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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眼下也是一样,在水难期间哄抬米价,是掉脑袋的大罪,素云怎么可能为了卖身契去做这样的事?

    所以……

    沈桑宁想到冬儿一字不差复述的话,忽地神色一凛。

    往日都是素云让沈妙仪轻声些说话,今日反而是素云嗓门大,恐怕是故意将消息传递出来。

    而这些,明明可以是当面来同她坦白的,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是在和她划清界限?

    是了!素云被迫成了沈妙仪囤米的帮凶,不再改投于她,不仅挺直腰杆与沈妙仪撕破脸,还将消息借冬儿之口透露,恐怕是自觉人生了无希望,于是心存死志要报复沈妙仪!

    沈桑宁唰地起身,“我知道她要去哪儿了。”

    “哪里?不是驿站吗?”紫灵疑惑。

    彼时,云昭不知从何处来,落在廊下,“夫人,你寻我?”

    沈桑宁是寻她来的,原本要与她说云叔的事,眼下朝她走去,拉着她就往外走,“先陪我去趟外头。”

    “很急吗?”云昭清冷的脸没有表情。

    “嗯。”沈桑宁拉着她,一边吩咐身后的玉翡,“带些人,我们去周家。”

    素云恨的不只是沈妙仪一人,还有周韬。

    沈桑宁刚吩咐完,就被云昭揽过了腰,一只手臂被架住,在毫无防备时,整个人飞了起来。

    “呀!”

    沈桑宁低头,离地面越来越远。

    “别往下看。”云昭怕她害怕,运起轻功,身子倾斜往远处去。

    庭院里,玉翡和紫灵吓得团团转——

    “少夫人,啊呀,云昭!少夫人怀着孕呢,别吓着她了!”

    “去周家,去周家!”

    周家。

    周韬还没在,扬州水难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周家人都在扬州,周韬忧心一天,好在自己作为京机卫小旗,还能找得到关系打听。

    找到京机卫的情报司,花钱请情报司的人吃了酒,托对方帮忙打听,估摸着明早就能有消息。

    周韬到家的时候,庭院里一片漆黑,他本就惆怅的心情变得更糟,跨过门槛后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磕到了牙。

    “靠!”

    先前请来打理家务的老婆子年迈,打扫煮饭都不太利索,故而周韬在娶妻后,就将那老婆子辞了。

    每每回家,家中也多是亮着灯的。

    想到如今家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周韬心里不甘且怨愤,他堂堂京机卫小旗,日子怎就过成了这般潦倒模样。

    嘴里一边咒骂,一边支撑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主屋,路过石桌时,仿佛看见那边有什么东西,他扭头多瞧一眼。

    就这一眼,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差点吓出来。

    “靠!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不会点灯吗!”

    一丈距离的石桌前,女子披着头发,在黑暗中抿起笑,抬手点燃了手里的灯。

    火苗缓缓燃成水滴状,微光将素云的脸,由下往上照亮,整个庭院里,就这一张脸是亮的。

    更恐怖了。

    周韬朝她走近一步,“一天不收拾,你的胆都肥了。”

    素云淡定地坐着,抬起眼皮,光亮将她的眼白处照得明亮,黝黑的瞳孔无光,唯有眼前这火光,“是啊,不像你,胆不行。”

    “你——”周韬忍无可忍,抬起拳头。

    素云将灯盏抬高,去对抗他的手,却见周韬停住动作。

    他突然左顾右盼起来,狐疑道:“你是不是要害我,莫名其妙回来做什么,你又找来帮手了?故意引诱我打你?”

    今日周韬已经收到京兆府的审判结果,两人已经和离,纵使周韬心中再多怒火,和离也已经板上钉钉,谁让素云身后有人呢?

    但素云还不知,看着他收敛的拳头,冷笑地起身,“夫君啊夫君,我今天是奉二少夫人的命令来寻你的。”

    周韬听得出这“夫君”完全是出于讽刺,一把夺过素云手中灯盏,在庭院里疾步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才重新站定素云面前,语调充斥着不屑——

    “她寻我?作甚?寂寞了?”

