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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哪来的虎崽子?

    月郤翻腕,藏住刃尖,然后伸手就要去抓那幼虎的后颈子。

    “哈——”幼虎往后退着,不住朝他哈气。

    不过还没等他挨着,就有人急匆匆跑进花房。

    “月郤!”奚昭倏地关紧门。

    月郤一拨短剑,刃尖压在虎崽儿的后背上。

    等顺着那油光水滑的虎毛抹了两遭,再才慢条斯理地侧过脸看她。

    “绥绥,这东西是你弄来的?”脸上鲜少没有笑意。

    “是。”奚昭心跳未平,紧盯着压在幼虎背上的短剑,“你先把剑拿开。它好动,容易伤着。”

    “伤着这几百年修为的小畜生?”刃尖顺着脖颈滑到嘴边,月郤拿短剑轻拍两下那幼虎露出的尖牙,无视它眼底的怒戾,“绥绥,阿兄倒是小瞧你了,竟能不声不响地将这东西弄进府,还藏在这角落里。若不是我今日转到这儿来,你还想藏多久?”

    奚昭恼蹙起眉:“我知晓它是灵兽,它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你有话就与我讲,别吓着它!”

    说着,便要拿走月郤手中的短剑。

    月郤也由着她拿。

    短剑离手后,他站起身:“是谁放它进的月府,太崖?还是那姓蔺的。绥绥,你只管与阿兄说,他们师徒俩谁骗得你做出这等子事。”

    “没谁骗我。是我看它伤得太重,就剩一口气了,所以才放它进来。”

    月郤语气不算好:“为何没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况且大哥很讨厌这些东西。”

    “就是因为大哥不喜欢,所以才没与你说啊。要是告诉你,转头大哥就能知道。”奚昭挪了步,挡在幼虎前面,“不过你放心,我只把它养在院子里,不会叫大哥看见它。”

    “我——”月郤深吸一口气,转而道,“这灵兽可有几百年修为,受了重伤也不安全。”

    看模样还是个幼兽,若非天赋异禀,很可能是什么大妖有意伪装。

    自然马虎不得。

    “这你放心好了。”奚昭说,“蔺道长检查过,这老虎不是什么凶兽,还给它身上佩了符——就是它脖子上挂的那个,它暂时没法使用妖术。等它养好伤,我就送它出去。要是它愿意,说不定还能和我结契,往后继续养着它。”

    月郤怔然,随即心底涌起比方才更甚的恼意。

    不仅恼,还翻涌着足以将他吞没的酸妒。

    “蔺岐也知道?”他忽想起什么,“这些天他常往你这儿来,就是因为这东西?”

    “是。”奚昭从角落里翻出狗尾巴草,逗起那虎崽儿,“多亏蔺道长,帮了我不少忙。”

    一口气闷在心里,不上不下。

    月郤在花房里走了几转,一双戾眼始终盯着那小崽儿。

    什么都瞒着他。

    瞒他就算了,偏偏让别人——还是个认识不到半月的陌生人知道。

    凭什么?

    凭什么!

    他忽地停住。

    “今日我还要出去一趟,不能在这儿留太久。你要喜欢可以暂且养着,但我须得再检查一番。”

    奚昭手一顿,瞬间被那小崽儿扑着狗尾巴草。

    “怎么检查?”

    月郤半蹲在幼虎旁边,手作剑指压在它后颈上。

    “看看它是不是大妖所化。”

    之前蔺岐也当着奚昭的面检查过。

    顾虑到灵兽的伤,他手法温和,仅检查了下它身上有没有妖法的痕迹。

    比起他,月郤就要粗暴许多,直接往它身体里打进一股妖气。

    他道:“要是普通灵兽,这妖气对它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是大妖所化,定会被逼出原形。”

    说话间,那虎崽儿一直抱着狗尾巴草啃咬,尾巴连甩直甩。

    看着并无异样。

    足足过了一刻钟,月郤终于收回手。

    他勉强放下心:“暂时没什么问题,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了,再来检查一遍。”

    过后不久,他收到了月楚临的纸鹤传书。

    粗略扫一遍上面的内容,他将信一折,道:“我还有些要紧事,等忙完了就马上来找你。如果这老虎出现了什么异常,定要记得及时找我。”

    奚昭抱起虎崽儿,抬眸看他。

    “阿兄,”她捏着那幼虎的爪子,问,“这事……可不可以暂时不告诉大哥?”

