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太晚,先短小一更。
前几天出门在外,可能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住院吊针,现已无恙。
劳大家久侯,明日起爆粗长之更,补回欠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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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琅琊(四)
琅琊临东海,位于临淄王齐雍的封国之内。
临淄王是先帝同父异母之弟,与长公主齐睠同时因平叛有功而受的封国,如今正值盛年,膝下有一子三女。
琅琊在他的治下,清平开晏,民安于业,路不拾遗。
齐凌登基之后,第一次出巡便是东巡。
“元年祭天、二年祭地、三年祭五帝与四时。”
恰逢元初三年,天子驾临淄王治下的琅琊,幸苍梧、临东海、祠五帝。
祭天仪式之后,还要在此接受山东诸侯国、世家的献礼和朝拜。
临淄王亦将此奉以为巨大荣宠,诚惶诚恐,提前半年便严控出入、修整宫室、复修驰道,耗钱千万,起泰一庙、祭天台,供天子祭祀所用。
朱、王两家的车马,在远离琅琊还有五十里的延桑县,便因所携朝贺之物有问题,被扣押了下来。
出问题的,乃是朱恪所携的一树高三尺的珊瑚。
那是长公主齐睠的旧物,绵延绮丽,枝柯扶疏,光彩夺目。
查检军士掀开其幕布之时,众人皆啧啧称叹,王安自是歆羡,朱恪捻须,面有得色,自以为捧出这当世重宝,该叫众人叹服,更能取悦天子。
却不料,那军士看了一会儿,不露声色又将幕布盖了回去,手一挥:“扣下,待查。”
便无限期的把两家车马扣在了延桑县。
守卫说是待查,却迟迟不来查,一天一夜过后,眼见又有许多世家被放行通过,朱、王两家不免扎了慌。
明里暗里,不知通了多少关系,想探听是哪处出了问题,数不清的钱财砸进去,却像投石入深潭,一丁点响动都听不到。
眼看就要眼睁睁错过五日之后的朝拜,王、朱二人自是急的热锅上蚂蚁一样,朱令月更是日夜啼哭,怪她爹没有用。
朱恪急气交加,一改往日纵容之风,对她破口就骂。
那朱令月自幼娇生惯养之辈,怎受的这种委屈,更是哭闹不休。
直将两家栖身的驿馆作弄得吵吵嚷嚷,乌烟瘴气。
王幼微在蒙着障见她哥哥时,蹙眉轻声道:“兄长便不该和他家一道行走,携带的礼品出了问题不说,反倒拖累我家,如若错过此时朝拜,真是顿足悔之!”
王安也来回踱步,瞥一眼窗牗,咬牙道:“谁说不是呢,原本就是我家念世交之谊,好心捎带他家,一张符凭,并车前来。现在倒好,这才到延桑,才是临淄王例行抽检,车马就被扣住了。这……这都还不是羽林军呢!”
王幼微抿唇,低垂着脸:“兄长也莫太急,依我看,问题还出在那一座长公主的珊瑚上,不若说服朱家弃之?”
王安摇头:“咱们的车马已被扣下待查,寻个人通融再查都寻不到,砸了它起甚么用。”
王幼微咬着下唇,不由痛惜:“嗳!要是携了晏亭姐姐来就好了,若有她在,不至于此。”
听到这个名字,王安面色大改,小心翼翼的四顾,低声严肃警告:“这可提不得。你那日去寻她,都是自作聪明了。”
王幼微容色焦躁,拾起桌案上纨扇,扇风带的面上青丝幽拂:“不是哥哥说的,她还有造化,要我施恩于她么。现在倒好,又来怪我。”
此时户牗微启,王幼微无意识往窗外一瞥,见驿馆之外,掠过了一匹疾马,上跨一人,绔褶束发,玉冠温润,虽作男子装束,却赫然是朱晏亭的模样——王幼微曾经在长公主的行游宴上看到过她的绔褶之装,深镌眼底,一顾眼熟,再顾骤惊。
当即骇然顿立起身,杏目圆睁,以纨扇覆口,亦难掩震惊之色。
“怎么了?”王安观她面色有异,也循目看去,然而策马速度太快,转眼已掠过道角,唯余下亲卫风尘仆仆的背影。
王幼微猛立起身,也顾不得自身仪态,自驿馆奔出,其速之快,竟让王安一时反应不及。
待至转道处,她已奔跑得气息上下不续,尖锐女声,急喘促呼:“小殿下!”
