻,但并没有要招他的打算,直到他听到周朗充满热情的介绍了自己的理论。

    一种很新鲜的理论。

    天体物理从来都是神秘的,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无所不知,所以陈北星无法评判周朗的理论是对还是错,只是它离国内已有学派的方向偏离太多,极难让人信服。

    权威,学派,这两个词如山一般厚重,周朗的理论做的就是愚公移山的工作,谁都清楚这有多难。

    当年吴绪也听了周朗的理论,只是嗤笑他初生牛犊什么都不懂,就算这个理论最后可以被证实是正确的,那中间要经过多少年的研究付出多少年的心血没人知道,谁愿意扛下这个大雷?

    那都是白花花的钞票。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陈北星力排众议扛下了所有压力招了周朗,因为他太清楚这个领域多需要新鲜的血液了。

    越没有人敢尝试,敢尝试的人就越珍贵。

    就这样周朗成了陈北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博士生。

    陈北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所以他从来不要求周朗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成绩,尤其是陈北星经历过吴绪的事情以后。

    他不确定沽名钓誉的吴绪现在到底记不记得自己的初心,但他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捷径可走,大多数捷径其实都是更加坎坷的歧途。

    陈北星只希望学生能脚踏实地,周朗也的确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所以陈北星没想到有一天吴绪的难题还是降临在了周朗身上。

    陈北星问过陆京迟当天就赶回了江城,彼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研究院办公室的灯大亮着,陈北星推开门,语气不太好:“大过年的不回家干什么呢?做科研也不在这一天两天。”

    周朗从电脑后面抬起头,两个大黑眼圈别提多明显了。

    “老陈?”周朗似乎也挺吃惊:“您不是陪林老师度假去了吗?”

    陈北星抱臂站着,一脸官司:“又听谁造谣的?大过年的不都回家找爹妈,谁出去度假?”

    周朗:“”

    陈北星:“赶紧关电脑回去,现在买票还来得及。”

    周朗沉默了一会:“我家里人给您打电话了?”

    陈北星没说话。

    周朗:“其实我不回去是因为”

    “因为什么?”

    “票太贵了。”

    陈北星:“”

    “我给你们发的工资很低吗?”

    周朗:“不低,我都存起来了。”

    “都存起来干什么?明年我是不给你们发工资了吗?”

    周朗挠了挠头:“我想在江城买房。”

    陈北星:“”

    “然后争取明年把我家里人接到江城。”

    陈北星:“”

    “这样我做科研就不用分心了。”

    陈北星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主要是我奶奶身体不好,江城这边医疗设施先进一点。”

    陈北星摆了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了:“别给我绕弯子了,你怎么知道吴绪的事的?”

    周朗顿了下,如实道:“听隔壁刘师兄说的。”

    陈北星语气烦躁:“他都读了八年博士了,研究院老混子,自己的事情都整不明白,你听他瞎说什么。”

    周朗“哦”了声,看陈北星生气,从桌子上拿起一包趣多多递过去:“吃点吗?”

    陈北星看见这包狗屁趣多多比看见隔壁刘师兄都来气,一挑眉骂道:“你上辈子是包趣多多吗?这么爱吃?”

    周朗说得特别诚恳:“我小时候没吃过巧克力,后来尝了一次,好吃倒是好吃,就是太甜了,这种巧克力味的饼干就刚刚好。”

    陈北星被打断施法,又一次沉默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陈北星心头的火也慢慢下去了,他开口道:“我不缺钱。”

    周朗抬头:“?”

    陈北星看着自己的手,慢悠悠动着手指:“每年送到我面前想让我接手的大项目几十个不重样,随便做两个就够养活咱们师门上下十几二十年,何况我是老板,你们压力那么大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

    “我一直跟你们说过的一句话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正确的路是什么,所有的路,任何一条路,通天大路或者羊肠小径,又或者是什么阳关道独木桥,每一条路都没人能保证它通向哪里。”

    “但区别在于,有的路有前人走过,实践过,确认过,知道这样的路一定好走,还有的路没人走过,前路是荆棘还是硕果没有人清楚,好走还是难走也没有人清楚。”

    周朗听着陈北星的话,抠了块趣多多上的巧克力。

    “人一生下来就要主动或者被迫选择走哪条路,有些人聪明,早早走上了前人探索过的路,有些人幸运,哪怕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也依然到达了自己想去的终点,还有的人就是像你一样,站在分岔路口上。”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慷他人之慨,直白点说,无论你走哪条路我都理解并且支持。”陈北星抬眼:“如果你要转变方向,我手头就有现成的项目给你做,我们这一派的研究基本是成型的,高能辐射,x射线耀发机制,伽玛暴宇宙学,你随便转到哪个方向都没问题。”

    “但如果你不想转变方向,那就安安心心的埋头做下去,我能替你扛住所有外界的压力,再养你五十年都绰绰有余。”

    陈北星说的这些话其实埋在他心底很久了,因为周朗和吴绪的经历太像,在周朗真正做出一番成绩之前,这注定是埋在水面下的一颗定时炸弹。

    学派理论是固化的,没有人愿意赤着脚过河,没有人愿意埋头研究几十年到头来一场空。

    吴绪已经尝过那样的苦了,身边的人荣誉满身,只有他默默无闻,没有多少人可以完全做到心如止水,所以那件事之后吴绪抛弃了他的理论,转变了研究方向。

    转变方向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这很正常,所以如果周朗愿意转,他也同样支持。

    办公室许久都没动静,周朗沉默了会,接上了这个话题。

    “没有人知道正确的路是什么,但师伯曾经为我示范过一条错误的路。”周朗说:“我知道您的顾虑和担心,您放心,我不会的,而且”

