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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这张卷子与乡试时候的行文论述所不同,行文没有华丽辞藻,甚至朴实近乎无华,看着却十分舒服,任何看了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才气。

    很快,这张卷子便已看完,皇帝意犹未尽,不由大赞一句:“甚佳!”

    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文章了,单凭这一张纸便能确定太原府考生连慕,解元之名名副其实。

    若是让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看到这一篇卷子,见才欣喜之下,两人为了抢门生,定能打起不可。

    不过,他总觉得这篇文章,与此子乡试时写的表达出的实干有所不同,不由返回头去细细看了一遍,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皇帝微微蹙眉,正是乡试时的文章,此子表现出的实干之干,让他很感兴趣,故而他不惜大动干戈,弄了这一场重考,就为了测出此人的心性,是否能担当得起来。

    锦绣文章写得好的人不少,这篇文章的确是其中佼佼者,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他微微有些失望,再一想,又放开了心怀。

    此次重考,侧重在于此子能否经受得住考验,非行文路数上。

    再来这么作文,也情有可原,这篇文章经过诸多公儒审评后,将誊写公之于天下,按乡试的表现写,反而不妥,会引得诸多问题。

    想通了这点,皇帝将卷子重新卷好,卷到最后时感觉不对了。

    他捏捏卷子边缘,一下子搓出了两张来,原来还有一张叠在下面,两张纸叠得严丝合缝,像粘在了一起一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怪这卷子要比科举用纸要厚得多,原来是另有乾坤。

    皇帝眼神冷了下来,有才是好,动了不该动的心机,便不能再容,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打算去揣测他人。

    皇帝没了心情,对此人的印象差了七分,将卷子丢回盒里,不愿再看。

    题既为“公”,他会给予此子公道,作为帝王这点肚量他有,却不会再特别重用,他不喜自作聪明之人。

    正要唤人来将盒子带回星辰殿时,皇帝一顿。

    此子形容举止与行文作风,无一不落落大方,不至于此,定是有什么缘由。

    手指叩在桌上,他轻笑两声,看就看吧,看看此子能闹出什么花来。

    将卷子重新摊开,揭开第一张,露出第二张来,果然,第二张用了一滴墨封,才黏一起。

    相比于第一张的圆融通达,第二张单看字便与第一张有极大差别,字形相似,神韵却多了一层宝剑出鞘之锋。

    果真是藏了一道。

    皇帝心下了悟了什么,徐徐往下看去。

    刚看了开头几行,他眼神一凝,呼吸急促了几分,不由快速读下去,越读越是心惊,面色变了几变。

    第二张卷子文风与第一张完全不同,文风犀利,直击要害,环环紧扣“不公”而论,揭露国之脓疮毒瘤,却点了治疮之法,锋芒毕显无疑。

    这一张是专写予他的!

    此子好大的胆子,凭何认为写了这张卷子,能全身而退?!

    他便是帝王,有些事看得清,却也只能放在心上,徐徐图之,岂可轻易出口,让人生了警惕?

    这其中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尤其是世家门阀的利益。

    第564章

    胆大包天

    他想削弱世家门阀非一日两日,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尤其是他父皇时,将那些世家给养大了许多,如今好不容易现了颓势,若是让人知道了他的打算,恐怕会引来世家疯狂反扑。

    此子简直胆大包天,难怪要做障眼法,要是被他人看见,此子将万劫不复。

    莫说仕途尽毁,连性命能不能保住还要另说。

    他没想到,一个解元竟然如此大的胆,更想不到一个还没参政之人,能有如此见地和勇气。

    自古孤臣之路险之又险,多数落不到好下场,如变法的商君,富了国力,却动了大族利益,最终落车裂而亡。

    皇帝将正文反复读了几遍,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正文的结束后,还有一段小字,是连慕的谢罪之语。

    他看完那段小字,已然明白连慕的打算,此子在最后坦坦荡荡承认写两张卷子的意图。

    第一张是为重考之“公”,第二张是私心作祟,惶恐是最后一次,将所见和心中思索良久之言吐露。

    有意思的是,第一张内容说是为“公”,却不过是为了过重考这坎,第二张说是因了私欲,却字字都是为“公”。

    皇帝笑了,太原府解元连慕,此子有点意思。

    连他也不得不认此子有大才,能短短一日写出两张这样的卷子,平日积累不可谓不深厚,明明可以只写一张卷子,却偏偏要写两张。

    第一张卷子用来公之于众的,给世人看的,第二张卷子才是重点,是单独给他的。

    若是只有第一张卷子,恐怕压根耗费不了那么多时辰。

    他当时去看到的,连慕应当是在思虑第二张答卷才是,费心神了。

    他目光落在最后的“为天下之公,无悔”一行字,沉思片刻,写出这句话,此子恐怕也没有信心,做了最坏的打算。

    有实干之才,知进退,懂世故又不世故,心胸坦荡,此举并非是靠着一腔孤勇,乃有谋有略之为。

    这样的人能人所不能,最适合不过!