    月郤扫了眼那不断冲他呲牙的灵兽。

    “等我回来再说吧。”他稍顿,又道,“刚让人熬的酸梅汤,记得喝。”

    似是早想到他的答案,奚昭没出声儿,只顺着幼虎的皮毛,静看着他走出花房。

    这之后,她在花房陪着虎崽儿玩到了晚上。她不知道月郤在它身上使了什么妖法,又怕他会趁着晚上摸走虎崽儿,便干脆把它带回了卧房,又往它颈上栓了条锁妖链。

    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及时处理。

    但等她睡着了,睡在她枕头边的虎崽儿却陡然睁开眼。

    白日里看着毫无异样的虎崽儿,像是陡然被压垮的草茎子,一下就蜷缩成一团。

    它大张着口喘气,浑身抖得厉害,尾巴不住甩动,皮下隐能瞧见几缕银白气息在横冲直撞,似是想要冲破什么禁锢。

    很快,有赤红气息交织着从它体内飞出。急速旋转、缠绕,然后膨胀成绯色烟雾。

    红雾浓重,又逐渐消散。

    雾气之下,一具高大身躯渐渐成形。

    是个年轻男人,玄黑箭袖破烂不堪,隐约可以看见正在痊愈的伤痕。

    头部缠绕着白色纱布,只露出一双赤红眼眸,还有些暗红色碎发打布帛缝隙间翘出。

    他半撑着胳膊,脊背稍躬,肩背的紧实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疼痛使然,他额上满是热汗,又流过面颊,滴落在床铺上。

    他在旁边弄出的声响不小,呼吸又重。灼烫气息撒在耳畔、面颊,奚昭迷迷糊糊地睁眼。

    睡意模糊了感官,她只朦胧瞧见旁边有东西在动,喘气也急。

    “怎么了吗?”她意识不清地念了句。

    男人屏住气,手搭在了腰间匕首上,另一手则抓着颈上的链子,想要拽断。

    只是还未拔刀,奚昭就抬起手,指腹蹭落了头顶的白布,掌心搭在那蓬松头发上,像安抚猫犬那样揉着。但困意到底占了大头,动作很是敷衍。

    不光揉,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从乖猫叫到乖狗狗,让他安静点儿睡觉,别闹腾。

    那人被揉得身形一僵,搭在刀柄上的手也迟迟未动。

    第

    12

    章

    男人僵硬着身子,半晌,一甩脑袋,避开了她的手。

    奚昭尚还睡意朦胧的,摸了个空后索性顺势放下胳膊,又睡了过去。

    身旁人的呼吸绵长清浅,那虎妖恍惚扫她一眼,咬紧牙。

    浑身都疼。

    那妖物的妖气跟冷刀子似的,几乎要将他的肺腑割成烂肉。

    下午忍过一阵,如今竟翻倍折磨着他。

    在心底将那妖物来回骂了几遭,虎妖拽住扣在颈上的铁链子,使劲一拽——

    没起效。

    也不知这链子是什么材质打的,竟连条裂痕都没有。

    他又拔出短刃,可无论怎么劈砍锯磨,都没能损坏铁链分毫。

    他以为是跪伏在床不好用力所致,便想着直起身子再扯。

    但颈子刚往上仰一点儿,链子就绷直了,硬生生地箍着他。

    ……

    虎妖再度发力。

    脖子都快梗断了,链子也没有要断开的意思。

    剧痛袭身,他只得大喘着气蜷回身子,像佝偻着背的大犬。

    余光则瞥向睡得正熟的奚昭。

    真是把他当狗养了。

    封了他的法力就算了,拿链子拴着他也暂且不说,竟还整日想着喂他吃些生肉。

    生肉。

    亏她想得出来。

    哪处的灵兽会吃那血糊糊的腥肉。

    想起盆子里每天定时更换的新鲜生肉,他只觉得头更疼了,索性紧闭起眼,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一片昏暗中,头上忽然搭来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

