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就见路边一妇人正跌足在地的拍着大腿悲痛的大哭着,唐县令带着几个衙役站在她不远处,脸色沉凝,因为顶着烈日,本来还算白皙的脸庞现在变得红通通的,红到有些发黑。唐县令一抬头便对上了他们的目光,微微对他们颔首后便又回头与那妇人身后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这才带着衙役转身离开。
因为围观的人比较多,马车被堵住了,牵着马的唐县令将马丢给下属拿着,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走赶上他们的马车。
大吉也乖觉,立即下车放下车凳让唐县令上车,白善给唐县令倒了一杯热茶。
唐县令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后道:“我现在看见热气就头疼?”
满宝好奇的从窗外收回目光,此时道路也通了,马车正往前面去,慢慢越过了还在痛哭的妇人,“这是怎么了?”
唐县令叹息道:“她家男人前两日出城去干活儿迟迟不归,他们家沿路找了两天没找到,报到了官衙,衙役们在一山坡下面找到了他的尸首。”
白善问道:“是失足跌落而死?”
唐县令摇头,“是中了暑气,仵作确认过,他身上只有跌落时的一些小划伤,不致死,真正的死因是暑热,他是被晒死的。”
满宝三人长大了嘴巴。
唐县令道:“到今天这一例,长安县因暑热而亡的人已经是第三个了,前两个都是老人家,熬不过暑热,但这一个是青壮。”
而正因为是青壮才这么的让人意难平,死得很意外。
四人一起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阳光,连白二郎都忍不住道:“今年好奇怪。”
唐县令没说话。
但彼此心里都有些发愁,今年怕是有天灾,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连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了,更别说朝中的大臣们了,虽然是避暑假,但他们也并不能安心的度假。
就是皇帝,在休息三天后也不得不去前殿里看各地发回来的消息。
太子已经提前把这些折子看过一遍了,上交给皇帝时大致说了一下,“如今报上来的,最严重的还是京城附近,包括雍州、商州在内,共四州有超过一月滴雨未下,且持续高暑,到今日,因暑热而死的人已经有二十三人之多了,其中十六个是老人,四个是青壮,还有三个是孩童。”
皇帝沉着脸起身走了两圈,觉得刚好的咽喉又有些上火,他转头沉声问道:“胜州如何了?”
太子沉默了一下后道:“胜州淤堵,垮了一处河道,好在情况不是特别严重,上报说已经堵住了,毁坏的农田客舍并不多,但有五个里的百姓无家可归,现在都被暂时安排在胜州各县,胜州刺史怕他们聚集闹事,一直将他们分散安置。”
皇帝就看着外面的烈日发愁,“两边但凡匀一些就好了。”
太子就想,他从小就是这么想的,但长大后就知道了,这世上的事要是都这么随心,那就用不着皇帝和大臣来治理天下了。
他爹年纪都这么大了,没想还是那么单纯。
情况越来越严重,像唐县令这样的一线官员当然不能休假了,还有一些相关的大官也默默的回到大明宫加班。
控制太阳是不可能控制的,皇帝他们能做的也就是通知百姓注意避暑,不能顶着大太阳劳作;
让工部与地方官员合作寻找水源,或是打井,或是整理河道,尽量保证百姓用水;
户部还得做赈灾的准备。
不过今年还得再加一个举措,太子道:“父皇,太医署正在筹建,本来太医署便要在各地建设医暑,以应对民间疫情和生活困苦的病患,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下到地方为百姓整治,开些消暑的方子?”
皇帝就问户部,“那就再拨出一份钱来购买药材?”
刘尚书想了一下后道:“得要东宫和太医院共同出一份预算。”
现在太医署是东宫管着的,太医院基本没有上朝议事的资格,所以他只能找太子要了。
太子哪知道治病救人的事儿?决定一会儿让人去找萧院正要。
萧院正这会儿正盯着西瓜霜呢,在确定西瓜霜真的起了效果后,萧院正便又找了些西瓜来做了一批,此时刚放到阴凉的药房里。
然后和刘太医他们去看正服药的那些宫人,将他们的脉案记下,做好观察笔记。
因为是新药,最起码得服用过三个月后,确定没有后遗症才会开始慢慢的应用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周满已经把药给自己未来的准婆婆用了,此时还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做着监测呢。
但满宝是走了莫老师的捷径,新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但郑氏不知道这些道道呀,不知道方氏是不是在厨房待久了被热气熏的,一早起床喉咙也有些痒和疼,总忍不住要咳两声。
郑氏见了便道:“满宝前段时间给我用的西瓜霜不错,你要不要洒一些?”