这个称呼一出,四周人都看了过来,马背上人背后大氅亦是猛地一振。
是时延桑县庶人早早趋避,盘桓者大都是前来朝贺的诸侯国、世家,非富即贵,众人都步轻耳敏,极关注左右。
“小殿下”这样的词,像最显眼的钩子,能轻而易举将人视听注意都勾过去。
朱晏亭恻然收缰,看到鸾刀和刘壁皆在对自己使眼色。
马匹停顿的姿势有些怪异,执缰者,也将缰绳深深扣入掌心,粗糙绳索,抵入细肤。
恐她再出震惊四野之言,朱晏亭驻马不行,却也没有回头。
吸引了周围的目光之后,王幼微似也意识到失言,以扇障面,从人群之中穿来。
朱晏亭倒吸了一口气,眉间不易察觉的轻轻蹙起。
王幼微轻扶她马傍,自上而下看去,见她侧目低头,凤目低垂,睨来。
她心下跳乱了两拍,低声道:“幼微见过小殿下,绝不敢将此事告知朱公,只是有一事,小殿下见多识广,求您解惑。”
朱晏亭四下一顾,周围人还在看她,低叱一声策马纵离了王幼微之手,走到一道墙角下:“你过来说。”
王幼微敛步轻移,躬身一揖,将车列因珊瑚被扣之事告知朱晏亭。
道:“仆妾不若女公子天潢贵胄,见多识广,实不通其中门道,求女公子指点一二。”
朱晏亭听罢,又确认道:“扣下车队的,非羽林郎,是临淄王的人?”
王幼微赧然:“我等还远未能见羽林郎。”
朱晏亭沉思片刻,俯下身,唤她至近前。
俯她耳边,低声道:“临淄临东海,多以珊瑚为珍,今朝拜天子,必倾所有。想来临淄王府库之中无这样品相的珊瑚,不肯被区区一朱恪压了风头。尔等不要宣扬,宜阴献珊瑚给临淄王,必得通行无碍。”
王幼微听罢,心下震惊,面上暗伏:“他们都说礼品恐怕逾制,原来关节竟然在此!”一时又面现为难之色:“可我等卑鄙,无法通达临淄王,该如何是好?”
朱晏亭道:“今晚三更,我使刘壁赠刺与你,你依着寻上门去,他是我母兄弟,想来会惦念一二。”
王幼微胸中甫定,心下大安,喜之不尽,就要行礼:“多谢女公子指点之恩……”
礼才行了一半,便被朱晏亭以马边抬她手腕,硬生生止住了。
她微微愕然,再看她时,目中深深,幽不见底。
“我赠你此计,偿你出行之前曾为我出谋划策之恩,足够否?”
王幼微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摆手道:“唯有我念小殿下的恩德,妹岂敢居恩……”
朱晏亭微笑道:“足够就好。”
说罢,竟自顾策马,当先而去,没有只言片语的辞别之话。
王幼微向来礼数周全,不料她如此无礼,怔怔站在原地,风打她身上,紧撩衣裙,她目光也一点点冰冷下来。
不多时,王安总算在人群中发现了她,着急赶来,跺脚责问:“当下焦头烂额,你又是兴哪一出?四处是达官贵人,要再冲撞了谁当如何是好?方才那是谁?”