    “嗤!”素云好笑地看着他自信模样,顾自去将院中几盏长灯点燃。

    瞧,这姓周的官不大,但架子不小。

    就算是拿着灯在庭院绕上一圈,也不知顺手将四下的灯点亮,最后还得她去点灯。

    要不是为了看到周韬待会痛苦的模样,她绝不会点的。

    “你笑什么?”周韬拳头又紧了,“那贱人究竟让你来干什么,快说!”

    “那贱人……”素云微顿,“瞧,我差点被你带过去了,二少夫人想让你帮忙带信去扬州,你到底是京机卫,用职权传信,肯定是比普通驿馆要快的。”

    周韬狐疑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扫,“她一个世家贵眷,找我寄信?”

    素云扬起笑,违心夸赞,“二公子离京,二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向来不和,如今连府门都出不来,而夫君你不一样,你可是京机卫小旗,我听说原先的周总旗早就升职了,这总旗位子空了出来,必然是夫君囊中物,二少夫人将来还要指望你呢!”

    第298章

    几句话,说的周韬心情愉悦,素云又道:“二少夫人想请你帮忙,将这信快速捎去扬州。”

    说着,就拿出一信函。

    “我可还没同意,”周韬瞥了眼,没接,故作姿态扬着头,“她捎信干什么,哦,我记得她外祖家也在扬州,是在担心她外祖家遭难吗?”

    素云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周韬顾自揣测,“没想到白眼狼还会关心外祖家生死,也不见她担忧周家,周家好歹养她到十二岁。”

    素云犹豫着将信函塞到周韬手里,“这信不是给柳家的,二少夫人前阵子囤了米,一万多斤的大米,存放在高地仓库里,眼下水难,想着趁此机会大赚一笔,时间紧迫,得快些捎过去,等赚了银子,会分你几百两的。”

    “一万多斤大米,才分我几百……”周韬声音骤停,再次出声就是不可置信的质问,“她何时囤的米,她提前知道扬州发难?”

    素云被问住了,后退一步,一副不能说的样子。

    周韬健步上前,两手扶住她的肩,不停摇晃,语气凶狠急切,“你说啊,她怎么知道的,你说啊!”

    素云紧皱着眉,很为难,“你别问了。”

    还能是怎么知道的,上一个贪污了河道款的贪官,不就是被裴如衍抓回来的吗!周韬甚至怀疑,沈妙仪跟那个贪官还有一腿!

    但眼下,沈妙仪和贪官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既提前知道,为何不提前告知周家?!周家地处下游,此次是否被波及,我都还不知!那柳家呢,她是否有让柳家撤离?”

    周韬恨极了,早知沈妙仪是白眼狼,但不知她的心黑至此!

    素云眼看着他的情绪波动,压下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柳家地处上游,即便是水灾,也难被波及,或许是因为柳家处于安全之地,二少夫人没有担忧,故而也忘了提醒周家吧。”

    “忘了?忘了!”周韬重复两遍,一次比一次气愤,直到没忍住将腰间佩剑抽出,仿佛凌空能砍死沈妙仪。

    刚才的信函没拆,被他一剑劈砍到地上。

    素云看着他发疯的模样,悄然后退,准备离开,却被他一手抓住发髻。

    头发与头皮重重拉扯,素云疼得两眼发黑,身后男人阴鸷道——

    “你还想走?你就是她的帮凶!若我周家有一人遭难,我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逮不到沈妙仪,抓你还不容易吗?”

