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才叹笑一声:“玉衡,你这话着实伤人。”蔺岐稍侧过脸。
从?太崖的视角望去,
仅能看?见那不?含情绪的眼梢。
蔺岐缓声道?——
“因我未在师父身上看?见片刻的推心置腹。
“在赤乌时,
道?君为求生路,
将功法?传授于?我。
“父兄追杀,
道?君又担心影响到执明山庄的安危,
与我出亡赤乌。
“逃至太阴城后?,
你亦为了免遭追杀,
与昔日同门也做得交易。
“道?君,
万物万象在你心底,似乎都有所衡量,秤上唯独不?见真心。”
太崖脸上笑意渐淡。
等蔺岐说完,
他问:“眼下才为真话?”
“是。”蔺岐偏回头再不?看?他,语气生硬,
“也是道?君要斩断师缘在先。”
“原来?师缘五十?载,在你眼中仅落得‘不?见真心’四?字。”转瞬间,
太崖面上又见笑,
“我知晓了。如?今追杀令已经处置妥当,
月府禁制有我修缮。玉衡,明日你便可离开了。”
蔺岐攥紧手?,
一字未应。
半晌,他提步离开,始终没头回看?太崖一眼。
太崖静立片刻,也一转步子,进了房间。
入夜,他正在检查玉盘,忽瞥见一道?黑影从?窗外?走过。
出门后?才发现是蔺岐。
他倚靠着门,叫住他:“玉衡,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儿?”
蔺岐不?咸不?淡道?:“有东西落在外?面,去拿。”
太崖:“别忘了时辰,早些回来?收拾东西。”
蔺岐并未看?他,抛下一句“知晓了”,提步便走。
太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眼看?着那道?人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
方才叫他时,他神情间似有惊愕。
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旁人气息。
连气息都难以觉察到了么……
也不?知修为跌到了何种地步。
太崖若有所思?地垂下眸。
良久,他忽往前一步,跟了上去。
***
明泊院,花房。
奚昭躺在竹床上,就着昏暗烛火翻看?着驭灵书。
差不?多快翻完一本,外?面忽有人敲门。
她大概猜到是谁,放好?书便跑过去开了门。
果然,蔺岐站在门外?。沾了一身风霜似的,浑身透着难以靠近的冷寒气。
“先进来?,一天比一天冷,门敞一会儿热气就全散了。”奚昭拉他进屋。
蔺岐顺手?合上门,问道?:“昭昭找我有何事?”
方才她递了纸鹤传书来?,说是有事找他。至于?到底什么事,信上也没写。
奚昭正要开口?,却觉他脸色不?对。
平日里他虽时常冷着张脸,但也能看?得出情绪好?与不?好?。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揉捏两阵:“你怎么了?瞧着心情不?好?。”
陡然被她说中心事,蔺岐眼睫稍颤。
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握住她的腕,低声道?:“师父要与我断了师缘。”
“太崖?”奚昭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你有其他师父?”
太崖不?是挺在乎蔺岐的么,怎可能随便跟他断了师缘?
“是道?君。”蔺岐垂下眼帘,“我说了些不?当说的气话。”
奚昭:“什么话?”
蔺岐没解释,而是提起另一茬:“百多年前除了赤乌、太阴和天显,还有另一界域——唤执明。”
“执明山庄?”奚昭陡然想?起在月楚临识海中听到的那地方,“之前听人说起过,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
“那处是道?君故居,一百二十?年前遭魔潮血洗,仅剩了他一人。”蔺岐缓声说,“后?来?不?知发生何事,他就此没了踪影。直到五十?多年前,才在赤乌与他相见。”
奚昭怔住。
她从?没听太崖说起过这些事。
蔺岐又道?:“师从?道?君数十?载,以为他多会为当日事愁绪万千。但自始至终从?未听他提起过,至多拿魔族开些无足轻重的玩笑。久而久之,我只?当他薄情寡义。”
奚昭抿了抿唇:“道?君这人看?着是挺吊儿郎当的,好?像对何物都不?上心。其实心细得很,有什么情绪也都埋在心底。时日久了,只?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我理应最为清楚。”蔺岐垂下眼帘,“偏是我拿这些话中伤了他。”
“他肯定是难受至极才说出了断师缘的气话。”奚昭想?了想?,“气话归气话,等你回去,还是得真心实意道?歉才是。你是他弟子,他平日里虽不?说,并不?代表不?在意你。”
至少在她看?来?,在太崖心底,他这弟子还挺重要的。
蔺岐应好?。
奚昭垂下手?:“要不?你这会儿就回去?免得误会积攒久了,再不?好?说开。”
“此时已晚,道?君已歇下。”蔺岐神情渐缓,又问她,“昭昭找我是为何事?”
“差点忘了!”奚昭回过神,“前些天我去宁远小筑还你果篮,在你房间发现个小盒子,里头装了些东西——你猜是什么?”