方氏知道小姑的医术好,因此笑着应好。
第1574章
暑热二
郑氏就把她用剩下的药给方氏了,觉得不够多,便派人去济世堂里买。
郑大掌柜哪儿知道什么西瓜霜啊,便是他亲弟弟是太医,那郑太医也不可能把太医院里的所有事儿都告诉他。
有些药没做好是不能往外说的,便是至亲也不行。
像周满这样直接就用了的……好吧,她是方子持有人,她有这个权利。
但郑大掌柜一脸懵呀,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这药就是他弟弟隐晦的提到过周满拿来和太医院交易一个名额的药。
他压住了想要打探的心思,告诉白家的下人这种事外面现在还没有,这事先别往外说,还是亲自问周小大夫的好。
周小大夫在郊外玩得正开心呢,一直到快傍晚才和白善等回到家。
唐县令在半途中下车了,继续苦苦的回去加班去,一点儿也不开心。
满宝进门的时候正巧碰见去买药回来的下人,她道:“西瓜霜呀,找我呀,济世堂里没有的。”
不过满宝不止给四嫂拿了西瓜霜,还给她开了一剂苦苦的药,她道:“您是上火了,肝火旺盛,所以吃药吧。”
方氏不是很喜欢喝药,但满宝都把药抓出来了,也只能喝了。
满宝道:“今晚喝一碗,应该就好了,明天早上再喝一碗就差不多断根了,不是很严重。”
的确不严重,第二天方氏就没觉得喉咙疼痒了,因为天热,一家子哪儿都没去,干脆移到花园里的敞轩里玩儿。
地上铺了席子给三个孩子坐着玩儿,临水的一面里摆了些桌椅,白大郎正带着三人在奋笔疾书。
今天早上庄先生被他们吵醒,实在看不过他们如此散漫,干脆就给他们布置了作业,让他们今天之内写完。
但书房也没凉快多少,所以他们也搬到敞轩这里来了,这边临水,风再一吹,便没多少热气了。
方氏和陆氏则和郑氏一起拿了针线在席子边上坐着,一边看着在脚下闹腾的三个孩子,一边做针线。
周立学他们从外面搬了桌椅过来,就放在他们小姑的边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叹息一声,这才撸了袖子摊开纸笔。
白二郎就有点儿走神,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敞轩另一头正躺在躺椅上看书的先生,他总觉得先生这会儿的眼睛是闭着的,并不是在看书。
他悄悄踢了踢满宝的脚,示意她去看。
满宝抬头看了一眼后小声道:“睡着了。”
白二郎立即放心了,扭头去和周立学他们说话,“你们干嘛呢,也有作业?”
“我们的作业早写完了,”周立学道:“这是接的书铺抄书的活儿。唉,这《论语粗析》一书我都快要抄吐了,书铺老板就是不乐意给我换一本抄。”
说着,周立学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叔平,道:“叔平就好了,他的字比我们的好,现在能抄四本书,随便选哪一本都可以。”
白二郎问,“你们这么缺钱吗?”
“赚点儿笔墨钱嘛,”周立学道:“而且京城的东西太贵了,一个肉饼都涨到八文钱了。”
白善闻言抬头,“你们是不是被人骗了?街上的肉饼不一直是六文吗?”
