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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铁面面对的墙成了脚边碎料,也只塌了这一面,否则非得把马通天砸死不可。

    暗室不再是暗室,一面通了风,通向马府的庭院。

    马通天费劲全力大喊,“来人!”

    “来人!”远远的,传来小厮的喊叫,与他的声音几近重叠。

    “着火啦!”

    远处是一片喧嚣,根本无人能听见马通天的话。

    铁面在那头站了会儿,被骗后还很淡定,因为入暗室前,他就在西院点了火,还把前院值守的人撂倒了,这会儿谁能来管这位马老爷?

    在马通天惊愕的视线中,他走过去,“就这?”

    “不,不,”马通天艰难抬起右手想握住铁面的脚踝,“大侠,我不骗你,我真有钱。”

    铁面抬起脚,一脚踩上他腹部伤处,冷呵道:“你坏事做尽,还想拿钱买命?”

    这正义的口吻,不像是为钱来的,马通天懵了,腰腹吃痛出声,“唔……本官乃朝廷命官,不论有无错处,都轮不到你……你来教训,你……你这贼子,究竟是谁派来——”

    “刺”的一声,长剑插入腰间。

    马通天瞪大眼睛。

    此刻,透过崩塌的那处墙面,他看见了隔壁院落升腾起的火光,以及传来的嘈杂的救火声。

    然而这些,都在逐渐远去。

    长剑从身体里拔出,远处变得模糊虚幻,只能依稀看见一片火红,他的视线被迫聚焦在近处。

    眼帘中,铁面男子伫立着,衣角微动,“对付不拘泥于律法的狗官,为何要拘于律法。”

    他大义凛然的模样,刻在马通天充血的眼睛里。

    那眼睛里也未必完全是充血,还有远处的一片火光,而火光前……

    铁面男子抬头将面具解下,缓缓露出冷峻的容颜,凌厉漠然的神情,他一字一字开口——

    “孤,名谢欢。”

    他的声音回荡于暗室中。

    嘈杂的四周,马通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物,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你——”

    极度的惊恐让他说不出话,下一瞬,失去了视觉,疼痛也渐渐消散,瞪大的眼睛里,还能倒映出绚烂的火光和谢欢无情的面庞。

    听觉完全消散前,身侧响起谢欢低沉的声音:

    “想去山里还是河里,嗯?”

    “……”回答不了。

    “那烧掉好了。”

    省的污染环境。

    第335章

    而此时,隔壁院还在忙活,“救火,再去接水——”

    谢欢淡定地擦了擦剑身,重新戴上面具,将撂倒在外的护院搬远些,又走回来,将燃着的蜡烛塞进马通天的衣裳里,然后朝着后院而去。

    他无声无息地撂倒后院守卫,将两排房间的门都劈开,女子们惊疑地跑出来,就对上一个可怖的男人,差点叫出来。

    “跟我走。”

    谢欢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想阻拦,他朝丫鬟望去,手里的刀抬了抬,威胁意味十足,丫鬟正好看见一排“死掉”的护卫,吓得当场噤声,躲在了房间里不敢言语。

    最后一间房,是一个哭得有气无力的小姑娘,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另一女子道:“她三天没吃东西了。”

    根本跑不动。

    谢欢刚打算将人扛起来,忽然耳朵微动,府外一阵官兵的动静,让他警惕。

    不过很快松了口气。

    知府的人来了,这会儿才来,若是紫灵真被绑到府里,黄花菜都凉了。

    谢欢将小姑娘交给其他女子,“知府会来救你们,勿怕。”

    他打算独自悄悄离开。

    一众女子望着他的背影,他倏然停下脚步,从腰间取下自己不算饱满的钱袋子,转身将钱袋子放到一女子手中,言简意赅道:“分一下。”

    这些女子能被马家拿捏,说明没有家世,出了马家的大门,哪都需要银钱。

    放下钱袋,在女子们惊讶的神色中,飞上房梁离开。

    知府的人赶到时,马总兵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小半截身体,火倒是灭了,暗室中的铁器也被官府搬走。

    私藏这么多铁器,可是大事。

    随后,又找到了十多名女子,这些女子们见到马总兵已死,且还有藏铁的罪名,心想马家已无力回天,她们也不再惧怕忌惮,纷纷将自己的遭遇诉说。

    有的是贪图荣华,入府后才知进了虎穴,却无力扭转。

    有的是被抢来的,强抢后,家人找上门,马家给了足够的银钱,便不了了之,她们也无可奈何。

    再有的,是人牙子卖进来的外地女子。

    “做妾便算了,他们丧心病狂,这府中没一个胎儿能够顺利降生!”

