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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记忆中,他母亲就是这么带他的,所以庄先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叫小钱氏,转身又把满宝给抱了回去,就让她坐在门槛上。

    好在这孩子也乖,她就坐在门槛上,不哭不闹,给东西就吃,见学生们朗朗读书,她也跟着喔喔的自己说话。

    后来,她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先生”,庄先生坚持这个说法。

    这孩子是真的很聪明,一岁多的小孩刚会说话,她就跟着学生们一起读“天地玄黄……”

    他教的学生,最小的也有六岁了,读上十遍,记住了,转天就又给忘了,偏这孩子的小脑袋记得很清楚。

    当然,她也只会嚷,并不认得字。

    所以庄先生就抄了一本千字文送给她。

    后来,庄先生就更喜欢她了,因为他发现,满宝不仅背书背得快,称得上是过耳不忘,字也认得快。

    对着过上几遍,她就能记住那个字了。

    这样聪慧,可爱,又善良的孩子,怎么就不是男孩呢?

    庄先生不止一次的惋惜。

    然后他会忍不住教她,教她认字,教她道理,还特意找了一些书练字,然后把稿子送给她,让她收藏。

    收她为徒的话虽是突然出口的,但这心思却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犹豫而已。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被府学退学的书生而已,学识到底有限,又何必太过介意那些虚名呢?

    难道真要像她口中的坏爹一样沽名钓誉吗?

    庄先生更加用力的揉了揉满宝的脑袋,下定决心道:“你现在就去找你大嫂吧,让你父母选个好日子带你上门来。”

    满宝稀里糊涂的走了。

    第9章

    同意

    满宝迈着小短腿跑去找她大嫂,科科全程看着,一言不发。

    周大嫂显然吓了一跳,反复问了满宝当时庄先生的话,确定后略一思索就把东西往灶台上一放,道:“走,大嫂先带你回家,一会儿再来收拾。”

    满宝的记忆特别好,又是刚发生过的事,她当然说得清清楚楚,但老周头还是问了三遍,然后就蹲在门槛上,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生烟丝来,塞进烟杆里没说话。

    大家也都没说话,钱氏对小钱氏道:“你先干活儿去吧,这事不小,得等老大他们回来才能决定。”

    小钱氏应了一声,去学堂里继续干活儿。

    钱氏看了老周头一眼,牵起满宝的小手进屋,低头看她。

    见她圆圆的脸上满是茫然,就知道她估计还不懂其中的含义。

    想了想,钱氏问道:“满宝,你想读书吗?”

    满宝道:“我一直在读书呀,我已经学会《千字文》了,庄先生说可以教我《论语》了,我还能数到一百了呢。”

    钱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喜欢读书吗?”

    满宝这下点头了,高兴的道:“喜欢,读书可有趣了,我心情好的时候读《千字文》就跟唱歌似的,心情更好了;我不高兴了,也读《千字文》,然后读着读着我就高兴了。”

    钱氏目光有些空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半响才道:“真是太可惜了……”

    满宝就爬上床,依偎着母亲坐着,仰着小脑袋问,“娘,可惜啥?”

    “可惜你不是个男孩儿。”

    满宝就嘟嘴道:“我才不要做男孩儿呢,男孩儿都脏,还臭,也没有女孩儿漂亮。”

    钱氏忍不住一笑,“是啊,我们满宝又干净又香……”

    可男孩儿却可以传宗接代。

    钱氏自认为心肠够硬了,此时却忍不住簌簌落泪。

    满宝看着心疼得不得了,连忙给她擦眼泪,自己眼睛也忍不住红了,带着哭腔问,“娘,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读书?那,那我以后少去一点。”

    钱氏忍不住笑出声,一边抹眼泪,一边拧着她的鼻子道:“真是个小滑头,跟你爹一样,就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满宝张大了嘴巴,实在难以想象她爹原来是那样的爹。

    钱氏也只伤心了一下,就抱着她道:“你既然能读书,那就读,读书好处多着呢,你虽然是个女孩,但读书了也比别人本事,以后不会被人骗,被人害,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

    钱氏虽然大字不识,甚至是个没出过县城的村妇,却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识,她低声道:“你看那些男人,识字的就比不识字的日子过得好,懂数的就比不懂事的机灵,女孩子们也一样的。”