王幼微不答,她手中还攥着纨扇,此刻掌心里润润的,捏住白纨,就留下一个湿润的手印。
转身往回走,喃喃:“观其言,察其行。言行一者、佳也,言行不一者、其必腹内藏奸。”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王幼微笑了笑:“没什么。”
……
当夜,刘壁披夜色而来,果有名刺送至,王幼微纳入袖中,晨起献计于王安。
王安喜之不尽,当下与朱恪偷偷将珊瑚送了出去,果然奏效,翌日便得以通行。
朱、王车列过延桑,再行一日,便临琅琊城下。
天下大定将近八十载,国力昌隆,四海晏清,除匈奴尚为患之外,百夷宾服。
恰逢齐凌这个年轻、精力充沛的帝王登基,又奉首次祭祀五帝四时,于东海接受诸侯朝拜,乃天下一等一的盛事。
琅琊此时已云集四面八方的使者,远至波斯、大食等国的金发碧眼之使,骆驼驮着香料宝石美酒、又有远渡重洋的百夷之使,身量黑瘦,携异兽珍鸾。
最令人瞩目的,要属乌孙国献来的天马——
朱、王等入城之时,又遇到封道,虽再度延迟入城,却也有幸目睹了天马入城的盛景。
天马居通体纯金之笼,寻常马匹不过数十尺,而此马却有一丈之长,半丈之高,通体血红,毛发如丝缎,额心一点白,筋突肌伏,形如蟠龙,嘶若龙吼,数十人护卫金龙,远远望去一片金红相映,不尽的威势辉煌。
“这便是献给天子的马么?”此时朱令月与王幼微并乘一车,即将被送到世家待选的苍梧台。
朱令月面上微红,莲花髻上丝缕低垂,轻覆面上:“不知陛下是什么模样呢?”
王幼微望她娇憨之态,隐一冷淡之笑于扇面之后,视线一角,也被金笼的灼灼光辉所耀,亦有些漂浮不定之绮念——若选入宫为夫人,家人得提携,子女皆可永不为奴。
她自不会与天真朱令月一样作此娇羞思春之貌,只是转着扇子,冷冷的想,究竟是什么模样都好,长得非似为人也好,只要是天子便好。
……
天马敬献入苍梧宫时,天子齐凌正与临淄王齐雍、其独子齐元襄、淮安王齐燕、豫章王齐良弼、大将军李延照、太仆谢谊等人狩猎于苍梧东侧扶桑苑中。
齐凌为太子时,十岁就能开五石的弓,十四岁曾孤身刺熊罴,登基以后,也甚好弓马,喜于游猎。
临淄王投其所好,特于扶桑苑纳珍奇异兽,供他赏玩。
园囿之内,金黄色羽麾飞扬。
小黄门一路小跑,在振振弓马之声里,悄悄回禀了曹舒。
曹舒不敢耽搁,立刻报与君王:“陛下,乌孙国上贡的天马到了!”
这日齐凌为便于狩猎,只作常服,身着白底以金线纹瑞兽祥云长袍,玉带束腰,腰下一侧悬金绶、玉印、玉佩,另一侧挂着一柄文理辉煌、黄金通神貂错、半鲛鱼鳞、金漆错、雌黄室的佩刀,足踏锦帛软缎靴,面上光洁如玉,一头乌发密密束于顶,加之玉冠,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立在几位已现老态的诸侯王中,更显长身玉立,英姿勃勃。
李延照闻言,立刻道:“陛下,末将听闻天马野性难驯,无羁辔可适,故以金笼锁之,末将愿为陛下荐一人,可驯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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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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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帝王服饰引自《后汉书·舆服志》。
第17章
琅琊(五)
在天马进扶桑苑,小黄门纵马入扶桑苑报信的同时,临淄王后所居的迎晖阁也响起了细细的喧闹。
“才从楼下过”“你见了么?”“好威风,噌的一下撞在黄金樊上,好大一声。”“怕是地都动了一下罢?”“这竟是匹马,还是匹越波的龙呀?”
