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拧开水龙头,用温水扑了?扑因出汗变得发热的脸蛋,走到更衣室柜子前?,正要打开柜子,一摸口袋,没拿钥匙。这时她才?想起,她的钥匙和包包一块,都放在休息区的长椅上了?。
她沿着原路返回,打算回去拿。
只要再转过一堵墙,前?面就是?休息区。
这时,她正好处于下风口的位置,梁风忻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前?阵子你不是?带她去马匹拍卖会,圈子里都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
孟佳期闻言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梁风忻口中的“她”就是?她。稍一犹豫下,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说了?什么?”沈宗庭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沈三终于转性开窍了?,在外头包养了?个女大学生,还有?人把她认成魏家?小?姐的。还真别说,佳期这身板儿,还真和魏家?小?姐有?几?分相似。”
“包养”二字像一根针,突兀地插进孟佳期心里。恰好身旁立着一根凉棚的铁架,孟佳期将手握上去,如针砭一样刺骨的寒冷冻得手指生疼。
她呆呆地等着沈宗庭的下文。
“像?我觉得不像。”沈宗庭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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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人家?呆久了?,当然觉得不像。郭二叔、劭四爷他们粗粗一看,近乎相似的身高,当然觉得像了?。”梁风忻把玩着手里的帽子。
良久,沈宗庭都没有?说话,梁风忻的声音再度响起,大气爽朗中掺杂了?一丝讨好的撒娇。
“小?叔公,你老老实实说,你对她是?什么感觉?你不会真的钟意她吧?”
梁风忻用手上的帽子砸到沈宗庭的手臂,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别看她和沈宗庭的血缘关?系隔得远了?,沈宗庭的亲事?,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饱受关?注,牵扯着这个圈子里利益的重新分配和交换。
沈宗庭从搁置在一旁的大衣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被梁风忻这么一问,他蓦地有?些烦躁。
他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他几?次三番的失控,都来自于她。那天,共乘一骥之后,他匆匆回到浴室的紧绷和发泄,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有?感觉。
但这些能说明什么?沈宗庭下意识地否定。
无非说明,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身心正常。她又是?那样青春靓丽的女孩,对她,他不可避免地有?世俗的欲.望和需求。
“我看她一个女孩子,被带进这个圈子,有?些怜惜她。”
沈宗庭将燃起星火的烟叼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眯起眼睛。
缭绕的银灰色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他闲闲靠在椅背上的右手动了?动,中指和无名指蹭上大鱼际肌业已愈合的伤痕。
梁风忻长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也?就是?说,和你每年进行的慈善事?业,资助失学女童,并没有?什么区别?”
孟佳期手指狠狠抠进铁栏杆里,抠到指甲根都发疼,也?没有?察觉。等把手拿出来时,才?发现指甲缝隙里都是?掉落的铁屑。
模糊中,她好像听到了?沈宗庭低低的一声“嗯”,既遥远又模糊。
真相来得太突然,就好似那些时日的甜蜜,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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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孟佳期还是?个自尊心无比之强的女孩,一句“怜惜”,像锤子一样重重落下来,把她心里头的糖果罐砸得粉碎。
她可以容许他对她有?许多种?情?绪,唯独不能容许,那情?绪是?“怜惜”。
难道,她很可怜吗?
台阶(二更)
一墙之隔,
梁风忻和沈宗庭的聊天停止了。
孟佳期不记得自己如何转身回的浴室。
回到浴室后?想起钥匙还是没拿,她没有勇气?这时候走过去拿回自己钥匙,转身去找前台。
前台认得她,
把浴室柜子备用钥匙给了她。
孟佳期拿着钥匙打开柜子,取出自己衣服,
到浴室里?洗澡。拧开浴室的水龙头,
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直到把她头发全?淋湿,孟佳期冷得牙齿格格作响,
水刺激得她娇挺的胸部一阵寒冷,耸立。
这时她才发现,方才拧开的是冷水开关。
她拧掉冷水开关,
换了热水的开关继续洗。
洗好后?再回到休息区,
她换回了第?一次来马场时的装扮,浅卡其色阔腿长裤和?杏色紧身毛衣,披着她那件袖口洗得发白?的快时尚黑色大衣。
“你怎么洗了这么久。再不出来,
我都要进去把你拎出来了。”梁风忻开玩笑似的打趣她。
“身上出汗多?,
所以洗得久。”孟佳期回答,声音很定很稳,
谁都看不出来她方才心里?经历过一场飓风。
一场差不多?将她完全?席卷的飓风。
“嗯,
刚刚助理给?我发了我这个月的行程安排。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定在?这个月第?三个周末拍摄一组写真,
怎么样?”