    “大人们只瞧见了我们,实则受害的远不止我们,后院两排房屋,如今没有住满,是因为空房那几间死了人,还未来得及住进新人!每间屋子里的女子多则住两年,短则只有半年,若落胎后侥幸不死,就还会有下一次,反正迟早是要死的。”

    “而那些流下来的六七个月大的胎儿,究竟去了何处,作何用途,我们却不知道。”

    “我知道!”有一小丫鬟胆怯地走出来,小声道,“我曾窥见过,管家将流下来的东西包在布袋里,交给对面食肆老板,而每隔一阵子,食肆老板就会供应几日馄饨,给老爷或公子。”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可很多人不敢直接说出来,实在是惊世骇俗!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便是畜牲都做不出!

    若马家父子当真吃自家血脉,与畜牲有何异?不,简直侮辱畜牲了!

    马家度过了不平静的夜,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马总兵的妻妾与子女都被封在了家中,不得外出。

    一是因为命案,二是因为马家本身的罪孽过错,需要朝廷判决。

    然而当事人马通天已死,另一当事人马年,也死在了客栈里。

    令知府头痛的,是太子踪迹还没找到,或者说今夜根本没空找太子了,城中发生这样的事,作为活着的知府,也有着脱不掉的关系。

    “大人,守备军被宣王的人命令去寻匪徒了。”

    “大人,客栈来人,说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客栈中遇到匪徒。”

    知府头好疼,“这又跟宣王和宁国公府有什么关系,等等——宁国公府的家眷来了通州,为何本官不知?那位夫人可有受伤?快,快去瞧瞧。”

    看,哪有时间找太子?

    不过相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马家的罪证人证都有了,马家倾覆在即,过了这夜,通州就该安稳了。

    那厢,谢欢回了客栈。

    沈桑宁在客栈里候着,此时客栈里的原住民都不敢出来,掌柜与店小二也被她屏退了,只留着公府的人。

    见他归来,她起身,“叔,您回来了,没有受伤吧?”

    他摇头,低声道:“马通天已死,后院那些女子也放了。”

    沈桑宁听闻他杀了马通天,心情复杂,毕竟原本该用律法制裁的,现在直接死了……她急道:“叔,你没让人瞧见杀人吧,过不了多久,知府就来了,你快跑吧。”

    谢欢的手放在腰间,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于是,他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这下,沈桑宁看见了,“哦,说好的盘缠,”她取下自己的钱袋,塞进他手里,“叔,你快跑。”

    以他的能力,定无人能找到他。

    见他收起钱袋子挂在腰上,以为他准备要离开了,岂料他淡定道:“无事,没人瞧见。”

    然后,上楼了。

    ……

    沈桑宁懵了,“阿昭,你爹什么意思?”

    云昭单手扶额,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还是不管他了,他想跑,是随时的事。”

    沈桑宁的确没能担心太久,因为知府亲自带人来了。

    今夜宵禁怪热闹的,前脚马年的尸体刚被搬走,知府便来询问了——

    “裴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受伤没有?”

    沈桑宁摇头,马总兵死了,她用宣王令牌的事也注定要被京城所知,于是她肃穆道:“我途经通州,本不欲打扰大人,而今日,马年当街抢了我的侍女,得知我身份后又送了回来,他假意请我吃馄饨,实则与情郎想要了我的命,怕我将他们的奸情与勾当告诉世人,连马总兵都派兵前来,我的护卫为救我性命,这才重伤马年与马总兵的心腹校尉,还请知府大人在上奏时阐明缘由,伤人并非我本意,马李两家只手遮天,此等罪行必要上达天听。”

    “又与李家有什么关系?”知府追问。

    “啊,这事竟然真的没人知晓吗?”沈桑宁捂了捂嘴,“马公子的情郎,就是相府四公子啊。”

    这事,紫灵可以作证,在一旁认同地点头。

    第336章

    “什么!”知府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桑宁神色郑重,“而他们之所以要吃馄饨,是因为听了一偏方,马公子以为如此可以变成女子。”

    知府听得一愣一愣,随即便是愤怒。

    “知府大人,这出偏方的神婆就居城外,那些女子受害与此人也脱不了关系,故作高深招摇撞骗,黑心黑肝。”

    “裴夫人放心,本官会将人捉拿归案。”

    沈桑宁点头,又讲起,“马年与李四勾结欲杀我一行五十余人,而马总兵以职位便利,欺骗士兵,构陷于我,我用了宣王令牌假传命令,也是情急下不得已之举,此事……我亦有错,裴家也会将实情上奏陛下。”

    知府连连点头,知道轻重,不管裴夫人的令牌是怎么来的,也跟他没有关系,他要做的,是将实情上报,将马家罪行公之于众。

    至于裴夫人的人杀了马年与校尉,那也是对方过错在先,陛下亦会有公正的决断。

    想清楚后,知府又想起另一事,“马总兵之死,与夫人可有关系?”

    毕竟今夜与马家有冲突的,就是裴夫人了,马总兵刚好今夜死了,实在巧合。

    沈桑宁听闻,装作毫不知情,甚至还好奇地追问,“嗯?马总兵死了?他怎么死的?难不成城中真有江洋大盗?”

    见知府讳莫如深的样子,她不再询问,转而愤慨道:“不管怎么死的,此人纵子行凶,还未受到律法制裁,简直太便宜他了!”