当朝有律令,名马不出五关,琅琊无大片草场,也无名马种,王族士大夫亦多用牛羊拉车,这匹威武雄壮,矫健高大的“天马”无疑为上贡礼品中最引人注目的。
琅琊居崤山以东,临东海。乃故齐鲁之地,多出美妇、丝绸、铜器。
温文尔雅的气质亘古流传,齐女说话声亦温软,呢喃若莺语。即便是吃惊,声音也像繁叶底下游走的风一样,听得人心间痒酥酥的。
听着外头娇俏细嫩的嗓音,已过不惑之年的临淄王后唇畔含笑,自嘲:“还是王侯人家,瞧瞧她们见的世面。”
服饰她梳妆的,是临淄王后侄女若阿,她捧着菱花镜,检查王后高耸饱满的发髻之前,额发畔佩戴的黄金蝙蝠山题簪稳否,悄悄赞维道:“恕侄女僭越,议论两句。陛下头一回出巡,别的哪处也不去,只来琅琊见他叔叔,可见圣宠极矣。从今往后,侄女跟着王后,什么样的世面不能见呢?
王后笑得满面春风,也去拨弄步摇之底山题上的垂珠华玉:“哎,什么叔叔,你这话关起门来说说就罢了,可别出去招摇。”
说着,起身更衣:“这几日还有得忙呢。”
祭祀与朝拜乃天家事,诸侯王与世妇接待、选世家献女等诸事宜按理应由少府、宗正辅佐皇后操办。
然而今上登基三载,后位空悬,无人主持。
诸事只得由太后来办,而太后年事已高,少不得请临淄王后辅助。
临淄王后自然是求之不得,连日尽心竭力,熬更守夜,主持宴饮,会同贵妇等,不在话下。
今日扶桑苑行猎因未有女眷参与,太后身体不便,也不用侍奉在前,她方偷得半日闲。
王后才更罢衣,忽然有一侍儿进来,递了一片名刺,附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王后将名刺拿在手里,先是有些吃惊,忙道:“还不快请进来。”迟疑片刻,又道:“不要声张,请到……西面侧殿里,切莫慢待。”
若阿见状疑惑:“姑母,来了甚么贵客了?”
王后望着手中竹片名刺,心中惊疑未褪:“是章华长公主的独生女。”
“是她!”当世凡高门贵女,无有不闻此名者,齐女若阿也不例外。
若阿早望一睹其风姿,那里耽得这样的机会在眼前,忙去扶王后:“若阿随您去一同接待。她身份贵重,又悬而未定,您二人交谈的时候,我可顺言娱之,万一有难,我是小辈,也可从中斡旋两句。”
临淄王后听她说的在理,点首相允,复整衣袍,肃容而赴。
……
世人有成见——楚女渺渺有神,必具纤纤细腰,质若纤柳,神如旖霞。更何况是得今上幼时亲口所赞“神女”之人。
临淄王后和若阿看到朱晏亭的时候,二人皆怔了一怔,未想到对方竟是绔褶玉冠的装扮,望之敞阔明亮,甚至有三分英气,只惜赶路而来,风尘仆仆,未及膏沐。稍掩其华。
朱晏亭一见王后,当即揖礼。
若阿待她行完礼,抢先屈身,朱晏亭忙让礼。
临淄王后亲手扶朱晏亭起来,指着若阿道:“这是我弟弟的女儿。”
说着扶她坐身侧,朱晏亭再三推让,只肯坐下首宾位。
王后见她孤身而来,递的也是私人的名刺,心里已有几分计较,面上不现,只轻叹道:“上一回见你,你还是个未足十岁的小丫头,那时候你母亲还在,还与我赌六博戏来着,她掷六博掷得最好,总笑我笨拙。音容笑貌,宛然在前……转眼间,嗳,世事何速!”
临淄王后提起长公主,言语里唏嘘哀伤,倒不是作伪——
朱晏亭的母亲与临淄王是同时封的国,而如今临淄国喜临盛事,章华国已不复存焉。
两相对比,显得凄凉。
听说夺国设郡以后,将士不存,臣属皆泯然庶人,恐怕曾经盛极一时的章华国,如今残存的所有痕迹就是面前这个伶仃孤女了。
临淄王后望着她,目光逐渐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