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散场后,皇帝没有回星辰殿,而是去了理政殿。在理政殿内看了半天奏折,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想到莲花离去时候的神情,似是看淡生死毫无所谓的模样,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坐立不安。
唤来张庆,让张庆嘱咐掖廷诏狱的人好生对待莲花,万万不可动用私刑,如其有需要,一切都要满足。
张庆领命退下,他心里实在想不通,万岁爷明明很关心人,可却要将人下狱,下狱后又舍不得,实在是不明白啊。
心内暗暗腹诽,这莲小主啊,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没见过坐牢做成这样的,唉。
莲花这头呢,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太监把她领进牢房中,牢房是又脏又臭,最里面放了堆稻草,这稻草杆子湿哒哒的,又湿又霉,角落里放着一个尿桶。
莲花进去后,找了个稍微干燥一点的地方抱着手坐下,靠着墙闭着眼睛。
她有些累了,近来总是嗜睡不已,膝盖针扎似的疼,脑袋隐隐作痛,精神头很不好。
待她将睡未睡之时,旁边传来老鼠叽叽的叫声和翻动稻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莲花迷迷糊糊地想,老鼠肉好吃啊,特别是又大又肥的大山鼠,剥了皮除了内脏,用两根竹签叉成大字,放炭火上烤一烤,能烤出油来,若是有盐,撒一点下去就很香了。
就是山鼠不好抓,非得弄陷阱捕捉不可,她胡思乱想地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去。
入睡还没多久,莲花就被带她进来的老太监叫醒。
只见这老太监脸上再没有凶神恶煞的表情,笑得像朵菊花似的脸上一褶一褶的,丑极了,神色很是殷切。
莲花有些莫名,这老太监是换魂了,坐直身子问道:“是要行刑吗?”
她心想不是已经定罪了吗,怎么还要行刑,若要行刑自己是招还是不招,这是个问题啊,她很怕疼的。
老太监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可不敢,小主金尊玉贵的,奴才哪敢行刑啊,若是伤着了小主,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说完这几句,接着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之前多有得罪啊,不小心分了一间环境不好的牢房,还望她别见怪,又说什么他在诏狱这里多年,人看着凶,心地还是不错的,希望别吓着小主了,等等。
说到最后,莲花都被他说困了,迷迷糊糊又想入睡,这时他才说明来意,原来是要给她换间牢房啊,真不知道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换到新的牢房,莲花有些惊讶,这新的牢房环境还真不错啊。
干燥的地面上还有张石床,床上铺着干净的稻草,石床旁边有张桌子,上头是一套茶壶水杯和一盏灯,桌子上方有个通风的窗口,若是有月光,月光还能透过窗口映入呢。
莲花心中嘀咕,这牢房看着比苍澜院刚搬进去时候的环境还好呢。
未等莲花进去,老太监就朝开牢门的小太监叫吼道:“狗奴才怎么办事的,小主这么金贵的人儿,如何能睡得稻草,快把草换了,换上干净的被铺褥子。”
说完又转头对着莲花换上一副笑脸,殷勤的说:“小主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奴才,奴才保管办的妥妥帖帖的。”
莲花看着他硬挤出来的笑脸,实在是太丑了,她看着眼疼。
她别开眼去摇了摇头,只说困了想睡觉。
老太监连忙带着人把铺盖换好,躬着身子倒退出去。
看着老太监离去的身影,莲花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自己一个小小的答应,何来金贵一说。
想不通就不想了,她困了~
莲花躺上床,卷着被子,沉沉睡去……
入夜,皇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担忧着莲花,怕她在牢里被吓着,牢里环境又差,又怕她睡不好,还怕她胡思乱想,怕她出什么事。
这小妃嫔平日虽然大大咧咧的,可胆子那么小那么怂,先是经历了今日这么一出审问,再是被下狱到了牢里,此时夜深人静,牢房里又黑,蛇虫鼠蚁又多,不知有多害怕。
他想起有一回这小妃嫔做了噩梦,噩梦醒来身子微微发抖,浑身都是汗,气都喘不过来,他哄了半天才重新睡着。
她本就简单直白,年纪又还小,经过这么一遭,人都变得没活力了,若是被吓坏了可如何是好,自己对她是不是太苛求了?
