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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你是个大人了,”他说,“我当你是和我一样的大人。

    咱们俩平等地聊一聊。

    ”

    “聊什么?”许识敛不自在道,他还在生气,但又珍惜和爸爸正式聊天的机会。

    许慎语出惊人:“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朋友被割喉了,就在我眼前。

    ”

    这一说,许识敛彻底忘记愤怒了,他像个傻瓜一样呆呆道:“什么?”

    现在想想,哪有父亲和小孩说这些!他是真的不会做爸爸,太糟糕了。

    他甚至在和他解释:“割喉,就是脖子被人切掉。

    ”

    “拿刀吗?”许识敛认为这是一个虚拟故事。

    “是。

    ”

    “为什么?”

    “他招惹了一个疯子。

    ”

    疯子。

    尽情生长的野草们。

    许识敛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曾被这些野草划伤小腿。

    而信奉上帝的母亲这样安慰他:“你别看它们连长乱生,其实破土而出的时候也是流着血的。

    人啊,也被上帝给予了一样的痛苦,痛苦让我们感恩生命。

    ”

    但父亲说:“疯子不做事情,只攻击别人。

    ”

    就像野草。

    没有意义。

    许识敛至今没有接受母亲的言论,他感恩生命绝不是因为痛苦,他也讨厌野草。

    所以他更欣赏和崇拜父亲。

    甚至在之后,也会下意识模仿父亲的口吻。

    他记得他说:“我的朋友是个好人,那时候,我和他一样。

    路见不平,喜欢出手。

    谁要是欺负别人,我们都会不答应。

    ”

    那你们没有被父亲揍吗?许识敛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大人,他丢不掉幼稚的包袱。

    “那个疯子是个混混。

    有一次,他欺负女人,被我朋友遇上,挨了一顿揍。

    从此,他就记恨上他了。

    ”

    “怎么恨?”许识敛听入迷了。

    “跟踪,几乎每一天。

    他去哪,疯子就跟去哪。

    甚至,整宿守在他家门口。

    我朋友说,那个疯子身上有一股臭味,他睡觉的时候总觉得疯子就蹲在床前。

    因为那个臭味就萦绕在他鼻间。

    ”

    “啊……”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

    ”许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来回交握。

    “他越是这样,我们越生气,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

    后来,他就不再还手了,只是病恹恹地瞪着我们。

    ”

    “他没有工作吗?”

    “有,不要了。

    ”

    “那家里人呢?”

    “有。

    他不在乎。

    他们也不在乎。

    ”

    怪不得是疯子。

    许识敛没话问了:“他也不在乎自己吧,所以变成了杀人犯。

    ”

    父亲淡淡笑道:“是,你是聪明的孩子。

    这个道理,我早就该明白的。

    我那位朋友……被搞得疲倦不堪,没有心思工作,晚上也不敢睡觉。

    别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得罪疯子还是服个软好。

    我们觉得他们太懦弱,都是胆小鬼。

    ”

    于是疯子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朋友,又拎着红刀子追了他三条街。

    “那件事之后,我改了名字。

    ”

    许识敛沉默很久,问他:“那你以前叫什么?”

    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听梦呓说,你是因为她受了欺负,才和那些孩子打架。

    ”

    要骂我了吗?许识敛本来可以还嘴的,但他听了这样的故事,不知道还能如何作反应。

    是个难过的故事,也叫他害怕。

    尊严……是重要的东西,但和生命比呢?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还有妹妹的话……尊严算得了什么呢?胆小鬼就胆小鬼吧。

    许识敛将头低得更低。

    父亲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

    ”

    “你知道……”他说。

    “那天,有个孩子也来了。

    大多数都没能跟过来,只有这个孩子来了,你有印象吗?不高,驼峰鼻。

    ”

    “……好像有。

    ”

    “你这么厉害,怎么就放过他了?”

    “我……好像他叫得最凶,我以为可以了。

    ”

    许慎笑笑:“他情况最好,还来冤枉你们。

    ”

    冤枉?许识敛急道:“他说什么了?”

    那个孩子简直就像战场上的小前锋,威风凛凛地指着许梦呓说:“她撒谎!明明都是她的错。

    ”

    说她,“偷了我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一会儿说是“妈妈织的面包袋子”,一会儿又说是“书包里的树莓泡芙”。

    梦呓跺脚道:“他骗人,他骗人!他冤枉我!”

    男孩的母亲中气十足,一开口,树屋都在晃:“如果他冤枉你,你哥哥怎么都不敢出来?”

    许慎回忆道:“我进家一看,满屋都是拿着锄头和草叉的人,他们说是刚从田地里赶来。

    你怎么想?”

    许识敛怒道:“他们不是!他们欺负人!”

    “那些人我认识,他们的孩子不招你们喜欢,大人也差不多。

    ”

    妹妹要开口,要叫,被妈妈捂住。

    温若桐认得这几个大人,他们是小岛里的恶霸好兄弟,是张扬跋扈,不讲道理的流氓们。

    妈妈!梦呓在她的控制下闷叫,妈妈。

    “但你妈妈还是捂着她的嘴巴。

    ”许慎问他,“你明白吗?”

    “我……”

    父亲看着他,长久不沨语。

    “我那位朋友,有喜欢的工作,有爱的人,也被人爱着。

    疯子只有一条烂命。

    结果,我朋友就犯了这一个错,就被疯子拿自己唯有的命,换了这全部的所有。

    ”

    作为老师的昌决后来跟他说:“很难理解吧?明明打了你,却其实是在保护你。

    会不会很失望?大人也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

    就算长大以后,成年人,甚至是老人,还是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反击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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