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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喻繁坐电脑前,右手修图,左手拿着那张写着陈景深地址的纸条,一会儿被攥成团,一会儿又展开。

    大一刚入学就在谈?那是什么时候谈的?高三,还是毕业后?

    会是谁,一班的?苗晨?还是又看上了哪个凶的、不爱学习的不良学生……

    喻繁点开王潞安的头像,想问他陈景深在高三过得怎么样,跟谁走得近?每次字敲出来又删掉。

    他问这个有什么用,陈景深只要不是在跟自己谈的时候跟别人好,就都他妈跟他没关系。

    汪月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喻繁手肘撑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薅自己头发。

    “干嘛呢?八点了还坐着。”汪月说,“收拾东西走了。”

    喻繁说:“照片没修完。”

    “明天修,你跟我一块儿去吃饭,然后我们去酒吧。”汪月拿出包里的香水喷在手腕,“我约了姐妹,你再去帮我们坐坐镇。”

    -

    这事喻繁不是第一次干。几年前汪月和朋友在酒吧门口遇到过麻烦,当时她有点醉,打错电话打到了喻繁那,喻繁听见动静拎着根钢棍就来了,把那几个猥琐男吓得屁滚尿流。

    从那之后,汪月去没有男性朋友的酒局都爱叫上喻繁,一是镇场,二是看包。

    喻繁虽然满脸不情愿,但一般都会去,每次都面无表情地抱胸坐卡座上,谁想跟他搭讪都会被他瞪回去,像坐了位阎王,效果拉满。

    今天的喻繁却不一样。

    汪月第一次从舞池下来的时候,居然看到喻繁在喝酒,她看着喻繁往嘴里灌酒的架势,道:“繁宝,不是姐不让你喝,我就怕你醉了没人能扛你回去。”

    喻繁说:“放心,醉不了。”

    她第二次回来,喻繁刚把一个来跟他搭讪的男人喝吐。

    第三次,喻繁抬手,又叫了一打酒,然后冷淡地对她说这打他付钱。

    最后汪月还是不让他喝了,虽然喻繁看起来酒量确实很好,但他胃有问题,她怕出事。

    凌晨一点,一伙人离开酒吧。喻繁看着汪月她们一个个坐上车,随手记了车牌号,然后才打车回去。

    宁城最近被台风影响,雨一直在密密疏疏地下,风也大。司机尽职尽责把人送到了公寓门口。

    喻繁付钱下车,按电梯上楼,然后靠在电梯墙壁里缓了一下。太久没喝这么多,虽然没到醉的程度,但他脑袋不可避免有点晕。

    叮一声,电梯门晃晃悠悠划开,喻繁抬起头,看见昏暗窄小的走廊里站了个人。

    那人就在他家门口,没拿手机,只是背靠着墙壁站着,声控灯没亮,走廊被斜风细雨打得一地潮湿,黑暗整片地拢住他,根本看不清五官。但喻繁一眨眼,那张轮廓就在他脑子里自动补齐了。

    什么破毛病。

    喻繁吞咽了一下,满口酒味,干干涩涩的。

    他走过去划开密码锁的界面,声控灯随之亮起,照亮陈景深被打湿一片的灰色卫衣。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人,陈景深看着他开门,闻着他身上的酒精和香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偏头问:“喝酒了?”

    喻繁没应,开门进屋。陈景深刚站直身,“啪”地一声,门被人用力关上了。

    “……”

    陈景深盯着紧闭的门看了一会,沉默地靠回墙上,拍了一下身上的水珠,抬头看天继续等。

    手机铃声响起,陈景深看了一眼,接起来。

    老人家在那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你妈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非在这个时候提那个男生干嘛呢?你妈都接受你这事了,只是想让你找个优秀点的……”

    “没别的。”陈景深说,“这方面的事,她同不同意对我来说不重要,外婆。”

    老人家心力交瘁,挂了电话。陈景深手机扔兜里继续等。

    雨大了,斜进来的雨滴越来越密。每户经过的住户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还有问他要不要伞的,陈景深摇头拒绝。

    大约半小时后,耳边咔哒一声,身旁的门开了。

    里面的人开了门就往里走,陈景深转身进屋,一条浴巾迎面扔过来。

    陈景深抬手接住,喻繁刚洗完澡,边擦头发边坐到沙发上玩手机,冷冷丢出一句:“擦完滚回去。”

    喻繁打算睡了,屋里只有浴室灯和手机灯光。

    陈景深手伸后把门反锁,浴巾盖在头上随便擦了擦,走过去跟他商量:“能不能待久一点?没地方去。”

    “宁城酒店都倒闭了?”

    “没订到酒店。”陈景深说。

    “那你来干什么?”

