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说完就冷漠地走了,我以为他是在警告我不许瞎传,我向来口风紧,一直没跟人说过,但或许是洛小姐后期又纠缠于他,我从别处听到了他和洛小姐的绯闻,我当时好害怕啊,真怕他以为绯闻是我传的,我真的没有啊!在这个家里已经如履薄冰,我不想得罪他。”“今生想来,我也许是理解错了,可能他的重点,是前半句。”
“前世所发生的事,距今已过数十载,我记忆模糊,关于裴如衍,我只记住比较重要的几件,这算是其中之一。”
“(笑脸)今生若要阻止洛小姐的纠缠,可以不让裴宝珠与其来往,不邀请她登门。”
裴如衍轻叹一声,闭上眼,仿佛代入其中,睁开眼时,低头在后面批注:也行。
“八月,扬州洪灾,浮尸遍野,九月,二房分家。”
“十月,我怀孕了,婆母对我的态度缓和,段姨娘也一改嚣张,府中人人开始恭维,唯有沈妙仪冷嘲热讽,说我的孩子生下来,也袭不了爵位。”
“时隔数月,我再次看见裴如衍,他忙于公务消瘦了些,看见我时,还对我说恭喜,他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裴彻突然出现,我感觉裴彻脸都要绿了,当时我想可能是在外面赛马输了,无非就是这点事。”
“裴彻当时突然牵我的手,将我牵走,他头一次在人前牵我的手,就像是当天吃错药了一样。”
“那时的我,没有回头,倘若我回头看一眼,是不是能发现什么端倪?”
可是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长子满月,公婆和裴如衍都送来了礼物,裴如衍送了长命锁。”
“可惜,他自己没有长命。”
“后一年的冬日里,天未亮时,陈书提醒他上朝,里间久久不应,陈书推开门,发现了趴在书案上,了无声息的他。”
“他死了,很突然。”
裴如衍一直沉默,书房中,没有半点声响。
他忽然意识到,前世死时,或许就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而他和央央,真的没有交集。
也许有,不,一定有,他把猫都送她了,怎么会没有别的交集呢?
只不过时间太久,他于她而言,只是个不重要的过客,所以她记不得了。
所以,在她的叙述中,他就这么突然的,死掉了。
晶莹的水珠滴在了纸张上,正巧覆盖了“死”字,晕染开,直到看不清死亡。
第213章
裴如衍抬了抬袖,继续往下看。
“国公府没了继承人,公公听闻噩耗,一夜白头,婆母强撑体面,掩饰悲伤办起丧事,裴氏旁支开始闹事,想过继孩子继承爵位,气得公公吐了血,卧床不起,临死前入宫请陛下下旨,让裴彻袭爵。”
“不久后,公公病逝,裴彻袭爵,彼时族亲旁支皆认为他无法胜任,怕公府陨落后捞不到好处,于是打着裴氏旗号在外作威作福想收一波金,坑害百姓,公府因此被弹劾,为摆平此事,公府散尽家财,只为平息民怒。”
“公府危机刚平,皇帝病危,太子未归,谢玄登基,扫清太子党羽,平阳侯手握京机卫权柄,谢玄眼红已久,夺权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平阳侯一家流放。”
“太子太傅及东宫一众官员,不出三个月,都被安上罪名下狱。”
“宁国公父子身死,在谢玄眼中掀不起风浪,宁国公府因此暂躲过一劫。”
“姜璃之父被贬官一级。”
“镇国公府与公主府根基深厚,轻易动摇不了,谢玄立公主次女为后,拉拢公主与萧氏。”
“裴彻不再安于享乐,我与婆母屡次劝说,他独自北上从军,家中钱财紧缺,而我先前开的酒楼和铺子经营不错,进项可供开支,然军中关系需要打点,收支不平,捉襟见肘,新帝谢玄似有意为难,我在京中生意愈发难做,我决意南下,到外地开辟新路。”
“身为没落公府的女眷,我出行不宜打眼,带的人不多,在外地混不开,受上天眷顾,在商船上遇见金陵王世子谢霖,他自称报恩,帮我开起江南一带商路的好头,虽彼时金陵王府也受到辖制,不能离开金陵,但在金陵、苏州、扬州、杭州等地颇有势力。”
“我感叹年少时的一次心生恻隐,换来了后面的好运气,但时至今日,我明白,这并非是运气。”
“这一切,在谢霖与我说话时,多次的走神和抬头望天的举动中,就已经昭示。”
“可那时的我,根本无从得知。”
……
手册还未看完,裴如衍身子僵硬,唇舌间仿佛有一股血腥气,他抬手时,袖子上有一片湿濡。
提笔在她的话语后,缓缓写上——
“无妨”
无妨。
顿了顿,又添一句,“辛苦央央了”。
*
另一边,沈桑宁检查完思桦阁和怡景轩,就回了青云院。
院里早没了裴如衍的身影。
他倒还挺听话,真的没在她这里看手册。
沈桑宁走到书案前,发现抽屉忘了锁,当即打开看了看,没看出异常,但出于警惕心,问了句,“可有人来打扫过?”