    “好!”

    既然一个小小解元,都敢将自己性命拿来做赌注,将自己清清楚楚袒露在他眼前,那他有何不敢用的?

    想通了后,皇帝心情大好,将第一张卷子卷好放入盒子之中,第二张卷子留在他的案头收好。

    以后有机会,他定要问问怎知此卷会先落入他手中,要知道一个微不足道的考生重考之事,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卷子他并非一定要看,横竖重考的结果,都不会影响科举的公正,都能体现科举之公。

    院子里。

    “咦,张总管,这两日很少见你,你瘦了。”莲花拿着一瓶干花,恰巧碰到了从院外回来的张庆。

    张庆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歇,这不刚忙完一茬,回来禀报了。

    与面对那帮大臣不同,他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最近有些事,奴才便忙了点。莲主子这花插得不错啊,看着便赏心悦目。”

    “哈哈,是么,奶奶教的。”莲花笑眯眯道,很高兴有人夸她插的花。

    她看了看瓶子,挑出一朵最好看的:“张总管,这花能放很久呢,送你了,花赠有缘人,愿你笑口常开。”

    “哎哟,奴才多谢莲主子。”张庆也高兴,却推辞道:“只是这花送了奴才,瓶里就缺了一朵,没方才那般好看了,还是留着吧,奴才看看就好。”

    莲花低头看看,嗯,缺了这朵,的确不好看了,只是送都送出去了。

    她忧愁了一瞬,把花又插了回去,决定道:“那好吧,我送你些别的。”

    一旁的小青看张庆瘦不伶仃的模样,提议道:“主子,灶里头炖着一锅大棒骨,咱们炒的栗子也还有,张总管不是忙瘦了么,不如送些给张总管?”

    “对哦,正好啊。”说送就送,手脚麻利得很。

    莲花直接吩咐:“小林子,你去给张总管盛一些出来。”

    又转头回来问道:“张总管,你方便现下吃,还是带回去吃?若是现下就吃,在灶头前更好吃哟。”

    张庆还没拒绝,就已经被安排好,心里一暖,不再拒绝:“那奴才便多谢莲主子了,只是奴才还有事与爷禀报,还是回头吃吧。”

    “这样啊。”莲花点点头,对小林子道:“你拿咱们那个食盒,装一些,等张总管走时一并带走。”

    “是,主子。”小林子应了声,哒哒哒朝厨房走去。

    张庆拱手道谢。

    莲花摆了摆手:“张总管客气了,你得多补补。”

    说着就想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花瓶塞给小青,走两步张庆身边,神神秘秘道:“张总管,你立大功了。”

    “莲主子此言何意?”张庆一愣。

    莲花左右瞧瞧,又特意看了偏殿一眼,见他离得有点远,不由伸手想将他扯近一点。

    就这一扯,把张庆扯了个趔趄。

    莲花顿时讪讪地挠了挠头,尴尬地道:“张总管,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太瘦了,轻飘飘的,一扯就倒……”

    她想起来了,张总管什么都好,就眼神不好,还不经拉扯……

    张庆站稳后,笑着道:“不碍事,莲主子莫要放在心上。”只是笑容总让人觉得有点僵硬。

    莲主子实在太有劲儿了!

    这一扯让他记起了当初在院子里跪着时候,被莲花好心地拉了一把,差点把老胳膊卸了下来的事。

    他岔开话题道:“莲主子方才说的是何意,奴才…立功了?”

    差事都没办完,哪来的功?

    “是的呀。”莲花注意瞬间转移,压低嗓音道:“你还记得当初你翻地,翻断铲子那块石头吗?”

    张庆心里顿时直冒苦水,苦笑道:“奴才,记得……”

    哎哟,他的娘哟,这辈子他都不想记起翻地那件事。

    那是他唯一栽了大跟头的事,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莲花又看了眼偏殿,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接着小声道:“张总管,你那铲下得地儿正正好,翻出来那块石头长得可好看了,我已弄成了怪石摆件,放在齐嬷嬷那里呢,等万岁爷生辰时送与他。”

    第565章

    囡囡可认识叫连慕之人

    “啊,还能这么着?”张庆发怔,就这么巧,断铲的那块石头能做成摆件?