    “找你。”

    喻繁挺在手机屏幕上百无聊赖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没喝酒的时候还有精力周旋、寒暄,现在他那点忍耐和成年人的体面已经全被酒精推到。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喻繁抬头,手机给他脸颊打上苍白的灯光,他没什么表情地陈述:“陈景深,你有男朋友了吧。”

    陈景深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垂眼看他。

    喻繁见他没说话,于是又补一句:“我听你朋友说了。”

    对视良久,陈景深说:“嗯。”

    喻繁今天就像将爆未爆的炸弹,陈景深一个音节就是点燃的火星。愤怒和酸涩全涨在心脏,喻繁扔下手机起来,满面戾气地抓住陈景深的衣领:“那你他妈还找我?陈景深,你玩我?”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觉,想骂人想打人,舍不得,又难过。想问什么时候谈的,我们一分手就谈了吗?比喜欢我还喜欢他?但当初离开的是他自己,他没立场问,兜兜转转只能说一句你是不是在玩我?

    陈景深任他抓着,不发一言,只是看他。喻繁被看得更难受,抓他的力气紧了一点:“你……”

    “那你呢。”陈景深忽然开口。

    喻繁一顿:“什么?”

    “当初为什么走?”

    陈景深一句话把他锤在原地。喻繁手指僵硬,听着陈景深哑声缓缓问:“为什么一句也没说,为什么连好友也要删,为什么一次也没回去过。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其他人,有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粉饰太平的墙皮脱落,露出斑驳腐朽的过往。

    喻繁哑然许久,才找回声音:“没有,也没为什么。”

    算了。他慢吞吞地把人松开,躲开眼转身,“浴巾擦完扔沙发,出去的时候关……”

    话没说完,手臂被人抓住,喻繁直接被扔到沙发上,陈景深单腿跪进他腿间,手按着他肩膀和脖子,牢牢把他摁在沙发里。

    喻繁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去踹陈景深,挣扎想起来,却一点没推动身上的人:“陈景深,你……”

    “真的过得好吗?”陈景深问。

    “……”

    “那为什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瘦了,为什么家里这么多药。”

    “……”

    “这的人说话口音挺重的,我去的很多店铺都说方言,来的时候能听懂么?”

    喻繁挣扎一点点变微弱,最后死死抓着陈景深的衣领,没再动了。他咬着牙,偏开眼不看陈景深,不带语气地说:“不关你事。”

    陈景深抬手把他的脸抓回来,垂眸睨着他。

    他们沉默对视,客厅没开灯,彼此的眼睛是能看见最亮的东西。

    陈景深发梢还是湿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低声开口:“我是有男朋友。”

    喻繁心脏猛抽了一下,都感觉不到疼了。

    “在一起六年多了。”

    无缝衔接。喻繁麻木地想。

    “他很可爱,很努力,很乖。我们约好上一个城市的大学,一起租房子,他说喜欢我,要跟我私奔。然后他自己走了。”

    喻繁紧咬的牙突然松开,他仰起头,茫然怔忪地看着陈景深。

    “他冷暴力,不告而别,远走高飞。”陈景深说,“……走了六年。”

    “他走之前我们见了一面,他什么也没说,只跟我接了吻。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喻繁眼眶烧红一片。他张了一下嘴巴,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他只能感觉着陈景深冰凉的手指慢慢拢住他的脖子,声音像在门外时混进了雨。

    “现在我问你。”陈景深说,“喻繁,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第80章

    喻繁一动不动,把陈景深刚才每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在脑子里反复咀嚼、理解。有点恍惚,又喘不上气,呼吸的起伏都轻了很多。

    陈景深说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他做的,所以陈景深嘴里的那个男朋友……

    喻繁茫然呆滞地睁大眼,那点都要溢出来的酸劲刚倏地退却,“分手”二字又刀似的往他身上扎。

    这两字但凡说得出口,喻繁当年都不会一句话没说就删了陈景深微信。那天他删谁都干脆利落,唯独对着陈景深的对话框发了很久的呆。他看着陈景深的每一通语音电话打来又熄灭,看着陈景深发了好多条“在哪”、“喻繁”,拖了一天一夜,直到高铁到站,他拎着行李下车,才驱动手指去按下那个删除键。

    六年前说不出口的字眼,现在依旧堵在喉咙。

    而且……

    喻繁低低叫了一句“陈景深”,迷茫又不解:“……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去过?”

    陈景深没说话。喻繁想起什么,抓陈景深衣服的力气一下又重了很多,指节全都泛白,他紧紧看着陈景深,明明心里隐约已经有答案,但还是不敢相信地问出口,“你朋友说,你每个节假日都去找男朋友……陈景深,你找谁?”

    陈景深还是沉默。

    从何说起?

    说他高三每周都要去那栋老房子四五次,在外面做题刷卷子,被保安驱赶才走?

    说他毕业后给那栋老房子的上下左右户人家都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在看到邻居回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还是说他这几年,把之前他给喻繁划出的每一所学校都逛了个遍,他对喻繁最喜欢的那所学校比对自己上的江大还熟,然后又去了周边最近的几个城市乡镇,满头扎进海里捞了很久,连针的影子都没碰见过。

    做的时候没知觉,讲出来又似乎太沉重了。漆黑的房子安静了许久,久到喻繁没耐心,要张口催他说话的时候,陈景深才终于开口。

    “找你。”陈景深说,“在等你。”

    猜想被落实,喻繁心脏像被陈景深抓在手里,登时酸得发苦。

    他走的时候一句话没留,一个人也没说,陈景深去哪里找?

