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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外祖父气结,冷哼一声撇开头去。

    “怎么还说不得你,”外祖母看他不服气,“宁宁在,可会替我撑腰的。”

    两人拌嘴时,大舅微生澹根本没眼看,无奈地摇头。

    微生络看好戏似地站在微生澹边上,饶有兴致。

    樊氏走上前,凑到沈桑宁耳边说,“他们近来总拌嘴,年纪大了,就喜欢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晚辈们都看着,还是外祖父先认了栽,换年轻时是绝不会的,但现在有些耳背,吵起来很吃力。

    外祖父直接转移话题,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齐行舟,招招手,“阿舟来,跟外祖父说说,京城有何趣事?”

    被突然提及的齐行舟,面上闪过诧异之色,看了阿姐一眼,朝外祖父走过去,“京城……挺好的。”

    关心来得太突然,他都不曾想好要怎么说。

    午膳的席面已经摆好,护卫席与主家自然不在一块,但沈桑宁就是不太放心,云叔吃饭肯定要摘面具的,万一府中哪个老人认出他,怎么办?

    虽然当初的事,一定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而且十八年过去,就算碰巧碰上也未必认得出。

    但沈桑宁就是不放心,走到隔壁院落去瞧瞧。

    只见六桌席面,云叔坐在其中一桌,正大光明地摘了面具,搁那吃饭呢。

    失忆的人倒是没有忧虑,只有沈桑宁在担忧。

    她走过去,“叔,你怎么不去扬州了?”

    对方抬头,咽下嘴里的饭,言简意赅,“我想住几日,先吃饱饭。”

    说得好像扬州没饭吃一样。

    嗯,大概确实没有微生家吃得好,但是,留在微生家,被发现怎么办呀!她都不知他何时会摘下面具。

    谢欢看眼前小姑娘一脸纠结,都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皱皱眉,放下碗筷,摘下腰间钱袋子,递给她,“房费。”

    “……”沈桑宁怎么可能会收,那本来就是她给他的盘缠。

    她推回去,他也不再客套,直接别回腰上,重新端起饭碗。

    沈桑宁心里复杂得很,但跟云叔肯定是说不明白的,“那你这几日务必戴着面具。”

    对方皱眉,就像是逆反心理一样,语气古怪地询问,“我见不得人?”

    他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樊氏的声音,“宁宁是在这儿吗,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桑宁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云叔这张毫无遮挡的脸,抓起桌上的铁面具,就往他脸上按。

    许是用力了些,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即,他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啪嗒一声,与此同时,樊氏也走进了院落,瞧见这主仆俩莫名其妙的动作,愣住了。

    沈桑宁也知道不妥,忽视了面具下幽怨的目光,转身对坐在边上的护卫长吩咐一句,“给他按住。”

    护卫长不明所以,接管了按面具的动作。

    简直是莫名其妙。

    沈桑宁跑了,顺带牵走了樊氏,也带走了院里上菜的下人。

    边走,樊氏还不解得很,“他怎么吃饭还戴面具?”

    沈桑宁指指脸部位置,遗憾地摇摇头,虽叹息,但什么也没说,全靠对方意会。

    “啊?”樊氏脑补,“好吧,那让他单独去个厢房吃饭吧,既是公府都重视的人,我们也要款待。”

    沈桑宁点点头。

    一顿饭毕,樊氏张罗着将一车行囊放去陶园,而阿舟还是住在陶园边上的止水居。

    不同的,是这一次,止水居提前收拾过了。

    原先满院子的杂草也清理了,甚至种出了鲜花。

    五十个护卫被安排住在西边,云昭与紫灵都跟着沈桑宁住在陶园,至于云叔就还是与阿舟同住。

    樊氏将一应事务安排好后,走出陶园,私下招来厨房的管事,吩咐道:“国公府来的,一日三餐都以最高待遇款待,护卫们也不可亏待了去。”

    “哦,住在止水居那个护卫长,伙食跟其他护卫一样,但每样菜量少些,让他这么傲慢!真当我没脾气!不过,别叫人轻易看出差别。”

    第345章

    微生络玩着琉璃珠,走近正厅时刚好听见,嘴角弯了弯,晓得母亲是既想出气,又不太敢惹。

    樊氏看见儿子在玩球,就将管事屏退,拧着眉过去,“功课做完没有,你倒是看看你表弟,人家天资不凡还努力,早早被你表姐带去京城培养,你呢,若不是你上次要去游学,被带去京城的指不定就是你了,现在游学回来了,也不知道努努力。”

    微生络放下琉璃珠,随意地问,“娘是想让我努力读书,还是努力与表姐拉近关系?”

    “你——”樊氏听得很不顺耳,“但凡你能做成一件,我就求神拜佛了!”