“好。”孟佳期仔细想了遍行程,答应下来,
又?问:“我需要做什么?”
梁风忻抬眼,
将她打量了一遍。
才过了一个月,这女孩已经脱胎换骨,
眉目间那种怯生生的、小?家碧玉的气?息,被一种大气?的、刚烈的美所替代。
她的气?质让人目眩神迷。
“不错,拍摄临近那几天少摄入盐分和?水分,不要水肿就行。”
“嗯嗯。”孟佳期郑重其事地点头。
和?梁风忻沟通完毕,孟佳期下意识地看向原先沈宗庭坐的位置。那儿现在?已经空了,用来放置衣物?的大衣架上,沈宗庭的柴斯特大衣也不见了踪影。
想来他是已经走了。
以往她同他骑马,他或许会来迟,但从不会早走,而是等她一起。有时她练习一些特定的马术动作,久久在?马背上不下来,他也不会催她,就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惯常的大马金刀的坐姿,闲闲靠在?椅背上,等她。
沈宗庭就连等人都是专注的。他等人时不玩手机,也不看报,就好像那时,世界上只剩下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等她。
但破天荒地,他今天没有在?等她。
-
这天,是梁风忻吩咐她的司机,将孟佳期送回校园的。
“哎呀!期期。”
将近夜晚九点,陈湘湘回到宿舍,首先闻到一股焦糊味儿,是那种烧焦羽毛的味道。
宿舍里?,孟佳期的位置被太阳能取暖器映得橙红的一片,那烧焦的气?味来源,是孟佳期的头发,有一缕不小?心飘进了取暖器里?,挨着取暖片儿。
而她本人正缩着双腿,将下巴顶在?膝盖上,双手围住自己的小?脸,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婴儿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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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陈湘湘赶紧拧掉取暖器的电源。
“期期你怎么回事?连头发烧焦了都不知道,不要凑取暖器这么近好不好?!”
陈湘湘担忧地看向孟佳期,她今天状态明显不对。
孟佳期很少会发呆,往常她下班回来,看到孟佳期不是在?忙着接工作室的设计稿,就是在?弄沈宗庭那件西装定制。
为此,孟佳期还买了个男式立裁人台回来,把本就狭窄的宿舍挤得越发狭窄。
听到陈湘湘的声音,孟佳期从手臂里?抬起头,那双素日天真又?妩媚的眼睛,破碎如琉璃。
“湘湘,我好冷。”
她只这么一句话,声音脆得像冬日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又?脆又?冷。
陈湘湘听得心疼,低头拥住佳期,发觉她真的好冷,背上、肩膀上也是冷冷的。
“你怎么啦,期期。”陈湘湘不觉把话放得很柔。
“没怎么。”孟佳期反拥住陈湘湘,两个女孩就这么抱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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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湘湘感知敏锐,轻声问:“是不是你和?沈宗庭那边,出事了?”
孟佳期喉咙堵着一块,想要回答陈湘湘,却又?答不出来。她自己脑子也乱糟糟的,好像小?学每周二时固定会看到的雪花点电视机画面,不知道从哪里?起。
坐在?梁风忻司机的车上,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许多?曾被她遗漏的点。
梁风忻口中的“魏小?姐”是谁?
而那位魏小?姐,为什么又?和?她长得像?
那天晚上,沈宗庭带她去马匹拍卖中心,她多?开心啊——开心到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宗庭从头到尾都不愿意她被别人看见,还要扔一件大衣过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的脑袋。
为什么他不愿意她被别人看见?是不是,他内心隐隐觉得,她就不适合带去社交场合?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的太天真。天真到以为她优秀,和?他多?相处,就能获得他的喜欢。天真到以为,不用去考虑巨大的阶级差异和?鸿沟。
一滴泪缓缓从孟佳期眼角滑落。她如蝴蝶轻展开蝶翼般眨动眼帘,那滴泪划过她白?皙柔嫩的脸庞,无声无息地没进她的乌发中。
“湘湘,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陈湘湘最?怕见到美人流泪。孟佳期这悄无声息的眼泪,让她心都要碎了。
半晌,陈湘湘咬牙道:“我们在?20岁的年纪,我们为什么不天真?如果这时候不天真一点,还等出了社会以后?,被社会毒打成什么样再天真吗?”
