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丧批又一次自然地挥动手臂,脑袋很快抵到另外一头:“转。”殷无执抿唇,走到对面池畔,将他再调了个头。
丧批漂动时,手臂和双腿都会轻轻地摆动,殷无执蹲着的地方,刚好可以看到他自然分开的下肢缝隙。
他静静盯着,等到丧批再次撞头,才走过去,蹲在另一边池畔,任由丧批在同样的视角下,一点点远去。
如此这般来回几次,姜悟逐渐开始呼吸困难,破功下沉,热水在一瞬间压满了他的鼻腔。
依旧蹲在对面保持某一视角的殷无执:“?”
缝隙下沉到看不到的位置,他才豁然回神,一跃入水,将人捞了起来。
“陛下,陛下?”
殷无执拍着他的脸,见叫着不应,便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嘴还没贴上姜悟的嘴,一口水就对着他的脸喷了上来。
又呛水了。
好痛苦。
姜悟重重咳了几声,一脸死相地靠在了殷无执身上。
殷无执什么时候才愿意杀他,他什么时候才能够解脱。
曾经遥远的时间里,他分明就是那样自由地漂浮着的,可如今他只是想再次拥有那样简单的快乐,却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丧批好想死。
殷无执放下心来,手指拨开他黏在额头的长发,低声道:“没事了。”
丧批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满脸都写满了颓废与绝望。
殷无执摸了摸他微凉的肩膀,重新拿瓢舀水浇在他身上,然后将人抱出水池,先命人拿来毯子把他裹住,柔声道:“好了,别怕,放松一下。”
他让人给自己拿了衣服,把一身的湿漉漉换下,这才过来继续伺候姜悟。
重新离开暖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太极殿点上了灯,等待许久的姚太后脸色冰冷,谷晏被问完话便站在一旁,整个殿内静的可怕。
姚姬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又重重放了回去。
齐瀚渺察言观色,当即上前:“奴才再给太后换杯热的。”
姚姬挺直腰杆,呼吸压抑而绵长:“殷无执,何时把陛下送回来?”
“太后有所不知,陛下近来很爱泡汤,常常一泡就是很久,没有两个时辰怕是回不来的。”
“哀家怎么不知道,他还有泡汤的爱好?”
“这,是近两个月,才开始的。”
“是近两个月,还是从殷无执进宫之后?”
谷晏依旧寂静地垂着手,齐瀚渺心中却是微微一凛。
太后这是怀疑,殷王世子以下媚上?
他试图为殷无执辩解:“绝无此事,在世子殿下进宫之前,陛下便已经有此爱好了,太后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陛下。”
“你以为哀家不知道吗?”姚姬冷道:“陛下已经被他迷昏了头,如今连御书房都成了他殷王世子的寝殿,前几日,陛下还因为他顶撞哀家,你不也都看在眼里?”
齐瀚渺一个哆嗦跪了下去,磕头道:“太后息怒,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奴才保证,当时在场的人,也都什么都没看到。”
姚姬耐不住站了起来。
姜悟泡汤已经泡了将近两个时辰,殷无执也跟他一起待了两个时辰……暖池那种环境里,一个当今圣上,一个貌美世子,这二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显然不言而喻。
这个殷无执,可真是厉害啊。
才进宫几日,竟就哄得天子移交朝事,委实可恨至极!
姚姬掐着手指,脸色越来越晦暗。
“太后。”她抬眼,贴身婢女匆匆行来,凑近低语:“陛下出来了。”
姚姬生生把火气按下,将略显狰狞的表情缓和,重新坐在了主位上。
殷无执抱着姜悟进了殿门。
姚姬的目光简直想把他活吞了:“放开陛下。”
也许是因为刚刚泡了汤,姜悟这会儿正迷迷糊糊犯着困,他没有开口阻止,殷无执便只能寻了个椅子,先把他放了下来。
这个椅子有点硬,他只能尽量坐直,哪怕实际还是东倒西歪。
姚姬皱着眉来到他身边,发觉殷无执还在这儿杵着,又恨声道:“滚出去。”
赶走了殷无执,犹嫌不够:“都出去。”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要与姜悟好好谈谈。
室内很快只剩母子二人。
姚姬蹲在姜悟脚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她仰起头,望着对方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道:“悟儿,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母亲的?”