皇帝越想越不安,起身高喊道:“张庆,更衣。”
第97章
奴婢好想您呀
皇帝越想越不安,心里有什么催促着他要去看看,不看过实在不放心。
他想他就低调地去看看,就看一眼,看到人没事就走。
张庆听到万岁爷叫唤,小跑进来帮万岁爷换上便服,他以为万岁爷是心情不好睡不着,要出去散一散。
等衣更好后,却听到万岁爷跟他说:
“张庆,提灯带路,去诏狱。”万岁爷说完率先走寝殿。
张庆张大嘴巴,脸色惊愕,万岁爷这是要去看莲小主?这可是多年来的头一遭啊,就未曾见过万岁爷对谁如此徇私!
皇帝走出寝殿,见人未跟上,不耐地喊道:“张庆。”
张庆醒过神来,赶紧回道:“来了,奴才来了。”边说边跑出寝殿。
张庆提着灯在侧,给皇帝引路,一行人悄无声息走向诏狱。
待到了诏狱,诏狱里值夜打着牌的太监吓破了胆儿。
他们这辈子很少有面圣的机会,没想到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万岁爷会亲临诏狱,实在不能不令他们害怕,还以为犯了什么罪要被万岁爷亲自问责呢。
可也不能够啊,他们位卑人轻的,算是宫里最下等的存在了,一般人不肯来这阴森的诏狱里干,活儿太脏了。
待大内总管张庆让他们带路,去找新关进来的那位小主时,他们才放下心来。
那带莲花进去的老太监心中大呼庆幸,早在得了张总管的话时,他就将莲小主安置得妥妥当当的,还趁机给莲小主表了不少忠心。
如今见万岁爷亲自前来探望那小主,他想还好还好,也就把人刚带进来时候恐吓了一下,想来不碍事的吧,事后他都找补了。
皇帝走进诏狱,越看环境越心凉,以前他也不是没看过,只是此时看到心境格外不同,越看越心惊,这种环境下去,那小妃嫔不得吓坏了?
想到这里,皇帝加快脚步匆匆进去,待到了关着莲花的牢房隔着铁栏看到莲花,他松了口气。
安静地在铁栏外站定看了一会儿,发现莲花弓着身子一动不动的,卷着被子又看不清模样,不由得有些慌神。
以眼神示意老太监开门,等老太监慌慌张张的把门打开,皇帝一个箭步走了进去,俯身看向莲花,发现只是睡着了。
小妃嫔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冷,抱着被子缩成了一团,人睡得很沉,这些动静也没弄醒她。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发现有些凉。
皇帝心疼得不行,此时什么都不想了,天塌下来他兜着又如何?
他贵为天子,这么多风雨都过去了,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妃嫔吗?
她不需要这样的教训,不需要历经人间险恶,有他护着便好。
想到这里,皇帝脱下披风连带被子包住莲花抱了起来,抱回了寝宫。
张庆在后头跟着看得暗暗心惊,能让万岁爷如此,莲小主可不简单啊,怕将来是有大造化的,他那干儿子怕是……唉,糊涂虫啊。
睡到半夜,莲花砸吧了一下嘴,饿醒了。
今日起得晚了,一天只吃了顿午膳,后头又一直折腾,牢里的晚饭因睡过去了,也没赶上,早就饿透了。
她饿得浑身没劲儿,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起来时发现旁边还有个人,手搭在她的腰上,不是万岁爷是谁?
莲花有些糊涂,脸上还有被褥的压痕,揉了揉眼睛,以为还是在苍澜院一般,糯糯地喊:“万岁爷?”
