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晚吟嗯了一声,垂着眸接过。指尖相碰的那一刻,晴翠被冰的一激灵,立即缩了手。
再一看,江晚吟手指已经凉的发紫。
不知站了多久了。
“娘子,您昨晚该不会压根就没睡吧?”晴翠悄悄觑着眼。
“没有。”
江晚吟用热帕子缓缓的擦着手,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
晴翠便很识趣的闭了嘴。
再仔细一瞧,她才发现江晚吟看的窗外正是从披香院出来的那条路。
昨晚陆缙似乎很早便出来了,但后来,正房那边又叫了水。
一时让人难以分清,到底他们成还是没成。
晴翠看着江晚吟心不在焉的样子,心底有了几分了然。
经过这两月,娘子对世子,恐怕也不是毫无感觉吧。
正收拾完,康平捧着一盆绿菊来了。
重瓣的,锦簇如云,一进门,很恭敬的递给江晚吟。
“小娘子,这是公子让送来的,重瓣绿云,您看,放在哪儿好?”
江晚吟今日本就说不出的闷,一看到康平,莫名闷的更厉害。
康平是陆缙的贴身心腹,一向知道他的所有事。
她忽然很想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想张口的时候,又抿着唇,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资格问呢?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隐约意识到自己是吃醋了。
可这世上可悲的是不是吃醋,是压根没身份吃醋。
从名义上看,陆缙同长姐才是夫妻。
纵然中间一直是她替着同的房,但替身就是替身,见不得光,如今他们就算圆了房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且他除了长姐,身边还有个身份更相配的青梅。
而她,又算的上什么?
本来就是被利用,江晚吟决不允许,自己变的可怜。
她如今要做的,只是等舅舅脱身后,拆穿一切罢了。
至于陆缙有没有发现,有没有同旁人同房,都不关她的事。
江晚吟伸手从康平手中接过:“我来吧。”
经过了昨晚,康平愈发明白公子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个江小娘子的,便很利落的上前一步,有意讨好着道:“小娘子,您这盆绿云可是府里这几盆里长势最好的一盆,比昨日安平郡主赢去的那一盆,长势还要喜人呢!”
他说这话,原意是想替陆缙表示对江晚吟的看重。
但落在心事重重的江晚吟耳朵里,这话却完全变了味。
江晚吟一想起昨日的投壶,眼底又低落几分。
她忽然很不想要这盆花了,伸手接过的时候手腕一松,砰然一声,那花盆直接从她手中滑了下去。
“小心——”
康平赶紧去提醒。
可还是晚了一步,花盆直接摔成了两半。
康平一怔:“这盆可是重瓣绿云啊,一盆价值百金!”
“是吗?”江晚吟略含歉意,“抱歉,是我手滑了。”
康平哪敢让她道歉,可赶紧摆摆手:“无妨,小娘子,您没伤着吧。”
“没有。”江晚吟声音淡淡的。
“那就好。”
康平纵然心疼,但见她无事,还是松了口气,弯身去收拾那碎掉的花盆。
只是弯身时,他忽然回过味来。
江晚吟刚刚明明是在为失手打碎花盆道歉,可那声音里,认真去听,却听不出半分歉意。
反倒有一股……畅快。
康平弯着身,抬起头细细打量了江晚吟,却见她仍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顿时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江晚吟这样温柔无害的性子,怎可能会故意打碎花盆呢?
康平收拾完,便很客气的告退。
只是他出门后,水云间的门却“砰”的一声关了上。
好似,极不欢迎似的。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康平是来送礼的,江晚吟有何不高兴的呢?
一定是小娘子没睡好,起床气作祟吧。
康平挑了挑眉,惴惴不安的回退思堂复命。
时候还早,清晨落了一地的霜,满院皆白。
大约是昨夜歇的不好,陆缙靠坐在红木圈椅上,支起一臂,揉着眉心。
因着眉骨高挺,他即便是沉默的时候也有几分凌厉。
康平回禀时,陆缙仍是一副慵懒又冷淡的样子。
仿佛尚未解乏。
然而当听见江晚吟打碎了花盆时,他揉着眉心的手一顿,缓缓侧过脸:“你说什么?”
“……小娘子好似是失手,打碎了那盆重瓣绿云。”康平回道。
“好似?”陆缙收了手,双膝微分,身子微微前倾,“怎么说?”
康平也不想告状,但今日这江小娘子实在太奇怪。
他便如实说了:“卑职觉着,小娘子明明已经拿到了手里,那花盆又不重,没道理会摔了,她似乎……似乎是故意摔了那盆绿云的。”
“你是说,她生了气,不想要?”