    满宝狠狠地点头,“先生说读书能明理,白二那个傻蛋,他说他不考科举,以后就继承他爹的地收租子过活儿,先生就说他了。说明理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都会不心虚,行事不错,可以……”

    后面的话有点难,满宝顿了一下,还是科科提醒了,她才能接下去,“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心不败,人不败。”

    满宝虽然不是很理解这番话,但她觉得当时的庄先生好高大好高大,听得她脸都红了,恨不得绕着村口那条河跑上三遍,大吼一顿,所以她记住了。

    她目光亮晶晶的看着母亲道:“娘,我要读书,还要明理!”

    钱氏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差一点点就要应下她了,但想到如今家里的困境,钱氏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压在了心底,还是听听当家的意见吧。

    周大郎他们在晚食的时辰回来,此时太阳刚要准备西下,但大家已经饿得不行了,毕竟早食只有粥。

    大家简单的洗了一下手就坐到饭桌上,老周头也不急着说正事,等大家都吃完了,这才坐到院子里,把老大老二和老三给叫到跟前说话。

    小钱氏往外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揪着抹布没说话,周二嫂冯氏也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道:“公爹不会真想让小姑去读书吧?”

    何氏皱眉道:“不会吧,那得花多少钱呀,大嫂,婆婆不会也答应了吧?”

    小钱氏揪着抹布,她心里也不是很想让小姑去上学,但中午是她把小姑带回家的。

    其实中午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感觉是高兴,小姑能被庄先生收做徒弟,将来得多出息呀。

    但再回到学堂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读书是要花钱的。

    就算庄先生是私下收徒,不收小姑的束脩,但拜师礼不能少,逢年过节也得走礼,这些都算小头,那读书了得买书吧,笔墨纸砚哪一样不得花钱?

    其实庄先生的学堂束脩收得并不是很高,因为大头是白地主出的,但在周四郎赌输钱前,周家也没能送任何一个孙子去学堂读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家底还太薄,供不起一个读书人。

    这在之前供不起,现在更供不起了。

    而且他们家还有婆婆一个药罐子,每个月都要喝药,负担更重了。

    这些思量把小钱氏一开始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现在只剩下担忧了。

    当然,小钱氏能想到的,周家其他男人当然想得更周全,尤其是一家之主老周头,他本来是不太想让满宝去读书的,但下午妻子和满宝在屋里说的话让他一再犹豫。

    等到吃晚饭时,他看着满宝两只小手捧着一个大碗,几乎把小脑袋埋到碗里去,一碗稀薄的白粥也吃得津津有味。

    再一看他旁边三个刚放下碗筷就要收拾桌子,洗碗,打扫卫生的儿媳,老周头心底的天平就慢慢偏向了另一边。

    他的满宝身子弱,长得又白又胖,还可爱,在家里有父兄宠着,可十年以后,十五年以后呢?

    那时候她也要嫁给一个像她哥哥们一样的农夫,成为她嫂子们一样的农妇吗?

    老周头猛的抽了两口烟,呛了一下才把烟枪拿出来磕了磕,他道:“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了,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周二郎和周三郎对视一眼,低下头去道:“我们听爹和大哥的。”

    老周头瞥了他们俩一眼,看向周大郎,“大郎,你说。”

    周大郎咬咬牙,道:“既然庄先生愿意收她,那咱就供,等她长大,要是能嫁到镇上去,也就不用跟我们一样地里讨食了。”

    “对!”老周头一拍大腿,“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世上能有多少闺女识字呀,还会算数,你们都算一算,家里几个孩子里,谁有满宝聪明?家里的鸡蛋大头怎么算都算不清,满宝数一遍就能数出来。我们满宝长得又好,长大以后肯定更好看,别说镇上,可能县里都嫁得。”

    周二郎纠结道:“话是这么说,可这读书得花不少钱吧,她还是个闺女,不能去考试做官……”

    周二郎在老爹的注视下声音渐低,只能捅了捅老三。

    周三郎道:“我听爹和大哥的。”

    周大郎&周二郎:“……”

    老周头就忍不住又抽了一口烟,道:“庄先生是肯定不会收满宝的束脩的,我们也就给个拜师礼什么的。”