没睡醒的声音格外软糯。
皇帝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着她的模样,心都要化了。
其实皇帝抱着莲花回来后,就一直没睡着,心疼得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亲亲她的脸蛋,捏捏她的小手,捏了又捏亲了又亲,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心里满满当当的,这些日子独守空床的空虚寂寥一扫而空。
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小妃嫔太过了,他爱的不就是她这样单纯真实的性子吗?若真磨平了她的性子,她还是她吗?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有一日她也像其他嫔妃那样,人是适应后宫生存了,却失去了最宝贵的真心赤诚,对他戴着一副虚假的面具,扬起虚伪逢迎的笑,无半分真心,他会如何?
心一定会很疼吧,毕竟还是他亲手磨平的她,让她变成了那副模样。
罢了,他过几日得空去一趟懿祥宫吧,亲自将人请出来照看她,正好苍澜院也缺个管事的人。
皇帝跟着坐起来,帮她理了理毛躁的长发,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很正常。
还不放心,温声问道:“可有何处不舒坦?”
莲花摇了摇头,她现在还有些懵懵的,好似一直还在从前一般,还是从前万岁爷还在的日子,之前的事就如一场梦一样不真实起来。
又好似在做梦,连烛光的光晕都与现实不同。
是梦吗,这样的梦真好~
她伸手去搂万岁爷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软软地说:“万岁爷,奴婢好想您呀。”
皇帝心肝都痛了起来,眼圈发热,这些时日她也如他那般想他吗?
若是他那夜不赌气离去,若是事后他肯放下架子去看她,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吧,她还安安稳稳待在他身边,也不会遭这一回罪。
他用力将她揽在怀里,嗅着她的头发,心疼得无以复加,心头的不踏实感却终于落了地。
一阵“咕叽”的声响传来,是莲花的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皇帝听到一愣,松了松揽住她的手,低头向她看去。
莲花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怎么又在万岁爷面前出丑了呢,不自在地娇嗔一声,赧然地埋着头不肯看人,耳朵尖开始变红。
皇帝低低地笑了两声,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可是饿了?”
莲花在他胸膛里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很不好意思。
皇帝便朝外喊人,让准备一些膳食,要快。
莲花听到万岁爷的吩咐,偷偷抬起眼睛瞧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过了一会儿觉得好笑,又在万岁爷怀中咯咯笑了起来。
皇帝摸着她的头,心口微微发热,她还是那个她,还是他喜欢的那个小妃嫔,一点都没变,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98章
她可不想玩了
待膳食准备好,莲花双眼亮晶晶地等着他发话,他点了点头,就见她笑眯了眼,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她好饿好饿啊,胃里跟着了火一般烧得慌,不由得吃得快了一些,嘴巴一鼓一鼓的,差点噎着。
皇帝慌忙给她拍了拍背顺气,跟她说:“吃慢些,没人和你抢。”她才放慢速度。
待莲花吃完,又开始迷糊犯困了,皇帝见状,让她靠着他,手给她揉着肚子,刚吃饱不好就睡。
莲花靠在皇帝身上再次沉沉睡去。
皇帝帮她揉了一阵肚子,抱着她上床躺好,贪婪地看了她半晌,终于不舍地移开眼睛,朝星辰殿外走去。
待张庆跪在皇帝跟前,皇帝眸中泛着冷意,说道:“你的人,朕让你自己处置。”
从苍澜院小太监遮遮掩掩的诉说中,他就猜到星辰殿中有人阻挠,若是真让这些奴才得逞了,后果不堪设想,当初他安排那太监给那小妃嫔,就是默许了她的人可以来星辰殿找他。
张庆嘴巴发苦,叩首到底,说道:“谢万岁爷恩典!”
终究啊,三才是保不住了……
就在方才,莲小主睡下后,万岁爷将他唤出星辰殿,他就猜到,万岁爷要清理人了。
张庆怎么不知道万岁爷说清理的是谁呢,正是他的干儿子张三才和他身后那群蠢蛋。
这个糊涂虫,怎么教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糊涂!