玉翡摇头摇了一半,点了点头,“少夫人,夏香打扫了,不过应是没碰您的东西,奴婢嘱咐过她了。”
公府中的普通丫鬟以春夏秋冬排辈,春为最早一批,或家生子,总之是资历高些。
夏仅次于春,也是十年前就入府的。
玉翡犹豫着,说道:“少夫人,夏香幼时曾陪伴过四小姐一阵,二房归来,夏香想求您允许她去照顾四小姐。”
沈桑宁对夏香本没什么印象,但此时听玉翡提及此事,才有了印象。
就是前世跟在裴宝珠身后的婢女。
是裴宝珠亲自跟沈妙仪开口,让沈妙仪放人的。
这对主仆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沈桑宁低头看了眼抽屉,忽然问道:“她可识字?”
玉翡点头,“认识的不多。”
沈桑宁没发表意见,“调人的事,过几日再说。”
到了夜里,沈桑宁没在外头上锁。
万一要起夜,太麻烦了,于是只在房中栓了一道。
裴如衍没有来。
他还真是听话呢,真就不来了,昨天还知道塞私房钱,今天大概是没钱了。
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哄哄她,哎。
沈桑宁翻了个身,即将入睡前,听到窗边传来些动静,她一个激灵爬起身,有些警惕地望过去。
下了床,朝窗边走去,此时窗外已经没有声响了。
她将窗推开,窗台上摆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
在月色下,闪烁着,散发着属于它的香气。
忽然有萤火虫从花中飞出,绕在花的周围起舞。
沈桑宁愣了几瞬,嘴角愉悦地升起。
的确是取悦到她了。
但是有些单调,还少了些什么……少了个人。
他人呢?
沈桑宁将头探出窗外,寂静的庭院中哪有人影?他可真是,说些情话都不会么?
她心里暗叹,将玫瑰花拿进来,将窗户关上。
床榻边,玫瑰花静静躺着,几只萤火虫围绕着,也亮了一夜。
隔天清早。
荣和堂的花圃内少了一枝开得最美的花,那是虞氏养了一年才养成功一枝的。
虞氏情绪低落,将荣和堂的下人都怀疑了一遍,最后甚至都怀疑到裴彻身上了。
又因段姨娘一句话打消了怀疑,“彻儿怎么会拿,他连送花的人都没有,他自己又不喜欢这些,万万不可能是他。”
也对。
虞氏扶额,愣是没有想到亲儿子夫妇。
沈桑宁到时,就发现荣和堂气氛不对。
虞氏看着她走进,“阿宁来了。”
沈桑宁看着虞氏好像很疲倦,不由多问一句。
虞氏摇摇头,段姨娘在一旁叹息,“哎,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夫人花圃里最珍稀的花给摘了,能不伤心吗?”
沈桑宁心中怪异,“什么花,还能碰上采花贼?晚些,我去给母亲买些新鲜的花和种子?”
“那花名叫蓝色妖姬,那种子非常稀少,”虞氏摆摆手,正心痛,“我让花匠研究许久才种出来的,根本买不到。”
话说到这份上,沈桑宁还能不知道吗!
可她不敢说啊。
昨晚上出现在窗台上的花,竟然是虞氏的。
裴如衍是疯了吗?她在心里唾骂一千遍,表面不敢泄露分毫。
但转念一想,那花真是裴如衍送的吗?莫不是谁搞来陷害她的吧!
此刻,段姨娘唏嘘道:“那花还有别的含义,采花贼肯定是摘去送给心仪已久的女子了。”
虞氏皱眉,“先前恰巧碰见有人卖种子,我想起衍儿幼时说这花好看,于是我买回来,想着等他生辰时送他,现在没了,没了。”
沈桑宁紧抿着嘴,不发表自己意见。
眼下,真是如芒刺背。
外头邹嬷嬷的声音成了她的救赎——
“夫人,少夫人,二房老爷夫人回来了!”
