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女仆噗嗤一笑，旋即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真是的，明明说好要将功补过的，反倒让优菈小姐记得仇越来越多了，这下子贝琳该怎么办才好呀？”枝叶阴翳，坐在树下，女孩舒服地闭着双眼，享受着难得的煦风。
“劳伦斯老爷！”
远处，贝琳的喊声遥遥传来，小优菈顿时睁开眼，飞快地跑回庭院，端端正正地站定后，只见她的叔父和贝琳缓缓走来。
叔父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任何夸赞的话语，只是一句继续保持，旋即便转身离开了。
小优菈松了口气，抬起头，却看到贝琳冲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哼，坏贝琳！
那一晚，依稀记得是女孩的生日，恰逢家族祭典，女孩因为身体不适提前告退，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望着窗外发呆。
“小姐？小姐您在吗？”门外传来极轻的呼喊。
“贝琳！”女孩惊喜地回过头。
她看到女仆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只餐盘，扣着揭盖。
“小姐！嘘！小声一点！”
贝琳悄悄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盘子放在女孩的面前，满脸期待地对她说道：“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小优菈有些疑惑。
她揭开盖子，扑鼻的奶香味蓦然泛起。
“贝琳？这……”
“这个叫月亮派！是我小时候，妈妈教给我的。”贝琳笑道。
小优菈看着她，少女从女仆装背后的口袋里，一根一根抽出了几支蜡烛，插在了精致的点心上。
女孩愣住了。
“小的时候，因为家里没有摩拉，买不起奶油蛋糕，每到过生日的时候，妈妈就在家给我做这种月亮派吃，虽然不像真正的奶油蛋糕那般香甜，但黄油搭配兽肉的味道，也是不遑多让哦。”少女一边认真地说道，一边将蜡烛小心点燃，烛光的映照下，她的眸光如同天上的星星般夺目。
“后来妈妈走了，我来到了劳伦斯家，就再也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了，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怀念呀。”
贝琳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充满了幸福。
“小姐，您快许个愿望吧！”
优菈呆呆地望着面前浅笑嫣然的少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在胸腔内绽开，如同势不可挡的洪流般涌入脑海。
她发誓自己没有哭。
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滚滚而下。
“讨厌的贝琳！坏贝琳！”女孩猛然扑进少女的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她不停哽咽着。
“偷偷记我的生日！偷偷给我做蛋糕！偷偷出去买蜡烛！”
“这些仇！我通通都记下啦！”
“嗯嗯！”贝琳轻轻揉着女孩的头发，眼中同样有晶莹闪烁，她微微吸了口气。
“那么……我亲爱的小姐，您要一直坚强地、勇敢地长大。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无论遭受多少挫折，您一定都要坚持下去啊。”
“旁人的质疑和非议，永远都不会打倒您。”
“贝琳会在您身旁陪着您，等着您来找我报仇。”
“因为……”
“您不只是尊贵的劳伦斯家族长女。”
“更是独一无二的优菈小姐啊。”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即使是再严苛的家教，便再也无法从女孩的身上挑出半分毛病。
她样样都做到最好，做到最优秀。
旁人眼中，这是劳伦斯家族的长女，想要拼命向家族证明自己的优秀。
只有女孩自己知道。
她仅仅是为了从那个人口中，听到一声：不愧是小姐，您做得真棒！
“贝琳，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快告诉我啦！”
“嗯……小姐您快看，那朵花好漂亮呀！”
“贝琳！”
“小姐小姐！您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杯水。”
尽管贝琳总是笑着转移话题，但女孩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了答案，因为女仆会在自己生日那天，给自己的父亲寄去自己积攒下来的摩拉。
“贝琳，你可以教我做月亮派吗？”
“诶？小姐想学做月亮派吗？可是我做得不好，劳伦斯家里还有其他的厨……”
“没关系啦贝琳！你来教我就好啦！”
女仆无奈，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是个下着细雨的清晨，少女有些心不在焉地打扫着卫生，盘算着今日什么时候方便去给父亲寄送摩拉。
正打算去叫小姐起床的她，突然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贝琳！贝琳！给你！”
贝琳疑惑地回过头，看到自家小姐端着一个盘子，而盛放在盘中的，正是月亮派，她的脸上还隐约沾着未擦干净的油渍，目光内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小……小姐……您……”