    “既然要到终点才知道这条路是对还是错,那就先到终点再说吧。”

    第36章

    三十六只羊

    ◎下次打牌和我组队◎

    从江大出来时已经八点多了,

    夜幕中断断续续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年味儿逐渐变浓。

    周朗两手插在兜里,身上的外套洗的有些发白,

    他瞥了眼陆京迟:“你这么急匆匆的跑回学校做什么?不回家过年?”

    话刚出口他就想起上次两人在办公室喝酒的时候陆京迟说过,家里没人。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找补。

    陆京迟也不介意,

    说道:“我听老陈说你没回家。”

    周朗:“所以这是担心我才跑回来的?”

    陆京迟:“嗯。”

    这话应得着实有些稀奇了,周朗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咳了声:“就是怕你们担心才没说,结果还是都跑来了,我应该提前和老陈说一声的。”

    陆京迟:“提前说也一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陈的性格。”

    周朗笑了笑,

    没再说什么。

    这个时间街上不少店铺都关门了,好难得才在街角碰到一家开着的面馆,两人进去随便吃了点。

    周朗视线又移向了柜台上的二锅头,陆京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了下:“今天不能喝,等会要赶飞机。”

    周朗惊诧:“赶飞机去哪?”

    陆京迟:“舟城。”

    “有亲戚在那边?”

    陆京迟把两个字品了一圈,

    最后道:“也不算。”

    周朗也很痛快:“行,那下次再喝。”

    吃过半刻钟,

    两人都停了,

    周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闷笑两声说起:“我记得之前你们在办公室闲聊说因为什么学的天体物理,

    我说我高三的时候和我爸吵架才学的。”

    陆京迟默默听着。

    “但你知道我当年考老陈博士的时候怎么说的吗?我当时和老陈说我特别热爱天体物理,

    我想当天体物理界的流星,

    想在这个行业里留下光亮,

    这才过了满打满算四年半,

    就变了。”

    陆京迟从桌上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手,

    他垂眸问了句:“那现在你怎么想?”

    周朗:“现在?”

    陆京迟:“嗯,现在。”

    问题问得很简单,但答案却似乎很难很难,周朗撑着下巴想了很久,想得碗里的面条连最后一丝热气都没了。

    外面的烟花响得澎湃热烈,他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

    “还是喜欢。”

    陆京迟也擦完了手,他放下纸巾。

    “喜欢就够了。”

    江城万家灯火,陆京迟和周朗在街头道别。

    周朗冲他挥手:“赶紧回去吧,新年快乐。”

    陆京迟站在年末的冷风里,也说:“新年快乐。”

    很快到了除夕当天,祁漾家祖宅终于开始行动了,祁明亭写对联,祁漾和祁渐贴窗花,还有他家周初会站在门口动嘴皮子,主要是骂他爸。

    祁明亭也是拖延症晚期,假期那么多空闲时间没掏出毛笔写一个字,年关临近才开始慌里慌张写对联。

    周初会:“就你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性子你还好意思让人小陆读你的研究生,你是能给人拿下大项目还是能带人评个杰青?”

    祁明亭边写边回:“谁说老师就一定得比学生强?我导师当年就比我师爷能力强得多。”

    周初会:“你得了吧,你还好意思说,赵老师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里了,你走出去说自己是赵老师的学生人赵老师都不敢认。”

    祁明亭闷头刷刷写字。

    周初会:“你再干上两年赶紧退休吧,再迟老年活动中心都没你的位置了,你得给人看大门去。”

    祁漾一边贴窗花一边听这俩人互怼,忍不住说了句:“咱家祁明亭还是有上进心的,最起码招学生知道招能力强的,不是大咸鱼带小咸鱼,最后一锅咸鱼。”

    祁渐笑喷了。

    祁明亭:“和你妈穿一条裤子,少说两句吧你。”

    周初会听他骂儿子,又和他怼起来了。

    祁漾啧了声,贴了张窗花。

    祁渐撕了几条胶带递过去,顿了一会突然低声说:“哥,你要不给陆京迟打个电话呗。”

    祁漾:“?”

    “干嘛?”

    祁渐乐道:“我寻思你想打呢。”

    祁漾:“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祁渐很委婉:“我猜的。”

    祁漾:“哦,那你猜错了。”

    过了会。

    “哥,窗花贴反了。”

    祁漾:“”

    他这两天的状态照谁看都不对劲,刚开始周初会还揪着他对陆京迟没礼貌的事不放,后来也不说了,只暗地里和祁渐秦加一蛐蛐他魂儿丢了。

    秦加一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领到了秘密任务,人都回家了心还落他这,一天二十四小时忙不迭的给他发消息。

    秦加一:羊啊,羊,羊。

    秦加一:羊,我觉得吧,我觉得陆哥人其实挺好的。

    祁漾吃过年夜饭回了房间,洗漱完就看到秦加一给他来了这么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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