原以为今日事后万岁爷一直没有提起,便以为能侥幸逃过一劫,不曾想万岁爷不是不处置,而是心神被莲小主占据了,懒得分神。
这不,今夜万岁爷一安抚好莲小主,立刻就腾出手来进行清理,连一夜都不愿意等,可见万岁爷有多在意莲小主。
张三才与他同姓,又与他同乡,还是个孩子时就跟了他,他是太监,也没个儿子养老送终,便认了他当干儿子,没想到悉心培养这么多年,还是如此糊涂,连星辰殿的风向都看不清。
若换个人也就罢了,怎么惹的偏偏是莲小主的人,还是在那种紧急关头,若莲小主真因他误了时辰出了事,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万岁爷的雷霆之怒一二。
如今万岁爷让他亲自处置,也算给他脸面,若是万岁爷出手,必定要了他的命。
等万岁爷匆匆进入星辰殿后,张庆缓缓站起来,仿佛一下老了几岁一般。
悉心培养多年的干儿子,如今就要废了,他怎能不痛心。
张庆无力地朝一个小太监招招手,让他找张三才过来见他。
半夜,星辰殿的几个太监七手八脚的拖着一个人朝远处走去。
这个人用力挣扎:“干爹,饶了我吧,冯吉不过是一个外人,我才是您的干儿子啊。”
“干爹,您为什么要为他出头,儿子不服,儿子不服。”
他是死也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发落他。
他哭着问干爹为什么,干爹就问他一句话,问他今日下午做了什么,就再也不肯说了。
张三才愣了半晌才想起冯吉的事。
今日让人打了冯吉一顿又赶走他后,张三才只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好久没如此畅快了。
在他看来苍澜院那个答应早失宠了,如今又出了事,冯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等下值后,便小酌了几杯,美美地睡了一觉。
半梦半醒之间被人弄醒,就见干爹面容冷酷地坐在他房中,带着人要将他杖责五十,再发落到浣衣局去当杂役,此生再也不能回星辰殿。
一日之间仿佛从天堂走向了地狱。
张三才想起下午的事,痛哭流涕,不断地跟他干爹求饶,说将来定不会再为难冯吉,可没有用,平时待他不错的干爹一点也无动于衷。
他才是他干爹的干儿子啊,为何干爹要为一个外人出头,过往都是假的不成,他不服!
夜已深,哀嚎声戛然而止,想是被堵住了嘴。
张庆卸下冷酷的神色,眼中只剩下哀痛。
三才到最后还以为他被发落是因为冯吉,如此蠢笨,现在被发配去浣衣局也好,他还能照看一二,好过将来闯下更大的祸事连小命也保不住。
唉……张庆心中叹息,蹒跚起身走出张三才的房间。
从此以后星辰殿再也没有张三才这个人了。
次日清晨,星辰殿寝殿内。
莲花醒来睁开眼睛,脑子有些混沌,昨夜她好似做了一场梦……
目视空虚发了一会儿呆,她坐起身子,抓了抓头发,才发现身上的被子不同,又看向周围环境。
她有些怔愣,这床怎么像是金丝楠材质的?这帐子是流云帐吧!
这儿怎有些眼熟?
莲花掀开被衾,撩开帐子,光着脚丫子下地走了两步,越看越眼熟。
咦,这不是两年多以前她来过的星辰殿寝殿——万岁爷的居所吗?
她怎么到这里了?
她抓了抓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莫非昨夜不是做梦,她真的吃了万岁爷一顿饭?
她破罐破摔的想,好吧,吃都吃了,也不能吐出来还给他,以前万岁爷也吃了她那么多,昨夜吃他一顿怎么了,就吃!
懵懵的胡思乱想了一番,莲花绕着殿内走了几圈,将自己的外衣鞋袜都扒了出来,穿上就朝外走去。
如今她还是代罪之身,不知道万岁爷把她弄回来做什么,莫非又要玩以前惩罚她那一套不成?
她可不想玩了!
她懒得深思万岁爷带她回来的用意。
昨日被人押走时候,她看见了一个浑身破烂又鼻青脸肿的人,脸肿得恐怕他娘都认不出来,被撕破了的外袍露出了个布袋子一角,上面那针线歪歪扭扭的哟,不是她和小青的杰作又是谁的?
这宫里头谁能缝得出针脚如此随心的布袋子?
这人是小吉子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