周立学:“没有,那摊位就在我们学堂旁边呢,本来也是卖的六文,但上个月说是肉和米面都贵了,所以涨了一文钱,前儿我们放假前他又说,其他摊位都涨到了八文,他们也得涨了,不然生意要做不下去,别人也要有意见的。”
周立固立即道:“不过虽然又涨了一文,但肉饼做得比以前大了,我们看了好似也没亏,大家还是喜欢去那里买着吃。”
周立学:“相比之下,我们抄的书怎么都不涨价,好几个月了,该是多少文,还是多少文。”
众人:……
白善随口回了一句,“你别想了,书再涨价,读书人就不用活了。”
他扭头和满宝道:“现在正是夏收的时候,秋收也在即,怕是粮食歉收已成定局了。”
满宝就有些忧愁,“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大郎也愁,“我们写信回去问一声吧,还有,家里也该屯些粮食了。”
不远处的方氏听到便道:“我们家许久不去粮铺里买米面了,吃用的都是小姑的禄米,既然粮价涨了,我们就没必要去跟人争这救命的粮食了吧?”
满宝点头,“买得多了,会把粮价炒高的。”
郑氏轻声道:“吃用的粮食不用怕,总是会够的,远的不说,我们家在京郊也是有庄子的,便是歉收,总还能收上来一些。”
而且陇州离京城也不远,孩子们没必要为这些是忧心,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吃的。
方氏她们一听,立即就真的不担心了,可白善四个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心中都有些忧虑。
天时不候,朝局便易动荡,这才安定了多少时候呀。
但几人互相看了看,发现他们都还只是学生,暂且还无能为力,便叹息一声后继续低头写作业去了。
满宝也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来着,结果第二天进宫上班后,屁股才坐下,还没坐热呢就被内侍请到了前面的詹事府里。
萧院正和刘太医也在,俩人正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着。
满宝好奇的上前和太子行礼,好奇的看着三人。
太子将一份折子递给她看,道:“如今天气干旱酷热,各地百姓多有中暑昏厥的,所以朝廷打算采购些消暑药材抗暑,这是太医院列出来的药方子,孤想问你那里可还有什么好方子?”
满宝接过看了一眼,折子的最开始写了两个方子,底下则是药材的预算,需要采购的药材都是按石来计算的,可见用量有多大。
满宝道:“这两个方子就很好了。”
太子看了萧院正和刘太医一眼,然后对吴公公道:“请两位太医去偏殿里稍作歇息吧。”
吴公公躬身应下,连忙请俩人先去偏殿里休息。
等他们走了,太子才道:“这个预算太高了,户部应当不会允,你那里还有什么便宜的方子吗?”
满宝惊诧道:“这方子已经很便宜了,一剂药算下来才九文钱左右而已,若是户部和药商直接采购,应该会更便宜的,一方最多六文钱。”
她好歹也是在济世堂坐过堂的大夫好不好,这点儿药价还是知道的。
第1575章
费钱
太子一开始也觉得不贵,萧院正也是提过药材单价的,但刚才他们算了一下需要的方剂数量,太子瞬间便知道,这个折子交上去,户部也不会批的。
他道:“就算一剂药才六文钱,你知道光京城我们就要施多少药出去吗?”
满宝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她又不是县令。
太子道:“京城一共有三十三万四千六百七十户口,总计九十二万人。这九十二万人中,便是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来领用消暑药剂,那也需要三十万六千七百剂,一剂药要六文钱,你算一下多少钱了?”
满宝呆了一下后道:“一百八十四万两百文……”
正想把他好容易算出来的钱数告诉她,周满一说出来他就顿了一下,掀起眼皮来看了她一眼,“你算的倒快。”
他道:“这还只是算了京城的人口,而这一次受灾严重的地方还有雍州、商州一带……”
当然,两州的人口加起来都没有京城的一半那么多,可是花销依旧不会少,因为还要运费呢。
这么多钱,这会儿他们还得预备出一部分钱粮做后面旱灾的赈济用呢。
满宝站在那儿掰着手指头数,感叹:“陛下和刘尚书也不容易呀。”
太子……
他爹不容易他知道,但这关刘尚书什么事儿?
他虽然管着国库,但国库实在没钱,他爹也不能砍了他不是?
他觉得,除了皇帝之外,最不容易的应该是他,因为很显然,这一次皇帝将赈灾的事儿主要交给了他。
很少为钱操心的太子这会儿也开始操起钱的心来了,他问满宝,“你那有什么更便宜的方子吗?”