    边威胁,一边将素云扯进房中,一把将素云甩在榻上。

    素云闭上眼,坦然地面对接下来的虐打。

    周韬还在骂骂咧咧,忽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穿过了瓦砾,寒光闪过两人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是何物,素云身下的床就塌了。

    扭头,只见一把银剑直直插在床板上,再听周韬一声凄厉的惨叫,素云低头,被褥上染上鲜红的血,银剑贯穿了周韬的手,将他的手钉在床板上。

    “谁?!”周韬猩红着眼望过去。

    从房梁上掉落的瓦砾清脆地摔碎在地上,身穿一袭灰色锦衣的英气女子悄然落地,面上一片冷然。

    素云看见她,下意识地朝屋外的方向望去,什么话也没说,慢慢爬下床榻。

    最痛苦的莫过于周韬,他质问女子是谁的同时,见她靠近,暗道不妙,只能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将银剑从床板和手心里拔出,“啊——”

    大叫着,朝女子刺去……

    彼时,素云已经走出了房中,看见沈桑宁坐在石桌边。

    即便面对毒打也要忍着泪的素云,这会儿没克制住,眼泪如同下雨似的往下流,朝前走两步,被紫灵拦住。

    素云没再往前,径直跪了下来,“少夫人,奴婢已经没有路了,周韬与沈妙仪通奸,奴婢是帮凶,国公府不可能容得下奴婢,沈妙仪囤米,奴婢也是帮凶,大晋都容不下奴婢了,但每一桩事,奴婢都可以做人证,奴婢人微言轻,唯有一命可自证。”

    沈桑宁看着她,语调说不出的怅然。

    前有姜御史想在朝堂撞柱自证清白,现在连素云都想自缢证明言语可信。

    一个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不会骗人——这就是他们的逻辑。

    可是唯独算漏了,人会变,说辞会变,但死人却不再能改变应对方法了。

    沈桑宁走到素云面前,“你只给了自己一条死路,为何不给自己一条活路?”

    素云摇头,面目露出悲戚之色,“奴婢帮着二少夫人做了这许多事,到头来愿意帮我的,却只有您,奴婢帮不上您什么,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待到东窗事发,奴婢的存在,只会抹黑您的名声。”

    语罢,房中传来嘭的一声,门被大力踹开。

    被五花大绑的周韬此刻鼻青脸肿,云昭抬腿,长裙仿佛散开一朵像漩涡的花,一脚踹在周韬背上。

    周韬摔在地上,脸朝地,双手束缚在后头,别说还手之力,连撑地都难。

    正好,趴在素云眼前,素云看得愣住,心里爽快极了。

    云昭朝素云看去,“那位姑娘,你要不要来踩一脚?”

    素云不解。

    此刻周韬从地上抬起脸,“你们仗着国公府为非作歹!总有一日会受到制裁的!我是京机卫小旗,是平阳侯的手下!你们敢——”

    话没说完,云昭蹲下身,拽起他的头发,往地上一砸,“废话真多。”

    而后,沈桑宁才回答他的话,“很快,你就不是京机卫小旗了。”

    她冷冽地低笑一声,继而道:“身为京机卫,办差的本事不见得有,打女人倒是不需要学,周韬,你私通公府女眷,你以为,京机卫还敢要你吗?”

    周韬脸贴着地,但耳朵是好的,听得见,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云昭仿佛听懂了一般,“还敢骂人!”一脚踩在周韬背上,看向素云,“就像这样。”

    素云这下懂了,原本克制着的冲动,被云昭粗暴的动作刺激了,彻底按捺不住,起身站到周韬的背上——

    “你也有今日!”