    周二郎就道:“那书和笔墨纸砚得买吧,不能庄先生收了满宝做徒弟,这些东西还得庄先生出,爹,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要多少钱呢。”

    家里没人读过书,他们不知道具体的价钱,但书啊,笔啊,墨啊,纸啊的一听就很贵。

    而这也恰恰是老周头最犹豫的原因之一,他沉着脑袋抽烟,一言不发。

    周大郎手上青筋暴突,咬咬牙道:“爹,满宝是个好孩子,庄先生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去求他,他们现在要学哪本书,我们就买一本就行。满宝现在还小,且还不用纸墨练字,等以后她再长大一点,家里应该也存下一点钱了。”

    老周头见长子开口了,长呼一口气,点头道:“行,就这么办,你后天和我带满宝去拜师,然后和庄先生商量商量。”

    周二郎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别的话来,但心里却忧虑不已。

    老四十六了,本来就要说亲了,原计划是给他娶个媳妇过年,开春能一块儿下地。

    但他赌钱,把家里的钱都祸祸完了,他名声也坏了,估计三年内是娶不着媳妇了。

    但老四可以晚几年结婚,那是他该的,可老五呢?

    老五可也十四了,再过两年就得说亲,这成亲的花销可不少,更何况他们娘还得吃药。

    家里六兄弟,没成家的那三个不算,已经成家的三个,老大虽然稳重,却不够聪明,老三更是个顶老实的人。

    也就老二机灵一点,又因为常到集市上卖些东西,所思所想要比老大还多一点。

    本来赌钱的事儿一出,他就在心里算计好了,过个三两年,家里怎么也能存下三四吊钱,到时候再借一点给老五说个亲事。

    老五完了轮到老四和老六,这三个小的说完亲,家里至少得再赤贫十年,然后大头也得开始说亲了。

    他原计划着家里还是一块儿干的好,父母在,兄弟力一块儿使,挣钱其实比自家要快一点的。

    虽然弟弟和侄子,还有他儿子会接茬成亲,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余钱,但至少吃穿不会太缺。

    可如果这个计划里再加上满宝读书,那家里就真是一点余钱也没有了。

    周二郎挠了挠脑袋,最后头疼的表示,算了,反正家是爹妈当的,要烦心也是他们,他现在只要乖乖听话,管好自个的小家就行。

    第10章

    赶集哟

    老周头决定让闺女拜庄先生做老师了,当然要好好的准备。于是第二天连老大都不出去上工了。

    老周头直接让他去和村长借了一辆推车,从库房里搬出来两袋粮食。

    全家站在各自的门口看着,老周头似乎看不到儿媳们眼里的焦虑,指使老大和老三把粮食捆好,然后交代周二郎,“去了集上,先把粮食换成钱,给你娘买三天的药回来,再买一条肉,要五花肉,如果能买到腊肉就更好了。”

    老周头想了想又道:“看看集市上有没有人卖好一点的棉布,如果有,买回来,给庄先生做一套衣裳,对了,还有鞋袜的面料也别忘了买,买好一点的。”

    周二郎一一记下。

    小钱氏她们听着要买的东西,心一抽一抽的,这可是两袋粮食呢。

    老周头比她们还心疼,但听着外面飘进来的欢笑声,他可以忽视了这种心疼,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老周头就挥挥手,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满宝一大早就醒了,然后拖着五郎六郎一块儿去摘野花。

    等家里准备好,他们也准备好了,他们拿着周二郎编的篮子装满了野草和野花,高高兴兴地跟在大人们身后走。

    跟着一起去的冯氏看着他们篮子里的东西,忍不住道:“你们带着这些东西去干啥?”

    大丫道:“小姑说要拿去卖。”

    冯氏微微瞪大眼,“这种东西漫山遍野都是,谁买啊?”

    满宝此时正被周五郎背着,闻言大声道:“二嫂,我就会买,好看的东西我都愿意买。”

    这可真是败家子。

    冯氏忍不住问,“小姑你有钱吗?”