满宝直接摇头,“消暑避疫的药方,萧院正给的这两个方子真的是最便宜的了,倒是还有一剂药效果可能会更好,用的是苍术、陈皮、厚朴、白芷、茯苓、生半夏和藿香、紫苏一起,这是一剂好方,不过比萧院正开的方子要更贵一点点儿。”
太子:“孤问的是便宜的,不是要贵的。”
“那也不能不看药效呀。”
俩人大眼瞪小眼,太子有些不高兴了,挥手道:“行了,找你没用,你下去吧,把萧院正和刘太医叫进来。”
满宝耷拉着脑袋出去了,对正候在偏殿门口的萧院正和刘太医道:“太子殿下叫你们进去呢。”
刚悄悄和萧院正说太子可真信任周满的刘太医见她耷拉着脑袋走了,不由看向萧院正。
俩人刚想叫住她问问情况,吴公公已经出来笑眯眯的请他们进殿了。
俩人对视一眼,只能与吴公公进去见太子。
满宝回到崇文馆,正好碰见白善他们下课,见她眉头紧皱,便上前问道:“你想什么呢,叫你都不应声。”
满宝道:“我才知道,原来只是一方那么便宜的消暑药剂朝廷都穷得拿不出来。”
“什么消暑药剂?”
满宝将太子找她的事儿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道:“我现在正绞尽脑汁的想呢,到底有什么方子的花销还在六文钱以下的?”
一旁的白二郎不可置信的道:“六文钱而已,一个肉饼的钱都出不起吗?竟还要和朝廷领消暑药剂?”
白善道:“穷人家,别说六文了,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也是有的。”
他道:“在这种事上,我们莫要以己度人。”
满宝连连点头,“而且贪便宜是人之常情,若有免费的消暑药剂领,他们为什么不领呢?”
反正要是她爹和哥哥嫂子们,那肯定会去领的,所以真放开了供应,太子殿下按照京城人口的三分之一来准备也未必就够呢。
满宝正苦恼呢,白善却在思索了片刻后问道:“听的意思,这是每一个人都需要喝药了?”
“也不是,现在天太热了,是为了防止中暑生疫,”满宝道:“尤其是这种天气还在外奔波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热毒。”
白善道:“可生病总有轻重缓急,开的药方也一样吧?你们这样竟是打算全用的一样的方子?”
满宝道:“他们吃这药剂的时候只要不再吃别的药就没问题,就算病的不是那么重,吃着也不会有什么毛病的。”
她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开一个大家都能喝的汤剂,不然真把我们这些太医拉出去给人看病开方,那花销才是真的大呢。”
白善问道:“就不能分级吗,比如轻病喝一个方子,少上几味药,病重一些的喝另一个方子,照病领方剂。”
满宝就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你说得对呀,像你们这样的,就算觉得口渴暑热,其实也不必喝太多药,用积雪草熬些药汁喝了就行了。”
满宝是济世堂出来的,记得她小时候还给济世堂扯过积雪草卖了换钱呢。
那积雪草可是论斤卖的,多少文钱一斤来着?
而这世上有和积雪草一样功效的药草还有很多,野外到处都生长着。
满宝心里开始计算起来,“要是单一的熬煮一种清毒解暑药剂,的确要便宜和方便许多,但怎么保证领药的人老实的领单一的积雪草,而不是领方剂呢?”
白善也思考起来,白二郎挠了挠脑袋道:“就跟施粥一样,由衙门熬煮药剂然后分发?”
白善指着天上的大太阳问他,“就顶着这样的大太阳去领药剂?”
满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那药剂怕是还没领到,人就先晒晕过去了。
白二郎就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白善得去上课了,于是他道:“你不是还得去看太子妃吗?你先去那边宫里吧,等回来我们再商量。”
满宝点头,回房间去收了药箱后去大明宫。
太子妃的肚子越发大了,满宝好几天没来看她,这次就给她摸了一下胎位,发现胎位有点儿不正,不过问题不大,满宝教了她几个动作,让她每天都练一练正胎位。
太子妃一听说胎位不正便有些紧张,“会不会有事?”
满宝安抚她道:“不会有事的,只是有稍许不正,孩子在母体内本来就会不断的挪动的,所以胎位稍许不正是正常的,只要锻炼一下就能让孩子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