    微生络丝毫不放心上,“其实娘你不用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别总将我跟表弟比,我比他整整大了……”思考一下,“六岁呢!”

    樊氏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啊,你不仅大他六岁,而且从小锦衣玉食,笔墨书砚哪样不是最好的?怎么就不争气呢,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爹给承安伯府送了多少钱?可都是在为你铺路啊!”

    微生络皱眉,“又不是我让你们送的钱,现在可惜那些钱了?”

    樊氏一噎,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透着几分叹息,“不是可惜,是望你能珍惜。”

    微生络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还掰扯着琉璃球,让樊氏看得头疼。

    尤其是在得知沈桑宁派人去官府打听童试报名流程时,樊氏心里那股怨气更重了。

    有的孩子七岁就要考童生了,有的孩子十三岁……还在玩球。

    那边,沈桑宁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齐行舟报名童试。

    先前在京中报过名还未考,再在其他郡县报名是违规的,沈桑宁原打算亲自去拜访报名,然而那头,府衙已经收到了来自竹阳书院的书信,得知齐行舟是竹阳书院的优秀学子,便破例将他的名字添上。

    解决阿舟的报考,接下来就是赈灾银的捐募筹集。

    在金陵,她的名号可不管用,于是请外祖父代劳给本地的富商递帖,邀他们明日于金陵商会一叙。

    外祖父得知她要募捐,面有难言之隐,“一地有一地的规矩,宁宁想要在金陵筹款,未必有在京城时容易。”

    京城遍地权贵,商贾也不是普通人,能在京城混成巨富的,多是几代的积累,他们钱赚够了想换些名气,也愿意给她面子。

    而远离京城的地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一个个精得很,想从老板们的口袋里搞些钱出来,可不容易。

    沈桑宁心里也明白,但再难做,也要做。

    她将外祖父写的帖子,分发给几个护卫,让他们送去给本地的几位老板。

    沈桑宁站在微生家门外,瞧着门前的热闹,大街上不少摊贩,风车随着风飘动,她想过去买风车,忽听摊贩周围的小孩们拍手转圈,嘴里唱着她从未听过的歌谣——

    “小乞儿飞飞小乞儿亏,七十两花完生不轨。

    鸠占鹊巢满肚子鬼,飞黄腾达吐坏水。

    抢掠家财黑心不悔,迟早要被烧成灰。”

    这是什么古怪的歌谣,像是在诅咒人。

    沈桑宁扭头望去,只见几个小孩嬉闹着将一个小乞丐围在中间,小乞丐蹲在地上埋头啜泣。

    小孩或许根本不知歌谣之意,只当是一种嘲讽,欺负着小乞丐。

    她皱眉,调转脚步朝着那几个孩子走过去,一阵轻风拂过,奢华马车缓慢驶来,伴随着一股清淡的麝香。

    麝香……沈桑宁后退两步,打算等马车驶过,她再走过去,奈何马车在靠近她一丈远之处停了下来。

    街道对面不知哪个熊孩子喊了一嗓子——

    “黑心鬼来啦,大家快跑!”

    几个孩子四处逃窜,跑得那叫一个快。

    马车前后十几个护卫,紫木色的马车挂着几吊香灰琉璃珠,窗子处是镂空雕花镶青玉,里面装了纱帘。

    车内的人从马车的另一侧下来,男子一袭深紫色的华贵衣袍,沈桑宁堪堪瞧见一个背影,还有对方手中盘着的砗磲佛珠。

    沈桑宁看出来了,这是个富户。

    还是个讲究人。

    他下车没多久,又回到马车,上车之时,被开车门的侍女挡着,沈桑宁仍没瞧见其貌。

    待车驶离,麝香的气味也消散在风中。

    没了马车的阻挡,沈桑宁看见了刚才小乞丐,欺负他的孩子们都跑了,小乞丐站在摊位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还有一个油纸包。

    也不哭了,一口糖一口肉包。

    是刚才那个男人给的?

    看着高调张扬,竟还意外的良善。

    沈桑宁朝着马车驶离的方向,既然这么良善,捐点钱应该也不难吧?

    她想着,招来身后的护卫。

    身后护卫正是暂时痛失护卫长身份的疾风,疾风一语不发走上前。

    她道:“你去瞧瞧,此人是哪个老板。”

    为何,别人要称呼他为黑心鬼呢,瞧着也不黑心啊。

    疾风领命离开,她买了风车回了府,将风车交给正在读书的阿舟。

    阿舟抬头,将风车插在窗沿的缝隙上,学累了一抬头,就能瞧见风车在转。

    沈桑宁却没在止水居瞧见云叔,阿舟也不知其行踪。

    她站在庭院四处张望,不晓得云叔又跑去了哪里。

    正担忧着,忽听头顶上唤来一声随意的询问——

    “找什么。”

