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过我看，锦朝比起知知是要和书韫好些。我是想着，比起其他的孩子，知知和书韫都是知根知底的，书韫又是你亲侄女，说不定她去你那还开心点。”平心而论，如果要在两姐妹中选一个，叶士兰肯定选择书韫。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没道理，或许是叶书韫和她有些像，又或许是两人气场合得来，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姑娘时，心里就喜欢得紧。
叶士兰还想过，如果她的女儿有一个标准，大概就是书韫那样的。
可惜，“韫韫是你和我哥生的，我们同意，我妈和我哥也不答应啊。”
周娥勾了勾唇，心想只要你不带走知知，书韫这边不就好办了。
她抓着叶士兰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似宽慰道：“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
用完晚饭，周娥就让叶元生带着沈锦朝去外面玩，留下两姐妹和四个大人在家。
叶书韫习惯了干活。和周娥去水房里把碗筷洗完，她被妈妈拉到一边，严肃地悄声叮嘱：“一会大人说话，你在旁边不许哭闹知道吗？”
叶书韫乖乖点头。
每次周娥和她说什么时就是这样，要么点头要么摇头，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在你们这丫头就偏偏是她周娥的亲生女儿呢？
“别只光点头，给我记清楚了，一会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了，让你去接上当叫花子去。”
叶书韫知道叫花子是什么意思。她以前在村里看到过，是外面的人，浑身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来偷大队里的粮食，被村里的叔叔婶婶逮到，给打了个半死。
周娥这样吓她，叶书韫生怕自己变成叫花子，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奶声奶气道：“我知道了妈妈。”
周娥这才带着她回去。
一家老小坐到火炉边，主要是说领养叶知知的事。
叶士刚下班回到家就听周娥让他在饭后说，还以为是叶士兰已经做好了决定，把叶知知抱到腿上，温声问：“知知，你喜不喜欢小姑啊？”
叶知知那天受伤后，气色一直不好。今天又发生剪衣服事件，她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靠在叶士刚怀里，她愣愣地看了一下叶士兰，低着头说：“喜欢。”
声音很小，倒是能让屋里人听见。
叶士刚又道：“那你以后和小姑一起住好不好？”
叶知知茫然地抬起头，登时愣住了。
然后，她嘴一瘪，“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呜呜呜我、我不要去和小姑住。”
周娥听她一哭，就想把闺女抱过来。叶士刚挡着她的手，又温声问叶知知：“为什么不要去呢？”
“我……我要爸爸妈妈，不、不要小姑呜呜呜……”
“小姑和小姑夫可以当你的爸爸妈妈。”
这一句话正好戳到叶知知的恐惧点，她明白自己并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也一直怕送走，而现在，爸爸真的要把她给送走了。
叶知知扯着嗓门，在叶士刚怀里挣扎大哭，周娥越看越揪心，一把扯了丈夫的手臂，把叶知知抢过来，抱着哄道：“知知不哭，咱们不去，不去小姑家啊。”
这点安慰根本无济于事，叶知知越哭越大声，叶士兰也不忍心，跟着劝道：“知知不哭了，你爸爸和你说着玩呢，小姑不带你走的。”
叶书韫坐在叶老太太身边，按照之前答应周娥的那样，一声都没有哭闹。
她在梦里没有看到过今天的事，但姑姑想收养叶知知是真的！那这样的话，叶知知不愿意去，她是不是就可以去做姑姑家的小娃娃了？
叶书韫捏着拳头，心里有些激动。
大人们哄了叶知知一会儿，终于把叶知知哄好。耳边的哭声停止后，小书韫听到妈妈说了这么一句：“知知不愿意去的话，实在不行，就让书韫去吧。”
叶士刚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娥，怒道：“你乱说什么？！”
预料到他的反应，周娥怵了一下，但为达到目的，还是硬着头皮，“知知这反应你们也看到了，我只是提一下……”
“提一下也不行，”叶士刚打断她，看向叶书韫，“书韫，别听你妈胡说八道。”
叶书韫坐在原处眨了一下眼睛。她不觉得妈妈是在胡说，姑姑又温柔又漂亮，在梦里的时候，她收养了另一个姐姐，对那个姐姐很好。