第214章
裴如衍是这个家最忙的人,天不亮就要出门。
现在也还没归来。
错过了二房归京后的第一轮会面。
邹嬷嬷的话音是沈桑宁的救赎,但并不是虞氏的,虞氏抚了抚额,更心烦了。
段姨娘在一旁看着,很懂,“夫人,该来的总会来的。”
虞氏叹息,“阿宁,一起去接你二叔父,二叔母。”
还有他们的小女儿,裴宝珠。
一行人在婆子丫鬟们的簇拥下,赶往正门。
前院,宁国公也步履急切地朝府门外而去。
几架古朴宽敞的马车缓缓停下,前后约莫十余随从护着,为首的马车上,率先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素衣,穿着并不华丽显眼,唇瓣厚重,看着老实憨厚。
甫一下车,公府的老管家便上去迎,“二爷。”
沈桑宁随着虞氏站在门槛前的台阶上,耳旁是虞氏的低语,“这是衍儿的二叔,待会记得喊人。”
闻言,她点点头,宛若一个被长辈叮嘱要讲礼节的孩童。
裴二爷比宁国公小不了几岁,单从相貌上看,却比宁国公年轻不少,整个人散发着文弱书生的气质。
他转身,抬起手臂朝马车内示意,“夫人。”
随即,一双珠圆玉润的手从马车内伸出,搭在了裴二爷的掌心上,与他的朴素不同,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玉镯,衣袖上是近日时兴的花纹,纹路的绣艺精致,似是女红大家所绣。
许氏弯腰,从马车内走出,扶着裴二爷的手下车,许氏今年三旬有三,保养得宜,反添风韵。
她并不是当下女子追求的瓜子脸尖下巴,而是丰腴圆润,圆润地恰到好处,在看向裴二爷时双眸含情脉脉。
任谁都能看出,夫妻俩感情甚佳。
夫妻俩相视一眼,裴二爷朝宁国公拱手,“大哥!”
宁国公欣慰一笑,步履稳健地下了台阶,虞氏带着沈桑宁也跟上。
宁国公拍拍亲弟弟的肩膀,“途中辛劳。”
裴二爷摇摇头,“多年离家,终于得以调任回京,怎么会辛苦,倒是大哥,为这个家穷尽心血,比我上次见你,更多了几根白发。”
宁国公笑容一窒,许氏的手绕到背后扯扯裴二爷,裴二爷扭头朝虞氏拱手,“大嫂。”
虞氏应了声,点点头,“回来就好。”
沈桑宁听着他们说话,她的手突然被虞氏牵起,虞氏正要介绍。
对面,许氏眸光一转,“这是衍儿的夫人桑宁吧?长得真水灵。”
许氏猜出了身份,就不需要虞氏多做介绍。
所有长辈的目光纷纷汇聚沈桑宁的身上,她浅笑着也不怯场,“二叔,二叔母,西院都已经收整出来,若是疲倦了可以先休息。”
许氏扬起笑,重重地应一声,“衍儿这是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啊。”
然而,宁国公两兄弟已经在一旁说起话来,虞氏轻咳一声,“府里已经备下茶点,去里面聊吧。”
裴二爷夫妇点头,几人正欲往里走,忽听马车内响起一声不满的呐喊——
“娘~”
啧,还有人。
众人脚步一顿,沈桑宁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刚才站这儿好一会了,都不见裴宝珠下马车。
现在要进屋了,裴宝珠忍不住闹了。
“怎么都不牵我。”裴宝珠嘀咕道,探出头。
许氏欲言又止,闪过尴尬之色,最终还是走过去抬手,“娘牵你,你快下来。”
裴宝珠努努嘴,把手放在许氏手里,纵身一跃,跳到地上时膝盖一拐,被许氏眼疾手快地扶住。
“哎哟。”
裴宝珠下意识一喊,俯身查看自己有无受伤,低头时,十几根精致的小辫子随着后发垂坠在身前,蓬松乌黑的头顶连发缝都没有,发量是许氏的两倍不止。
她看自己没事,笑嘻嘻地抬头,“大伯,大伯母安好。”
虞氏不着痕迹地蹙眉,“宝珠今年有十五了吧?”
裴宝珠点头,“正好十五。”
虞氏看着她,实在忍不住露出肃容,仿佛下一瞬就想说教了,许氏先一步接过话去,“大嫂,咱们进去吧。”
虞氏只能憋了下去,嘴角弯弯,“好。”
而后率先转身,朝府中走去。
此刻还被虞氏牵着的沈桑宁,就被拉着走。
她能感受出虞氏的无语,因为她也对裴宝珠挺无语的,“母亲,别动气。”
“没动气,”虞氏否认,叹了叹,低语道,“你二叔母只此一个女儿,越发宠得没边了,也不见她对三丫头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