    她抬头,见到屋顶上坐在的人,松了口气。

    “叔,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星星。”他道。

    天快黑了,月亮悬挂于天上,周边一颗星星也没有。

    被她注视着,谢欢很不自在,“别管我,我哪也不去。”

    他的声音空洞地飘荡进她耳中。

    谢欢背过身去,轻声重复,“哪儿也不去。”

    沈桑宁看着他的背影,透着无限的落寞寂寥,她低下头,转身离开。

    半晌后,谢欢悄悄回眸,见身后无人了,在房顶上起身,朝着另一处别院而去。

    第346章

    他,怎么可能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就不是谢欢了。

    微生家的格局布置,他是记不得了,但他可以慢慢找,反正无人能发现。

    将微生家漆黑的院子全部摸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有些印象的那间院落。

    院子被清扫得干净,谢欢在庭院里站着,模糊的记忆,随着目光所及,慢慢变得清晰。

    她的院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因为她未能及时赴约,他情急之下才违了规矩。

    谢欢朝着主屋的方向,踏步而去,就在右手即将触碰到门扉时,脑海中倏地响起曾经少女羞赧气恼的声音——

    “你不许进我闺房。”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二十五岁的谢欢没有入内,规规矩矩地在院外等着她,一边还要躲着,省的被下人瞧见,坏了她的名声。

    十八年后的谢欢,也停在了门外。

    廊下无灯,照不亮他隐晦苦涩的面容,他静默良久,这一次,还是选择推开了门。

    也不知颜颜若瞧见,会不会指责他不守礼教。

    不会了,她看不见。

    这是谢欢第一次进入颜颜的闺房。

    四十三岁的谢欢,进入了微生颜十八岁时的闺房。

    习武之人耳清目明,仅凭借皎月微光,他也不会被任何物件绊倒。

    可这还不够,他想要看清些,再看清些。

    于是用火折子将灯烛点燃,灯罩子下的灯芯还很长,大概是刚换过的。

    火苗摇曳,室内布局被火光照亮,盖上灯罩后添了一层朦胧之感。

    谢欢在房中绕了一圈,他站在床榻前,看见一床碍眼的陈旧喜被。

    十八年了,竟都不曾将喜被换了。

    他想伸手将此物扔掉,却在即将触碰时,顿住手,收了回去,他发出一声苦笑,转身想踏出屋去,走到一半时,又突然折返回来。

    他站定书架前,在一架子陈旧发黄的书籍中,准确无误地拿出那本格格不入的菜谱。

    没错,是菜谱。

    很难想象,一个闺阁千金,还需要学做菜。

    其中有两页,被折了起来。

    谢欢将书页翻开,一页是红烧鸡腿,另一页是爆汁兔头。

    他愣住,远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因前朝暴君昏庸,赋税过重,导致民不聊生、颠沛流离,即便新君登基,短期内也无法实现安康盛世。

    大晋之初,仍有很多百姓吃不饱饭,匪患频发,孤儿沦为乞丐,他在外化名晋欢,一路帮扶了不少人,其效甚微,于是孤身上山捣鼓匪窝,两年内招安近千人。

    离家出走的第三年,兜兜转转到了金陵。

    金陵的山上没有土匪窝,倒有个寺庙,叫什么寺来着……记不起,反正他从不拜神佛,不信仰,但还是挺喜欢的,因为有免费斋饭吃。

    为了吃这口饭,他假装去正殿走了一圈,没拜,只为了看起来像是诚心来礼佛的。

    他真的很诚心,从不离手的武器在门外卸了。

    耳力非常的他,也不是刻意想偷听什么,有些话莫名其妙就往耳朵里钻,也让他挺无奈的。

    当时,他刚在正殿内转完一圈,准备跨步出去时,身后跪拜在佛像前的女子双手合十,正是知羞的年纪,声音轻得如蚊子叫般,也只有他能听见——

    “信女在上,佛祖……”少女声音微顿,知道说错了。

    谢欢嘴角微扬,差点没憋住笑,他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瞧见少女淡粉色的背影,梳着未出阁的繁琐发型,挂着两根粉色的发带,两侧还垂挂两支细长的小辫子,拜佛时两支辫子就掉到前面。

    不知为何,他不急着出去了,在大殿里多转了一圈。

    只听少女重新开口,“佛祖在上,信女想要父亲母亲长寿安乐,想要二哥与单姑娘的亲事如愿以偿,还有……信女想求一个能相守一生的盖世英雄,长相俊秀,可以没有家财万贯,但要善良正直,某一日骑着白马降临……”

    越说越轻,直到连谢欢都听不见。

    说得这么详细,搁这儿许愿呢?

    谢欢心中嗤笑小姑娘的天真,若许愿有用,这大晋哪还能有乞丐和土匪。

    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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