要是姑姑能收养自己的话，她一定会孝顺姑姑的。
想着，叶书韫跳下凳子，一趟跑到叶士兰身边，往她怀里一扑，扬起小脸，用软乎乎的小奶音说：“我要跟姑姑走。”
8、008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一片刚起波澜的湖面凿井一块石头，溅起无数水花。
不止没有打算把书韫送去的三位长辈，连周娥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叶书韫还不知道她说出了多么惊骇的话，只是怕姑姑不要她，用着哀求的口气：“姑姑，韫韫会做饭，会洗衣服，还可以帮你割草喂小鸡和小猪猪，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在村里的那个爹就说过，丫头必须做这些东西，要不然就把她丢了。
她会好好听话做家务，只要姑姑能带她走。
这话落到叶士兰心里，听得她一阵酸涩。
今天发生的那些事，她多少也看出了些名堂。嫂子对书韫这个亲女儿应该是不大喜欢的，但是能让书韫说出这种话，她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可想而知。
小孩子不懂事，看法也简单，自然能够最直白地分辨出谁对自己好还是坏。下午时对周娥那样说只是想搪塞这件事，现在这场面，叶士兰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还是叶老太太率先反应过来，把叶士兰怀里的叶书韫拉到跟前，“韫韫，你别乱说，你爸爸妈妈都在这，怎么能跟小姑走？”
叶书韫喜欢奶奶，一听这样说，小脑袋失落地耷拉下来，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也舍不得奶奶，可是她好怕自己会像梦里发生的那样，试图为自己争取一次，“可是我想去姑姑家……”
“去什么去，你爸你妈在这，你想去哪儿！”叶士刚此时也火了。他对这闺女本来就不太瞧得上，这会儿还搞得像是受了委屈一样，要离开这个家了？
叶书韫被吼，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和叶元生一块回来的沈锦朝进屋就看到这一幕，慢悠悠地走上来道：“什么什么？韫韫想去我们家，妈，我们带韫韫去好不好？”
叶士兰瞪他，“大人说话，你孩子插什么嘴？”
沈锦朝小声逼逼：“是韫韫自己说的……”
叶士刚生怕这件事被越搅越乱，分别安慰着几个孩子，“书韫，你先和奶奶回屋，不要哭了；锦朝，我们在商量知知去的事，只是韫韫不懂事，随口说的……”
话音还没落下，周娥怀里的叶知知又是一声“哇”的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去小姑家！我不喜欢小姑，我不要！”
听到是要送叶知知过去，叶元生这还能忍？
“爸，你们要送知知去小姑家？知知是我妹妹，我不同意你们把她送走！”
沈锦朝：“我也不同意！我要韫韫妹妹！”
霎时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四个孩子，哭的哭，不同意的不同意，个个都据理力争。几个大人耳边像埋了几颗小炮仗，这个炸完那个炸，炸得脑袋都疼了。
周娥心里虽然在啐叶书韫那小白眼狼，但也难得和她同一阵线，“既然书韫都说想去了，那不如……”
叶士刚一个眼刀甩来，“够了！”
随即沉下脸，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有什么我们大人会商量，你们几个孩子闹什么闹？都给我回屋里去！”又看向周娥，“你也回去。”
叶元生是怕他爸的，撇了一下嘴，灰溜溜遁了；沈锦朝则是被叶士兰使了个眼色，安静了下来。周娥和叶老太太见状，带着叶知知和叶书韫回了房里。
把卧室门合上，叶老太太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
本意都是好的，把知知送过去了，士兰有了闺女，也避免两个孩子都在叶家的尴尬局面，结果那儿媳妇，怎么这么拎不清？
再看向叶书韫，叶老太太心里更加复杂。要是两个小家伙都没去士兰家，周娥那个偏心眼的以后恐怕要变本加厉。她年纪大了，想护书韫也护不了一辈子啊！
她坐到床上，把书韫也抱上来，“韫韫，以后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乱说话了。”
叶书韫很难过，一方面因为她可能去不了姑姑家，另一方是她让奶奶不开心了。
小姑娘蔫蔫的，“我知道了。”又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还闪着泪水，“可是奶奶，我想去姑姑家，爸爸妈妈都不喜欢我。”