陆缙双手交叠。
“卑职并无此意。”康平连忙解释,挠了挠头,只觉得怪怪的,“江小娘子似乎是休息的不好,大约是起床气没散吧。”
“是么。”
陆缙沉吟了片刻,却毫不生气,之前的沉郁一扫而空,反倒点了下康平。
“你去,再送一盆去。”
“啊?”康平讶然。
此刻,康平觉得不但江小娘子今日奇怪,公子也怪的很。
明明人家都把他送去的东西当面摔了,他竟还要再送一盆。
“公子,这可是最后一盆重瓣绿云了,万一,小娘子再摔了,可如何是好?”康平诧异。
“摔了更好。”
陆缙不愠也不怒,食指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反倒轻轻笑了。
他算是看明白这几日江晚吟的别扭了。
她这哪里是在生气,分明是吃醋了。
只是她太懵懂,尚未意识到。
“是。”
康平愈发糊涂了,抱着仅剩的一盆绿云一头雾水的又送去了水云间。
***
水云间
江晚吟刚打发完一盆,第二盆又送了过来。
她心口直堵的慌,这回,连面也不露了,只叫晴翠去门口接了回来。
康平见她如此冷淡,愈发确定了江晚吟是在刻意闹别扭。
他回去如实禀报了陆缙,陆缙心情却好似愈发地好。
连康诚过来回禀国公爷特意派了心腹去了青州,打算将裴时序的尸骨迎回来时,神情都一如既往的平静。
敲了敲桌面,他吩咐康诚道:“你亲自走一趟,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裴时序的尸骨,再想办法制造一次火灾,趁乱将林启明藏起来,顺便将裴时序的死因透给父亲的人,嫁祸给忠勇伯府。”
“是。”康诚领命。
略略一想便明白了陆缙的用意,公子这是铁了心不打算让裴时序的尸骨回来了。
但如此大费周章,藏起林启明又是何意?康诚虽不完全明白,还是打算照办。
一同出去时,康平联想这几日公子同小娘子闹的别扭,却是想通了。
想来,公子恐怕是打算留住小娘子了。
所以要替她除去忠勇伯在青州的钳制。
正好,国公爷的人也要去青州林家,他们一旦知道裴时序的死因,必定会对忠勇伯府出手。
如此一来,两帮人相互纠缠,他们只需坐收渔利。
否则,他们也不是不能带走林启明和裴时序的尸骨,只是同国公爷和伯府两帮人同时纠缠上,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
一石二鸟,此计着实是妙。
康诚和康平相视一眼,皆叹服起公子缜密的心思。
***
江晚吟尚且不知青州的暗流涌动。
陆文柏似乎对她很满意,送了一盆绿云之后,他邀她出门愈发频繁。
江晚吟这几日心情不佳,便一直想办法推拒。
但陆文柏好似完全没看出来,又给她写起了信。
让江晚吟没法推拒。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越搅越乱。
于是,江晚吟也打算见一次面,同陆文柏说清楚。
上京自古富饶,且不设宵禁,一年中,各月皆有特色市集。
正月灯市,街市上处处皆是花灯,红男绿女,衣着妍丽,三三两两的游灯赛灯。
二月花市,尤其二月二那一日,京中几乎尽数出动,外出踏青。
三月蚕市,恰值农忙时,正是买卖蚕具和农具的好时候。
再往后,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月月不同,每月总有几日,街上车马如龙,川流不息。
这些时候,不但寻常的百姓爱去采买,便是显贵人家,也爱趁着人多的时候逛一逛。
因着人多且热闹,故而这些时候往往也是相看的好时候。
陆文柏挑的便是酒市开办的这几日。
陆缙这几日在查探红莲教的案子,越查越觉得蹊跷。
红莲教虽杀贪官恶贼,却不动妇孺。
那日,江华容说江晚吟被当成是她抓走之后,红莲教的人吩咐将剩下的人都杀了。
这并不符合红莲教的作风。
便是之前周主簿的事里,周家的家仆也都被放过了。
陆缙仔细复盘了整个事件,发觉唯一的特别就是江晚吟。
看来,当日红莲教的目标可能不止江华容,还有江晚吟。
只是,江华容参与了捐官,红莲教针对她也能说的过去。
但江晚吟初来国公府,又是为何被盯上?
陆缙暂未查探出缘由,直觉使然,他总觉得江晚吟不甚安全。
但他查到这一点时,江晚吟已经同陆文柏去了酒市。
酒市是这一年十二回的集市里最热闹的一种,也是最混乱的一种。
每逢开酒市,总有醉汉闹事,趁机偷盗,酒后伤人的事也屡出不穷。
不止如此,这几日各地的酒贩子云集,贩卖的酒也泥沙俱下。
固然有各地的美酒,却也不乏一些药酒,毒酒,每年上当的人不胜枚举。
更有一些助兴酒,小娘子误饮之后,往往会被人当街“捡”走。
其中最厉害的,要数桃花醉,这酒最是烈,寻常的医馆是治不了的,若无相配的解药,除非与人阴阳相合,否则会暴毙而亡。
江晚吟生的太好,今晚若是去了,好比羊入狼窝。
是以当听闻江晚吟傍晚出门的时候,陆缙搁下了官署的事情,也吩咐人备了马车,跟着去了酒市。
正巧,出门时偶遇了安平,平南王曾经同红莲教的人在西南打过两年交道,陆缙一边派人盯着江晚吟,一边同安平在一处酒楼上饮酒。
八月的桂市开办时,江晚吟刚入京,刚好错过了。
九月的药市,因为落水,她也错过了。
今日的酒市,江晚吟虽是为了同陆文柏说清楚,但对上京的风物也颇为好奇,是以两人便先在街市逛了逛,看了一路红的白的黄的各色的酒,才去了提前订好的酒楼。
一上楼,推开窗,江晚吟忽然发现对面的窗子里坐着陆缙和安平,原本还神采奕奕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陆文柏敏锐的觉察出了她的变化,贴心地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陆堂哥。”江晚吟摇摇头,随他坐下。
陆文柏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对面的窗子,若有所思:“你姐夫似乎在对面,我们要不要去敬他一杯?”
“不用,良辰美景,怎好打扰旁人。”
江晚吟声音淡淡的,发觉桌上有一壶果酒,看色泽大约是西域来的葡萄酒,便自顾自倒了一杯。
陆文柏便没再多说什么,随她坐下。
江晚吟饮了一杯酒之后,胆子稍微大了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陆文柏说了实话:“陆堂哥,我们可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