姜悟懒懒掀起睫毛,漫不经心地与她对视。
姚姬眼中浮出水雾:“悟儿,母亲也不想逼你的,母亲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姜悟依旧只是看着他,眼睛里不带任何情绪。
“你,你不要这样看着母亲。”姚姬道:“悟儿,你想想母亲这些年对你的栽培,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那些老臣,若是知道了你我的秘密,定不会放过你,你只有把所有的大权,全部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救自己,救母亲。”
姜悟觉得她好吵:“闭嘴。”
姚姬愣住,半晌才开口,神情我见犹怜:“悟儿……你恨母亲,对吗?”
“闭嘴。”
姚姬开始垂泪:“悟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母亲的性命么?”
“不要再说话了。”姜悟闭上了眼睛,丧丧地说:“不要再跟朕说话了。”
他觉得好累,好想睡,可这女人一直说,一直说,还听不懂他的话。
听,她又在说了:“还有那个殷无执,如果你只是玩玩,母亲可以不在意,但他的父亲,罪大恶极,绝不能留。”
“……”既然阻止不了,就由她去吧。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悟儿。”姚姬啜泣道:“你跟母亲说一句体己话,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真的好吵。
姜悟想起当年自己做游魂的时候,不小心飘到某个城市的上空,遇到了很吵的人或者事情,风不吹,又懒得自己飘,就会任由自己悬停在上方,然后封闭五识。
往往重新回神的时候,要么已经有风把他带走,要么就是喧闹结束,一切重归平整。
只是做了人之后,这招还未用过,也不知还有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这招一用,再次清醒可能就是随缘了。
“悟儿……”
好痛苦。
丧批缓缓垂下了脑袋。
让丧批,去死好了。
“悟儿?”姚姬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下意识掐了下他的手:“悟儿?你睡着了么?”
识海深处,彻底安静了下来。
“悟儿?悟儿你别吓母后。”姚姬伸手推他:“悟……”
丧批的身体,重重地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
寂静,平和,安详。
这才是真正属于丧批的,小确幸。
姚姬:“……啊啊啊啊啊!!悟儿你怎么了啊啊啊――”
第15章第15章
殷无执是第一个冲进太极殿的。
姚姬慌乱地抱着姜悟的身体,目光追寻着谷晏的身影:“太医,谷太医快来!!”
也许是因为心神大乱,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稳,殷无执一时没分清她究竟说得是苦,还是谷,但这个想法只是稍纵即逝,他移身来到姜悟身前。
姚姬圈紧了姜悟的身躯,一看到他就大喝:“滚!”
殷无执只得将伸出的手缩回来,寂寂站在一旁。
谷太医放下药箱,给姜悟把了脉,迟疑道:“陛下……无碍。”
“无碍?”姚姬举起姜悟的手,道:“他虎口都被哀家掐出血了,为何还未醒来?”
“脉象是平稳的。”谷晏道:“像是……睡着了。”
“不,悟儿定是出了什么事。”姚姬再一次伸手,重重按在了姜悟鼻下的人中穴,泪水涟涟道:“他怎么可能坐着便睡着?”
好疼。
不,不疼。
识海深处一片安宁与平和,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姚姬分别来掐他的虎口和人中,又去按他的耳下。
一股反胃与晕眩朝姜悟袭来。
……不,丧批没有感觉。
丧批是不会轻易屈服的,这个讨厌的女人,丧批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
“太后。”谷晏道:“陛下脉象一直很平和,让他睡会儿吧。”
“你见过谁睡觉的时候叫也叫不醒的?”
这当然是因为丧批意志力强大,千年的游魂可不是白做的,只要可以自由的丧,丧批可以忽略一切,哪怕如今拥有了身体,再也无法自由的进入识海安歇――
可只要丧批还是丧批,就没什么能够阻止他丧。
身体上的疼痛与苦难又算得了什么,无力反抗就由它去吧,丧批可以忍。
“够了。”殷无执语气克制:“太医都说了,陛下只是睡着了,若太后再不住手,便是故意残害龙体。”
“你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与哀家说话?”