    反正,绝不能透露总兵之死与云叔有关系,马年与校尉的死,是他们行凶在前,反击是“无奈之举”。

    而马总兵不一样,他是朝廷官员,死在家里,无人知道被谁所杀。

    若让知府得知是云叔所为,只怕云叔会被全城通缉。

    还是瞒着吧。

    知府松了口气,“裴夫人,既然你无大碍,本官也该回去了,你放心,今晚官差会守着客栈,不让你再担惊受怕。”

    沈桑宁见他要走,询问起哑婆孙女的事,知府立即派人核查那些被救出的女子的身份,然后将哑婆孙女送了回来。

    小姑娘十三岁,长得跟竹竿一样瘦,又被饿了三天,回来连哭都哭不动了,但哑婆哭了,她冲上去将孙女一把抱进怀里,祖孙俩抱了一会儿,哑婆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几人合力将哑婆抬进了小房间找大夫医治,大夫先前已经给哑婆止了血,可哑婆因为担心孙女跑来跑去,如今情况不容乐观。

    小姑娘守在床头照料着。

    沈桑宁便将小房间留给了祖孙俩,自己与云昭、紫灵挤一间上房。

    夜里挑灯,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写成书信,明早传回公府,让公婆知情,再看京中形势随机应变,顺便将谢玄的腰牌一并捎回去。

    她写完,云昭已经躺在榻上外侧睡着了,她跨步到床里侧时,云昭倏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待看清脸,云昭的眸光稍微温和些,松了手,抱着剑往外挪了挪,“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嗯。”沈桑宁躺下后,紫灵才爬进最里侧。

    周遭早就安静了,沈桑宁明明很困,可她总是想到那碗馄饨,心里很不是滋味,过一阵又清醒了。

    她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手心放在肚子上感受着自己的体温。

    命运弄人,有的人生来贫苦,有的人生来不被家人所喜,还有的,从一开始就是算计,根本没有机会降生。

    没有出生的胎儿,他们感受不到痛苦,痛苦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那些被迫怀上孩子、又被迫落胎的女子,她们还会有家吗,她们回家后,家人还会接纳她们吗?

    马家父子死得轻松,可被迫害的女子还活着,不仅要承受身体的痛,还要遭受世人指点,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现在想来,云叔归来腰包空空,大抵是将银钱给了那些女子。

    可云叔能有几个钱,那几个钱怕是抵不上大用处。

    她心里有了决定,闭眼睡了过去。

    另一间上房里,床前摆着两个木盆,一大一小。

    大木盆里放着一双大脚,小木盆里放着一双小脚。

    “再给我加点水。”谢欢道。

    齐行舟听了,吃力地拎起水壶,往大盆里加了些热水。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听话,大概是白日里被他救过的原因吧。

    两人坐在床榻上泡着脚,安静得连窗外呼呼的风都无比清晰。

    即便如此,谢欢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享受此刻摘了面具,能够顺畅地大口呼吸。

    他扭头看着身侧装蒜的小萝卜头,“你多大了?”

    齐行舟身体板正地挺着,正经地回答,“七岁了,”考虑到房中过于安静,不想这话掉到地上,于是反问,“您呢?”

    这么小,就这么“装”,长大还得了,谢欢抬手摸一把他的小揪揪发冠,惹得小屁孩频频皱眉。

    至于自己多大了,谢欢回忆了会儿,“二十五。”

    齐行舟再次皱眉,“……”不说话了。

    “你阿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样板着,不累吗?”谢欢拍了拍他的背,感觉他缩了缩,才想起他背上还有伤,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忘了。”

    齐行舟也没法跟他计较,看着他弯着背的样子,自己又挺起了背,纠正道:“这是君子之风。”

    没有君子之风的谢欢,发出一声轻笑,“行,小君子,待会儿,帮我倒洗脚水。”

    “你——”齐行舟扭头,两个小拳头捏紧了,见对方已经擦干脚上了床,“哦。”

    护卫们都歇下了,也不想麻烦别人,齐行舟弯腰去捧木盆。

    大盆按照谢欢的要求,装了太多水,根本捧不动,小盆又太小,装不下多的水。

    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勉强将大盆捧起来,小脸涨红,转身走都走不稳。

    谢欢偏头看他,一扭一扭的背影,心叹口气,下了榻从他手里接过盆,“臂力太差。”

    齐行舟双臂忽然变得轻松,垂着头悄悄抿嘴,露出宽宽的黑缝隙,转头去捧小水盆,快步跟上。

    一高一矮,齐行舟只及谢欢腰下,两人去倒水,一路无言。

    回来后,谢欢率先躺到榻上,齐行舟坐到小板凳上,将头上的小发冠取下,黑长的头发微微卷曲,他用木梳将其梳通,然后踮着脚吹灯,摸瞎上床榻。

    刚摸到床,就被人一把拎起,下一瞬便躺在了床榻里侧。

    黑夜里,谢欢看不到身侧小孩不满的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听身侧响起小孩别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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