    喻繁没力气再攥住什么了,他松开手垂在一边,在黑暗里叫了一声:“陈景深。”

    “嗯。”

    “你是傻子吗。”喻繁声音有点抖。

    “就当我是吧。”陈景深捏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他,吻到一片潮湿的酸涩。

    陈景深手指撑在喻繁下颚,把他的脸颊抬起来跟自己接吻。陈景深亲得很深,搅着喻繁的舌尖和那颗尖牙,发出密密灼灼的接吻声。喻繁被亲得全身发软,狼狈又羞耻地吞咽,快在心跳里窒息。

    他们在狭窄的沙发里紧密地拥抱、交换体温,在阴凉的台风天依偎取暖。

    陈景深把人放开,抬起手指帮喻繁擦掉嘴角溢出来的唾液,抵着他的鼻尖,不知道问了第几遍:“过得好吗?”

    喻繁被酒精和汹涌的情绪包围,哑声说:“不好。”

    陈景深又偏头下来,在细细碎碎的吻里低着嗓音问:“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我?”

    喻繁被亲得只能模糊地“嗯”一声,然后又点头。想,每天都想,想得全身疼都会想,做梦也会梦到,本来没打算读书的,翻到你给我写的笔记,还是又继续念了,会百度你想上的那所学校,又不敢搜你名字。

    “要跟我分手吗?”

    喻繁痛苦地闭眼,边吻他边说:“……不想分。”

    刚说完,额间发被全撩到后面,陈景深低头亲他眼皮、鼻尖,然后又吻他嘴唇。

    一切尘埃落定。陈景深嗓音平静,眼眶发酸,很淡地嗯了一声,说:“那我就等到了。”

    -

    喝了酒,喻繁脑子虽然还算清明,身体却诚实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陈景深的手伸进衣服,温温热热按在他肚子上时,他的反应也只是一个激灵,很虚无地咬了一下陈景深的嘴唇。

    “喝了酒,胃难不难受。”陈景深问他。

    被陈景深贴着的皮肤倏地发麻,然后四周扩散开。喻繁去抓他手腕想挪走,又想起这人刚才狗胆包天掐他脖子的时候手指凉得吓人。

    喻繁摇头,然后说:“陈景深,你站门外多久了。”

    “没多久。三四个小时。”陈景深说完,窗外应景地响起一阵狂风骤雨。

    “……”

    喻繁无言一会儿,皱眉,“你来了不会告诉我?”

    “你没通过我微信。”

    “……那你不会打电话??”喻繁手握成拳,没什么力气地锤了一下陈景深伸在他衣服里那只手,“起来。”

    灯亮开,喻繁眼睛被光亮刺了一下,干涩地闭了闭眼,彻底清醒,后知后觉地觉得丢人。

    以前就算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他妈哭成这样……

    再也不喝酒了。

    感觉到自己眼睛的红肿,喻繁低头望地,开了空调,绕开陈景深走到衣柜翻翻找找,挑出他特意买宽了当睡衣用的t恤,头也不回地往后扔:“看合不合身,毛巾牙刷都在浴室柜子里。”

    “嗯。”身后的人问,“有冰箱么?”

    喻繁面对衣柜,手往后指了指,“那里。”

    陈景深不知道在干什么,后面各种声音响了一阵,喻繁僵硬地站了半天,刚没耐心,浴室门终于咔哒一声关上。

    喻繁松一口气,刚回头,浴室门吱拉又被打开,他神经一跳,立刻又面向衣柜。

    “热水是哪一边。”陈景深问。

    “左边。”

    “脏衣服扔哪?”

    “洗衣机,在外面。”

    “有拖鞋么?”

    “没有,光着脚洗。”

    “我……”

    “陈景深,你怎么这么麻烦?”喻繁咬牙。

    “最后一个问题了。”陈景深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我洗完睡哪?”

    “……”

    “问什么废话?沙发……”喻繁盯着自己面前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睡得下你?上楼睡。”

    浴室门关上,喻繁去沙发拿手机,刚才在他手下振了无数次,全都是汪月她们跟他报备到家的消息。

    喻繁随便回了一句,目光偏到乱成一团的沙发上。

    耳朵又滚烫,他揉了把脸,把东西囫囵收拾了一下,转身上楼。

    然后趁自己脑子还没被酒精的后劲搅晕,把黑色毛毡板上某张照片拿下来,随手藏进了柜子里。

    陈景深洗澡出来时一片安静。

    他悄声上楼,走到最后一阶台阶时下意识弯了一下腰背,然后又慢慢直起来。二楼的层高很低,他能感觉到自己头发都要蹭到墙顶。

    二楼空间更小,比一楼的生活气息要重。桌上有两台显示器,一大一小,电源键还亮着,能看出主人长期不关,旁边一盏黑色台灯。单反和镜头被好好的放在玻璃柜里,再旁边是一块简单的黑色毛毡板,上面挂了很多照片。

    床占了这层的大半空间,看起来有两米,深蓝色床单里滚着个人,背对着他睡在右侧,给他留了一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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