    素云解气地在他背上跳了两下,才下去。

    随后国公府的护卫将周韬扶起,架着走出去,周韬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

    周围邻居大概是听不到的。

    因为一直以来,素云歇斯底里的喊叫,他们都不曾听到过。

    这会儿,刚过晚膳的时间,一行人出了周家,沈桑宁让人去给承安伯府递口信——

    “就说是抓到了二妹的奸夫,今夜伯府若躲着不出面,公府就自己解决了。”

    第299章

    若是昔日,通奸肯定是私下解决,不能让宁国公府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如今不同了,沈妙仪囤了米,就算低价卖出,也很难说清囤米初衷和原因。

    所以得尽快,将她从国公府摘出去,避免殃及公府。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若不讲清楚,外人还真以为肚子里这个是宁国公府的血脉。

    护卫简单粗暴地将周韬装进了麻袋里,驼在马上,天黑路长,也无人看见。

    低调的马车车厢外挂着一盏灯,左右十几个护卫护送着,穿过几条街,在拐弯处碰到其他车队了。

    两个队伍自不同方向而来,要去的却是同一个方向,沈桑宁自另一条街汇入,自当礼让,于是护卫停下,让他们先过。

    为首的护卫抬起手里灯盏,与对方的护卫打了个照面——

    咦,眼熟。

    再看一眼,可不止是眼熟,连衣裳都一样的。

    “少夫人,是世子。”

    闻言,玉翡将车厢打开,沈桑宁探出头来,天太黑,凭几盏路灯的确瞧不清远处状况,她干脆下了马车。

    那厢,裴如衍亦是一样的举动。

    他从皇宫出来,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她,正好一起回家。

    两边车马不在一条街上,唯有两头相会,从车马上下来的沈桑宁也看不到裴如衍。

    车马停着,护卫等着,只有两人在动。

    哦不对,还有麻袋里的周韬也在动,被护卫用剑柄敲了下才老实。

    四下安静,就在沈桑宁即将经过拐角时,忽听一声沧桑的呼喊——

    “裴大人!”

    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冷兵器碰撞,是护卫们警惕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还抽出半寸来。

    沈桑宁停住脚,远远的,似有人匆忙赶来。

    听脚步声,是有两人。

    步子不稳,但从迈步子的频率可以听出急切。

    待两人从小巷中走入大道,斑驳的路灯将两位老者照亮。

    沈桑宁盯着那处看时,裴如衍已走至身侧,但他并未停下,他朝着两位老者走去。

    两位老者满头花发,至少是花甲之年,应是夫妻,均身着褐色布衣,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贵重的点缀之物,夫妻俩疾步相携而来,一脚轻一脚重,走进宁国公府的车队中。

    两侧护卫都冷着脸,一副随时拔剑的模样,还是裴如衍摆了手,才纷纷收起警戒状态。

    “江大人。”裴如衍走至这对老夫妻面前。

    “老朽已经致仕,担不上这一声大人,”老者再次开口,微微佝偻的背尽量挺直,伸手从老伴手里拿过褐色钱袋子,“我们老夫妻平日里消息闭塞,直到半个时辰前,去巷口吃面,才听得扬州遇难的消息,急忙赶回去拿了银子,好在是赶在了裴大人去扬州前。”

    江大人手提着绳子,钱袋子虽不鼓,却很重,垂在空中将绳子拉得老长。

    裴如衍自然注意到了,将江大人的手推了回去,“江大人,目前筹款已足够,不必再捐了。”

    闻言,江夫人也急了起来,“哪里会够,街头巷尾都说那边死伤惨重,即便是将城池重新修葺好,可死去的人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人财两空,哪怕多几两银子,都能多救一人。”

    语罢,还见裴如衍迟疑,江大人夫妇相视一眼,以为是他嫌少。

    江大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透出一丝尴尬,但仍是没将钱袋子往回收,“确实比不上别人阔绰,只是若不出这份力,我们夫妇俩于心不安,哪怕能多帮上一人,也是好的。”

    裴如衍被误会,连忙摇头,“江大人误会了,只是您已致仕,往后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江大人听闻,脸上露出一丝笑,豪爽地摆摆手,钱袋子跟着晃悠,“我们夫妇膝下无儿无女,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朝廷每月还养着我,一个月八两银子,都没处花。”

    江夫人在一旁点头,“是啊,救急要紧。”说着,一把将江大人手里的钱袋子夺过,不由分说地塞进裴如衍手里,让他拒绝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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