    莲花肯定地点点头:“等你得闲一些,你去瞧瞧便知道了。奶奶夸了这块石头,说这是什么他山石,赛过玉什么的,做成的摆件灵秀大气、纹理排布自然流动,看久了如在仙境,比特意去寻的还要好,你可是九成九的大功臣啊。”

    当然,齐嬷嬷也夸了她手巧,她也有功劳的,占一小成的功劳好了。

    张庆露出一丝喜色,竟然开始觉得翻地也是有点好处的。

    他满面笑容,推功道:“哪里哪里,那都是您的功劳,若不是您向爷替奴才求情,奴才也没那机会翻地不是?”

    “哎呀,你就莫推了,我已经占了我那份功劳了。”

    这事归功不了她,她跟小青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翻出来,而张总管一翻就出来,这事还是得看人。

    想到这里,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来,羡慕地道:“张总管,您头回翻地便翻出了宝贝,实在了不得。”

    对张庆十分肯定。

    张庆连连摆手,满面红光地表示:“莲主子抬举了,是您有慧眼,能识货。”

    两人来回掰扯了几句,各自都十分高兴。

    最后,莲花感慨地总结:“张总管,往后得空,多来苍澜院翻翻地呀,不过可惜了,还得过了冬才能翻,等来年吧。”想想有点遗憾。

    不过宝贝在地里,张总管在这里,啥时候翻都跑不掉的。

    张庆正要笑着应下,头脑猛然冷静下来,彻底清醒了。

    翻地,还是算了吧!

    哎哟,他的娘呀,但凡与莲主子多聊几句,不知不觉就被带偏了,差点忘正事了。

    他一拍脑袋,借机遁了:“哎哟,莲主子,奴才得见万岁爷去了,手里还有差事没办完。”

    “哦哦,去吧去吧。”她也没什么事要说了。

    “好嘞,奴才去也。”张庆说着匆匆朝偏殿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感觉不对,又停下来:“莲主子不是要回殿里?”

    万岁爷可在里面呢。

    莲主子这是去哪?怎么走的方向,是往院门走?那可不妙啊!

    莲花带着小青,听到问话回头:“不是呀,我去那头寻些干草,将花瓶点缀点缀。”

    说着指了指离偏殿不远处的那块地。

    张庆放下心来:“得嘞,莲主子您忙着。”

    他就说啊,莲主子看着憨,却是个心里有数的。

    彻底放心了,等莲花重新走起来,他才接着往前走。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议论声:

    “平日没注意,现下看张总管实在太瘦了,风一吹就倒。”莲主子的声音。

    “是啊,太瘦了。”那小宫女的声音。

    “得让他多补补才是。”

    “那奴婢等会让小林子多装些大棒骨。”

    张庆心里一暖,还是莲主子好啊。

    “我看行。不过小青,若让你举起张总管,你能举几个?”

    “两个吧……再多没手了。”

    “对哦,差些忘了……”

    张庆身子僵了僵,随即苦笑,看来今后得多吃点才是。

    等进了殿里,他面色恢复如常,恭恭敬敬行礼,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呈上:“万岁爷,宫里的奴才都筛了一遍,有问题的、存疑的,都标了出来,这是名单。”

    皇帝接过,翻开看了几眼:“很好,让尚宫局刘大有准备准备,告诉他,若他敢泄露半分,朕要了他的脑袋。”

    “是。”张庆躬身道。

    刘大有是尚宫局副总管,此人有点眼力劲,前阵子来苍澜院,给小吉子送掌事太监衣服的正是他。

    张庆心知,正是这一举措,让万岁爷留意到了此人,进而决定启用。

    他隐隐有个猜测,猜测万岁爷是准备给莲主子搭班底了……

    “华宁殿的奴才可招了?”

    张庆收回神,恭敬道:“都招了,好几个华宁殿的人,不少事上都做了手脚。”

    “嗯。”皇帝沉思片刻,道:“你夜里去华宁殿一趟,予珍妃两个选择……”

    张庆心中一凛,仔细去聆听,腰弯得更低了。

    听完后,他迟疑道:“爷,珍妃她……”胆子那么小,靠得住吗?

    似听出了他的意思,皇帝打断道:“你只管去,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

    “是。”张庆躬身倒退出去。

    走出偏殿,张庆抬头望去,心中感慨良久。

    这后宫,真的要变天了……

    偏殿内,皇帝揉了揉眉心,望向梳妆台,想了想,起身准备出去。

    刚走到小厅,就听外头有欢声笑语传来。

    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等着人到来。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活泼娇俏的身影一脚踏进了殿门。

    “万岁爷,您政事处置完啦?”

    “嗯。”

    “我给您插了一瓶花呢,放在您案头,这样好看。”

    莲花边说边走向内室,又道:“可惜不能出去,若是能出去,日日给您采摘鲜花才好呢。不过干了的花也有好处,那便是常开不败,不会再枯了,这是我老早前弄的,瞧瞧,花瓣儿的娇艳还在呢。”

    皇帝跟过去,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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