叶老太太把书韫抱在怀里，“但他们还是你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是不是比你村里的爹娘对你好？”
叶书韫点头。
她在村里的时候，都吃不饱饭。有一次在厨房里偷吃了馍馍被那个爹发现，爹用好粗的棍子打她，城里的爸妈不会。
可就算这样，叶书韫还是不想在家里了。她做的那个梦好可怕，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奶奶说，怕奶奶不相信。
叶老太太又道：“而且家里还有奶奶，你去小姑那，不要奶奶了吗？”
叶书韫歪了歪头，一头扎进叶老太太怀里，用两只小短手抱住她的腰，“那奶奶和我一起去！我给奶奶捶腿，帮奶奶干家务。”
“不行，这里是奶奶的家，我不能走。”
叶书韫好苦恼，“那……那……韫韫长大了把奶奶接过去，那里就是奶奶的家好不好？”
叶老太太怔愣了片刻。
书韫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学大人说话的阶段，可是家里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刻意教过。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说了不允许就大哭大叫，而是认真和你商量，发自内心想要对周围的人好。
现在闹着要去叶士兰家，也是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叶士兰和周娥对她的态度不同。
叶老太太长长地吁了口气。
***
把叶知知送去这事，终究还是搞复杂了。
叶士刚两兄妹私下商量，还是没有把事情敲定。当晚，周娥又和叶士刚说了一大晚上。
家里有客，两人总不能不管不顾地开始大吵。叶书韫凌晨起来去尿尿的时候，听见房间里传来周娥的哭声。
不过次日一早，叶士刚夫妻比想象中的要有精神。
周娥眼睛跟核桃一样肿，却神色飞扬，老早就起来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像是昨天的种种都没有发生过。
叶士刚也只字不提，等到上班时，才把叶老太太叫出来，犹豫了一会说：“妈，要不我们这边还是把书韫送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晚啦，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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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叶老太太对叶士刚很失望。
两个孩子被换，叶家一家都是受害者，叶知知年少无知不提，书韫好歹是他们夫妻俩亲生的，在外头受了几年苦接回来，偏心不说还想把她过继给士兰？
叶老太太摇着头，冷笑一声，“你们夫妻俩决定好的事，还来问我干什么？”
叶士刚干笑：“这不是书韫自己想去吗……”
“到底是因为她想去还是因为知知不想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叶老太太讥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干这种缺心眼的事儿？”
毕竟是把自己拉扯大的老妈，叶士刚不肯当面顶撞，只是谁被这样劈头嘲了一通，心里都不好使，“在说书韫，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那我问你，书韫想去，你摸着良心说是为什么？两个闺女，亲的那个不疼，倒是把害你亲女儿受苦的那个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不缺心眼谁缺心眼？”
叶士刚皱了皱眉，觉得老太太这是对知知有偏见，想帮闺女说两句，走廊那头突然喊了声：“叶厂长，去上班啊？”
叶家住的是厂里新修的筒子楼，这一层就住了两户人家。
叫他的是厂里的王主任，叶老太太见状，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下叶士刚的面子，对他挥了挥手，“去吧。”
叶士刚点头：“行，那书韫的事回来再说。”
“你们都决定好的东西，还说什么。”
语毕，叶老太太背着手，步履蹒跚地进了屋。
相比叶老太太，周娥则是走起路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去副食厂买了东西回来，她就去清点了叶书韫可以带走的东西。莱州岛的温度要比泉城高很多，冬天也不下雪，很多棉衣都用不上。至于春夏的衣服，随便拿知知的两套旧衣服补补就行，到时候她已经是叶士兰的女儿，自有人准备。