姜悟的人中和虎口已经皆被掐烂,血水溢出,看着凄凄惨惨。
殷无执上前,行武将之礼,一字一句道:“臣乃定南王世子,齐人司掌司兼鹰军少统,先帝钦点,可御前行走,有护卫天子之责,亦有先斩后奏之权。”
分明是跪着,却掷地有声,蕴含沉威。
周围倏地一静。谷晏抬眼看他,齐瀚渺则很轻地抽了口气。
姚太后怒意上涌:“你还想斩哀家?”
“何况。”殷无执冷静抬眼,对上她的锋芒:“便是陛下真出了什么情况,方才这室内只有陛下和太后两人,想要知道发生了何事,岂不是需要提审在场之人?”
姚姬脸色惨白。
虽说她是天子生母,可如果姜悟真的出了什么情况,她的确是难逃惩处。她心思急转,求救般看向谷晏:“当真,陛下当真无事?”
就在这一空档的功夫,殷无执已经不容抗拒地将姜悟揽入怀里,直身大步行入后方寝榻:“有劳太医开些外敷之药,为陛下处理伤口。”
一直加剧的苦难消失了。
丧批在识海之中微微放下心来。
终究还是丧批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可身体,真的好疼啊。
说忍倒是也能忍,可疼是真的疼,好疼好疼好疼。
谷晏来到殷无执身边,道:“药。”
“多谢。”殷无执接过,细细拿小平勺挑着,给姜悟擦在伤处。
淡淡的清凉驱散了痛感,但其实也只是相对来说,总得来说还是疼。
只是苦难的相对递减,终究还是让姜悟封印五识的大招得以成功施展,他的意识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安歇。
“多谢世子,相信在下。”
“太医年纪轻轻,若无过人之处岂能成为天子医官?”殷无执道:“太后也是关心则乱,陛下方才一出暖池,的确有在犯困。”
“可太后方才那般急救,照理说也该见些成效,陛下却迟迟没有恢复意识……在下一时也难以判定,他究竟是睡了,还是患了什么在下未曾见过之症。”
“那就等吧。”
也许是因为被殷无执的话唬到,姚太后着实在外面呆了一段时间,但她很快便回过了神,重新走了进来。
“殷无执。”
殷无执撩袍跪下:“请太后恕罪。”
“恕罪?”姚太后目含讥讽:“你救驾有功,明察秋毫,连哀家都信不过,你说,哀家有什么理由问你的罪?”
“为了陛下的安危,臣小心谨慎是功,可身为臣子,臣顶撞太后便是过,太后若要问责,合情合理。”
“好一张利嘴。”姚太后恨道:“哀家问责于你是合情合理,你为了陛下安危,冲撞哀家,岂不是也一样合情合理?”
殷无执不语。
姚太后气的不轻:“此话之意,就是你功过相抵,让哀家忍气吞声,是不是?!”
“臣绝无此意。”
“你就是这样想的!”
“……”殷无执垂首,道:“请太后恕罪。”
姚太后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素指捏了又捏,终究是道:“既然你认为哀家急救是多此一举,那你便跪在这里,一直等到陛下醒来,明日一早,若是哀家见不到陛下睁眼……”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殷无执,眸中杀机毕现:“便要你提头来见。”
她重重挥袖,头也不回地转身,却忽闻门口传来连绵的通报:“太皇太后驾到――”
姚姬停下脚步,太皇太后的拐杖已经进入了门槛,身畔一如既往伴着衣着素雅的文太后。
她福身:“儿臣参见母后。”
“听说皇帝又生病了,哀家便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扫了姚姬一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儿臣也是听说,陛下病了,所以才来探望。”
“那你探望的如何了?”
姚姬迟疑着,要不要说实话,齐瀚渺已经激灵地开口:“陛下已经睡下了。”
“睡下?”太皇太后缓步走入屏风后面,道:“哀家怎么听说,皇帝是突然跌倒的?”
姚姬心中了然,皇太后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静静跟在对方身后,开口道:“是,陛下突然在儿臣面前倒地,儿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谷晏,你来说,陛下怎么了?”
谷晏还能怎么说,他只能表示:“陛下脉象平稳,并无晕厥之象,以臣之浅见,想是……睡着了。”
“既然是浅见,就该换其他太医来诊。”太后语气平缓,甚至可以称为是温和的:“去,将太医院那些老东西叫来,看清楚,陛下究竟是睡了,还是被谁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手。”
此言一出,周围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宫女太监皆两股战战,额头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