    满宝诚实的摇头,“现在没有,但以后会有的。”

    她对自己特别有信心,连科科都说她很聪明呢,那她肯定是很厉害的,挣钱当然也不会有问题。

    冯氏也不阻止他们,只把这当做是小孩子们的游戏,反正东西是他们自己拿着的。

    等到了集市上,大家便开始找位置摆摊。

    周二郎做了不少篮子,簸箕等来卖,他熟门熟路的占了一块儿地,把东西放下后让妻子售卖,又叮嘱周五郎和周六郎,“你们把满宝和大头他们看紧了,别乱跑。”

    周五郎还没说话,满宝先拍着胸脯表示,“二哥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侄子们,我们哪儿也不去。”

    周二郎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然后他就推着手推车和周大郎去卖粮食。

    这个集市是五日一集,都是附近几个村子聚在一起,在这个还比较大的大梨村里聚成集市。

    因为这里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每年的正月十九,这里都有一场特别盛大的庙会,就连县城里的一些人都会千里迢迢的来参加。

    那是大庙会,其余小庙会则是逢重大节气而设立,这些传统好多年了。

    据满宝在村口听老人们说,从他们还是孩子时就有这些习俗。

    为此,科科还特别惋惜,说它是专门收集生物的科普系统,他们百科馆里还有一个是专门收集这种民俗的系统,就这个庙会的形成就不知能衍生出多少子任务出来,一定能挣很多积分。

    当时满宝觉得科科有点伤心,于是甜嘴的话不要钱的往外丢,“可是我就喜欢科科,我不喜欢别的系统。”

    总之,这就是一个村民和村民们互通有无的大集市。

    那么问题来了,大家都是以钱易物吗?

    当然不是!

    满宝见二嫂把篮子,簸箕等摆好了,他们也立即把自己装满野草野花的篮子放下,和冯氏的商品形成一排,然后蹲在后面撑着小脸望着来往的人。

    周二郎在集市上经营多年,名声早就打出去了,所以东西刚摆下没多久就有一个老太太背着背篓上来,翻检簸箕问,“能用鸡蛋换吗?”

    冯氏略一思索就答应了,道:“现在鸡蛋还是两文钱三个吧?”

    老太太应是。

    冯氏就开始计算她到底要给她多少个鸡蛋,“那你给我……”

    她算了算,又觉得自己算得不对,额头有些冒汗,以前这些事都是她相公做的,她卖东西从来都是算钱的。

    冯氏抹了抹汗,满宝见她嫂子被难住,就连忙蹦上去,“二嫂,二嫂,我会,咱家的簸箕还是十五文一个吗?”

    冯氏知道小姑聪明,而且也会算数了,平时最爱跟她相公玩一文钱加两文钱等于多少文的游戏,所以连连点头道:“是啊,咱家的价钱从来不变的。”

    满宝就好奇的看老太太,“您的鸡蛋在哪儿呢?”

    老太太自己也不会算数,但她在出门前,家人就给她算好了要费的鸡蛋,但她还是有些希望周家人能算错的。

    刚才她就是见着周二郎不在才赶紧上来的。

    她把背篓放下,掀开让满宝看她的鸡蛋,“都是家里鸡下的,可好了。”

    满宝就道:“我来数数吧。”

    老太太不太高兴,“你还没告诉我要多少个鸡蛋呢。”

    满宝瞪着眼睛问,“我没数过,我怎么知道要多少个鸡蛋?我得数数。”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个不会的,老太太就乐了,也不阻止,笑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把鸡蛋给磕坏了。”

    满宝保证道:“放心吧,磕坏了算我的。”

    她把鸡蛋从里头拿出来,三个一堆,三个一堆,堆了有八堆这样,老太太数了数鸡蛋数,心头一跳,就要把鸡蛋收回去。

    满宝已经拍着小手乐道:“数出来了,数出来了,二嫂你看,这是两文,这是两文,两文,两文……一共是十六文。”

    对面的摊主看了全程,乐道:“这小姑娘可真聪明。”

    冯氏与有荣焉,“这是我小姑子,我们家她最聪明了。”

    周五郎和周六郎也很自豪,挺了胸膛道:“我妹妹!”

    老太太看了眼这俩大壮小子,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转而道:“你们家的簸箕是十五文,可多要了我一文钱,我把这堆收起来好了。”

    满宝觉得有理,就主动从一堆鸡蛋里拿了两个最小的给她,道:“十五文,应该还给你一个半鸡蛋,但半个鸡蛋不能分,所以我们亏一点,这两个您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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