点完以后，她心里有了数，就被叶老太太叫去客厅。
叶士兰和俩闺女也在，屁股刚着坐，就听到叶老太太的声音：“我从昨天一直就在想这个事，知知不肯去，我们逼她，对知知也不好，而且这是养孩子，不是去玩一天两天就送回来的。”
一听这开口，周娥就知道叶士刚把叶老太太给说服了，眉开眼笑地附和：“是啊是啊，妈不愧是比我们多活了几十年的人，就是看得清楚。”
叶老太太毫无波动，仿佛没听见，“知知这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去了，韫韫。”
叶书韫被点了名，一下抬起脑袋，眼里藏着显而易见的难过。她只是怕发生梦里的那些事，但是昨天她说了想去姑姑家，爸爸很生气，肯定是不会让她去了。
谁料，奶奶叫了她，却是温声问：“你真的想去小姑家？”
小姑娘的神色闪过一丝怔忡，她忽然瞪大眼睛，像两颗褪去灰尘的黑曜石，顿时就亮了起来。
叶书韫狠狠点了两下头，“我想和姑姑走。”
叶老太太：“以后的爸爸妈妈是姑父和小姑，你也要去吗？”
叶书韫看了一眼周娥，又看看叶士兰，软乎乎的小气音里全是坚定，“去！”
她在那个梦里看到，姑姑收养的那个姐姐不听话，姑姑让她去读大学，她却害了姑姑姑父。
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小书韫捏着拳头，她不想在家里当小可怜了！
得知他们是这样的打算，叶士兰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好吗？书韫是我哥亲生的啊……”
周娥坐到她身旁，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其实，这也是我和你哥的想法。书韫从小就被抱走，我和你哥总觉得亏欠她，她这么想跟你走，我们也不想让书韫难过。要是你愿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叶书韫也跑过去，扯了一下叶士兰的袖口，“姑姑，韫韫会听话的，韫韫最好养，吃一小点就饱了。”
她还用另一只手比了个“一小点”。
叶士兰有些想笑，但看她眼巴巴的样子，心里又有些酸酸的。昨天说自己会洗衣服会做饭，今天说不会吃太多，看样子以前没在乡下少吃苦。
把小丫头抱到腿上，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就吃这么点你怎么长身体？”
叶书韫把比的指甲盖大小扩大了些，“那我再多吃一点点。”
叶士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抬头看向周娥，“不瞒你们说，韫韫这么乖，我肯定是愿意的。但她都接回来半年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哥还管着这么大个厂，我把韫韫带走了，肯定会有人说你们夫妻不是。”
周娥倒不担心，“没事，我们到时候给外面说，当时是看书韫长得像士刚就把她带回来，后面才发现被那个女人骗，然后你看书韫可怜，把她带走了。”
书韫被接回来的时候，又瘦又有伤，整个家属区都知道换孩子那家不是什么好人。听她这么说了，也只是觉得他们舍不得让书韫回去受苦，才把书韫交给叶士兰。
一个会虐待孩子的乡下人，一个知根知底的厂长家，街坊邻居愿意相信谁显而易见。
叶士兰有时候还真佩服她这个嫂子。
人拎不清是真的，会把面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是真的。
她抱着怀里的叶书韫，说道：“既然嫂子你想好了，我就不操心了。那我最后向你们确认一次，如果真的把韫韫过继给我，韫韫以后就是我沈家人，上我家的户口，我和耀武就是她爸妈，以后叫你只能叫舅妈了。”
周娥：“那自然的。”
叶士兰问叶书韫：“韫韫，你也想好了吗？以后妈妈要变成舅妈了。”
叶书韫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最后这句话她懂了。
看着周娥，叶书韫有些怕，以前每次错喊成娘的时候，妈妈都会骂她凶她，如果喊舅妈了，妈妈会不会也不高兴？
她小声问周娥：“可以吗？”
周娥唇角弯起，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这是叶书韫记忆中，妈妈对自己最温柔的一次，“可以，书韫以后要好好听新妈妈的话。”
叶书韫心里酸胀酸胀的。
她不明白，两个娘对哥哥们都很好，为什么偏偏在对她时，只有让她听新妈妈的话才会这么温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