    力度不大,却意外地抚平了疼痛。

    虎妖怔然,恍惚间听见她含糊不清地念道:“怎么还打鼾啊?睡得不好么……”

    ……

    虎妖将呼吸压了压,耳朵一抖,尖上涨出薄红。

    算了。

    到底是她救了他。

    只怪他化成虎形时不会说人话。

    ***

    “它好像没睡好,我今早起来的时候,摇了几回都没摇醒它——还是因为没吃好?这些天的肉都很新鲜,怕它咬不动,我还特意打成肉糜,不过它还是不肯吃。”

    奚昭蹲在铺了绒被的竹窝旁,手顺着幼虎的毛,目光则落在一边的蔺岐身上。

    从早上开始,这小崽儿就没精打采的,好似还有些发烧。她怕出什么问题,就去找了蔺岐。他刚巧今日休息,就跟着她来了玉兰花厅。

    蔺岐伸手搭在老虎颈子上,同时道:“应与食欲无关。像它这等修为,有食物吃自是最好,但数年不进食也无妨。”

    “那是为何?”奚昭垂眸看向闭着眼吃力喘气的小崽儿,猜测道,“昨天月郤往它体内注入了妖气,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或许。”蔺岐道,“灵力和妖气冲撞,难免伤它。”

    灵兽近似于妖,但和妖又有不同,自出生便拥有着强大的灵力。而没有与人定契的灵兽,往往会排斥外者的气息。

    奚昭拧眉。

    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拦着月郤,不让他碰它。

    她想了想:“那要吃宁气丸吗?但残存的妖气恐怕会影响到宁气丸的作用,还是得先用雪魄丹,等它稍微好转了,再作调养。”

    蔺岐侧眸看她,眼底多了几分讶异。

    宁气丸,还有雪魄丹对化解妖气的作用,这些都是他送她的《灵兽经》里的内容。

    那书读着晦涩,因是古本,许多字迹也已模糊。他对灵兽了解不多,当时送她这本书,也是因为身上着实没多少驯养灵兽的书籍。

    不想她竟认真读了,且三两天的工夫就已能活学灵用。

    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素来平静无澜的眸中多了些欣赏之意。

    “确要先用雪魄丹。”他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瓶丹药,喂给了灵兽,“服用过后可观察三日,若不见好转,再用宁气丸。”

    奚昭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哄幼虎睡觉的空当,她抬头看蔺岐。

    “小道长,府里的禁制修缮得怎么样了啊?”

    “尚在排查。”蔺岐道,“至少需要一月。”

    奚昭点头,心思却跑向了别处。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逐渐摸透了蔺岐的性子。

    他对她是挺友好的。

    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他向来知无不言。找他帮忙,他也会尽力为之。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人好。

    就跟话本里日行一善的仙人一样,行善举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说白了,无论是谁找他帮忙,他都会倾囊相助。

    并不存在谁要特殊一些的情况。

    这就难办了。

    奚昭若有所思地拍着那虎崽儿的背。

    她体内被种了禁制,先前也查过,解开的方法无非两种:种下禁制的人替她解开,或是找人结契,帮她解禁。

    结契的方式多,蔺岐自然不会与她结同生同死的命魂契,更不可能结主仆契。

    那就只剩道侣契一种。

    但她总不可能跟他直说,请他帮她结个道契吧?

    想想那场景,估计得把这规规矩矩的小道士惊得跑出府去。

    但按照现在的进度,再等个一百年估计也等不到他开窍——她之前去找他时,看见过他修炼用的卷轴。开头写的便是如何修养身心,克制私情。

    她也旁敲侧击过,他好似从未生起过与人结契的打算。除了他师父,也鲜少与旁人来往。

    还是换人?

    奚昭把府里的人统统想了遭。

    月楚临自然不行了。

    换魂就是他提出来的,如果他愿意帮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至于月郤。

    他应不会为了帮她而忤逆兄长。

    这两人若不行,就只剩太崖了。

    太崖……

    奚昭一手撑脸,想起那整日在亭子底下歇凉的懒散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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