“嗯。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不会这么天真了。”
孟佳期勉强笑了笑。
第?二天是周一,孟佳期像个没事人似的,照常去Tera实习。
这一个月以来,她三头兼顾,周中在?Tera上班,周末去马场学骑马,晚上那点休息时间见缝插针接设计室的图稿,还要分一半时间出来定制送给?沈宗庭的西装。
她忙得脚打后?脑勺,样样工作又?都是她要费心花时间的,只能拼命压榨自己。
周一例行会议结束后?,Lisa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Kris,你看看你最?近的下班打卡记录,还有周末的班。”Lisa将一份文档推到孟佳期面前。
孟佳期浅浅扫了一眼,没吭声。她每天下班时间控制在?晚19:00到21:00之间,而公司正常的下班时间其实是18:00。
无奈港城的加班文化实在?太严重,打工仔常的一句话是“今晚又?要OT了”,常常有上班无下班。
孟佳期不大喜欢这样的加班文化,在?她看来,效率比时长更重要。
虽相对于公司正式员工,她下班是早了些,但相较于Tera其他部门的实习生,她退得并?不算早。
“Kris,你应该知道,能否争取留用的重要标准之一,就是看工作时长。你最?近很懈怠。如果你的工作时长不够,哪怕工作质量再好,Tera也不会录用你,因?为我们无法知道,你的工作是否值这一份工资。”
Lisa的话得冷冰冰,她坐在?米白?色的办公桌后?,抿了抿长发。
在?她桌面,几盆水培藤蔓活得鲜亮,有种绿莹莹的新意。
其实,孟佳期就算退得早,该完成的任务也一丝不苟地都完成了。
昨天Lisa刚下发一个版面插画任务,她不仅按质按量完成,还多?做了统筹的工作。
但她知道,在?Mentor摆出脸色时试图和?Mentor讲清楚自己没有消极怠工,这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上司只会认为你在?顶嘴,而不是认真听进去你在?什么。
孟佳期点头应下,等Lisa长叹一口气?放她回工位,才柔柔一句“谢谢Lisa姐提点,下次不会了。”
这晚,她在?公司办公大楼待到十点。
此后?连续几晚都是如此。
她效率高,待在?公司也未必有事做,就一个人坐在?工位发呆,提前构思工作室的设计图。
发呆的时候,她在?等。
等沈宗庭来找她。
在?她亲耳听他“怜惜”后?的第?五天,他终于发消息来给?她。那天正好是周五,沈宗庭没头没尾地发来一句「要不要去骑马?」
平静得好像无事发生。
孟佳期将聊天框向上拉了拉,五天之前,他们消息发得还很频繁,最?后?一条消息,是她有些担忧梁风忻的考核,沈宗庭还安慰她「没事,该吃吃该喝喝。」
聊天框空缺了五天的记录。像是字体排版得整整齐齐的A4纸上,忽然空出的一行白?,显眼又?突兀。
他没有解释那天,为何他提前先走了。也不解释,这五天里?为什么他不联系她。
也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你不话。
她看着单薄的一句「要不要去骑马?」,心底有个声音在?笑话自己。拜托诶,沈宗庭又?不是她的什么人,用得着跟她解释吗?
成年人之间的疏远,不是像小?孩时期那样,恨不得向全?世界的人宣布“我不和?你玩了”“我要和?你绝交”。
成年人之间的疏远,就是默契地躺在?对方的消息列表里?,不再话。
孟佳期忽然想起他给?她发的第?一条WA。
那条也是没头没尾的。但,后?来她没再搭理他,下班时就被他堵在?集团大楼的门口。
那时,他可是刨根问底地问了个清楚,根本没有遵循成年人之间的所谓“规则”。
所以她应该如何回复他呢。
最?初因?那句“怜惜”而受到的痛苦,正一点点在?消散。余下的痛苦,是巨大的阶层差异带来的。她曾天真以为,她会沈宗庭打开一个新的窗口。,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似乎也无济于事。正如他们去马匹拍卖中心那天,他兜头罩下来的大衣。
这一个举动,深意太多?。孟佳期读不懂。
她斟酌词句,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将一句话发过去。「谢谢沈先生邀请,下周先不去了,实习这边有事要忙。」
她想,她也算不得谎,她的确是有实习的事要忙。
一句“谢谢”,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回到最?初刚刚认识那时候。
她发了这句话过去,将手机屏幕按灭,便把它搁置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