蔺岐忽记起什么,眉心一跳。
但还未开口?,她就已从?床底下翻出个盒子,拍去盖上的灰,打开。
她道?:“那时我见月郤总在宁远小筑打转,怕他找着这个,就擅作主张带回来?了——可小道?长,你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打开盒子的瞬间,奚昭便眼睁睁看?着他整张脸都涨出薄红,连脖颈都见浅绯。
哪怕眼下灯火昏暗,也分外?明显。
“并非收集!”蔺岐几乎从?未露出过这等失态神情。,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快步上前,想?要拿回盒子。
但奚昭反应更快。
将盒子藏在背后?不?说,还从?中拿出一枚铃铛样?式的东西,拎着那东西上面的系绳晃了晃。
“这是什么?是书里常见的缅铃么?”
“或许,我——我并非……”
“这个呢?”奚昭往旁避了两步,扔回铃铛后?,又拿出一样?玉打的东西,形似藕节,“这又是何物?小道?长,你从?哪儿淘来?的这些东西。”
一瞬间,蔺岐耳根红得几乎快要烧起来?。
他索性再不?作拿回来?的打算,紧抿了唇,半晌才说:“你给我的书说……说女子头回难得快意,可借旁物协助。故此——我并非故意,我……”
到最后?,他再难开口?。只?紧绷着身道?歉,说不?该让她看?见。,尽在晋江文学城
奚昭将手?里的东西丢回盒中,挑起笑眼看?他。
“小道?长,你的脸好?红。”
蔺岐将唇抿得平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却是一言不?发。
奚昭又拿起那枚铃铛,拈在手?里晃了晃。
“这东西是你用还是我用?”
蔺岐低垂了头,神情僵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皆可。”
奚昭好?奇:“你也能用?”
“系了系绳,便如?绳绕竹节,再……”蔺岐勉强维持着正色,“昭昭,此等东西还是毁去为好?。”
“不?好?。”奚昭抬手?圈住他的颈,忽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蔺岐仅作片刻怔然,便已下意识回吻住她,极有耐心地吮舐着。
,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拥吻一阵,奚昭往后?退去,压着稍急的吐息说:“小道?长,你系给我看?一眼吧。”
托在她后?颈的手?一僵。
随后?,那手?缓移过侧颈、右肩,再顺着手?臂滑落,从?她手?中接过了系绳。
***
天将亮未亮。
蔺岐合上门,抬眸望了眼远处天际翻出的一点鱼肚白。
那铃铛的闷响和低喘有如?两截缠绕的绳索,久久萦绕在耳畔,仿佛现下还能听见。
他又垂了眸,看?向攥在手?里的系绳。细绳仿在牛乳中浸泡过一样?,又似经雨水浇洒过,铃铛也沾上许多。他使了两三回净尘诀,也没能彻底弄净。
面颊又是一阵发烫。
蔺岐移开眼神,手?指微动,便将那铃铛毁了个干净。
等最后?一点齑粉也消散在乍起的秋风里,他才往前迈去。
回到宁远小筑时,天已大亮。
寂静无声的院落里,太崖躺在凉亭底下的藤椅上,以扇掩面。
蔺岐知晓他的脾性,这会儿多半只?作阖眼,而没睡着。
他又想?起昨夜里奚昭说过的话,踌躇之下,终还是上了前。
“道?君。”他唤道?。
那掩在面上的扇子稍动。
不?多时,便露出一张瞧不?出情绪的脸来?。
蔺岐屏息凝神,后?道?:“昨日之事,是岐有错在先。”
“你有何错?”太崖反问。
蔺岐:“未思?虑到道?君的难处。”
“我的难处……”
太崖散漫起身,一张脸半掩在凉亭投下的阴影里,仅能看?见那挑笑的唇。
却不?像有多少笑意。
“玉衡,既然你惯常一意孤行,眼下又何故考虑我的难处。”
蔺岐倏然抬眸。
便是太崖含笑说出这话,他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敌意。
他问:“道?君此话何意。”
“玉衡,”太崖又不?紧不?慢道?,“你这是在装腔作势,还是故作挑衅?”
第
88
章
这声质问落在蔺岐耳中?,
竟将他推入一种茫然未知的境地。
像置身秋日烟雨底下,清冽冽又雾蒙蒙。
逼仄酸冷到说不出话,连如何张口都忘了?。
紧接而至的是阵诡异且僵硬的沉默。
没人?出声。
突来的死寂也使他开始注意起其他东西?——
他看见两点暗淡的明黄。
不真切,
似是?浮沉在夜间的萤虫。但又一动不动,
冷冷凝视着?他。
终于,
那两点明黄动了?。
是?太崖在往前迈步。
等他走出那凉亭,
蔺岐终于看清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