贝琳惊呆了。
手中的扫帚下意识掉落在地，都恍若未觉。
“贝琳！生日快乐！”女孩的笑容，是那么令人怦然心动。
“你们在干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的厉喝声，让女孩的手微微一颤，那做好的月亮派跌落在地，餐盘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只剩下掌心淡淡的香气，还回荡在鼻息间。
“小姐？”
“小姐？”
“啊！”
优菈猛然回过神来，她怔怔地望着手里的半块月亮派，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儿。
少女那曾经年轻的面庞早已不再，岁月似乎在她的脸上雕琢得格外用力，但唯有此时此刻的笑容，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小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啦。”贝琳微笑道。
优菈垂眸，将手里的点心慢慢塞进嘴里。
“很好吃。”
“谢谢你，贝琳。”
闻言，贝琳眼眸顿时弯成月牙。
“小姐喜欢就好，我还担心好久没做月亮派了，自己的手艺生疏了呢。”
“对不起。”
贝琳微微一怔。
“那个时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优菈低着头，喃喃说道。
“小姐……”
贝琳沉默了片刻，突然展颜一笑：“您用不着跟我道歉啦，如今能再见到小姐，已经是贝琳最开心的事情了！”
“呀，下雨了，再不回去的话，父亲要担心了，小姐！那贝琳就先走啦！”
优菈抬起头，望着周围淅淅沥沥的细雨，女子微笑着跟她挥手告别，旋即转身离去，背影渐行渐远，她怔怔地望着女子，那抹背影渐渐变得瘦小、纤细。
“滚出劳伦斯家！这里不需要你这种仆人！”
“老爷，您别生气，也别责罚小姐，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叔父！贝琳没有错，你别赶走她！是我要给她过生日的！你罚我吧！”
“她只是一个卑劣的下仆！你是劳伦斯家族的长女！优菈，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区区一个下仆，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劳伦斯家里容不得她！立刻滚出去！”
站在窗前，女孩脸色苍白，死死咬紧牙关，看着被逐出门外的女仆，迈着踉跄的脚步，没入了大雨之中。
她记得。
记得很清楚。
那是她跟叔父第一次发生激烈的争吵，她几乎用尽了一切方式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和悲伤，结果，只是一记痛在面颊上的耳光，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劳伦斯。
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是天生的荣耀，也是天生的诅咒。
“诶？优菈小姐，刚刚那位小姐呢？她在厨房里留下的摩拉有些多了，你能不能帮我还给她。”
莎拉的声音打破了优菈的思绪，她接过摩拉袋，望着远处几乎已经消失的背影，微微抿唇。
第40章
弦声动哨音随，罪人亦逢光
纤细的身影疾步行走在雨中，战靴溅起一片片水花，优菈紧跟在贝琳的后面，来到一处偏僻的街道。
她遥遥望着贝琳走进视线尽头一间略显破败的小院里，匆忙走了过去，刚刚推开大门步入院中，优菈尚未出声，便听到略显苍老嘶哑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你说什么？你见到了劳伦斯家的小姐？”
“是啊，父亲，小姐她加入了西风骑士团，成为了西风骑士！这段时间，为蒙德做了不少好事呢！”这是贝琳的声音，她的语气充满了喜悦和骄傲。
“小姐？咳咳……你居然还叫她小姐？”贝琳父亲的语气充斥着有些压抑的怒火，他剧烈地咳嗽着。
“你忘了她当年是怎么害得你被赶出劳伦斯家，让你彻底沦为大家的笑柄，害得我们不得不离开蒙德的吗？！”
“不，父亲，那不是小姐的错，跟小姐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到现在都还要包庇她吗？我是听劳伦斯家族的成员亲口说的！”
“你知道他们当时骂得有多难听吗？”
贝琳的父亲深深吸了口气，旋即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
“父亲，您别生气！”贝琳哀求道。
“劳伦斯……都是畜牲！没有一个好东西！”老人几乎是恶狠狠地骂道。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你母亲走后，把你送去了劳伦斯家，让你年纪轻轻就抬不起头，让你身为蒙德人，却不敢踏进蒙德城半步！”
“没有！父亲！我没有！”贝琳似乎已经涌出哭腔。
慕北背靠在院墙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越下越大，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微微侧眸，望向那孤独伫立在院子内的身影。
优菈站在大雨中，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雨水顺着她的发鬓、脸颊和脖颈滑落，早已彻底打湿了她的内衫。
她的手里死死攥着那只摩拉袋，几乎快要将其捏碎。
“贝琳，以后不许你再去找她，不许再跟任何与劳伦斯有关的人见面！”
“不，父亲……我……”
“听到没有！唔……咳咳！”
“父亲！父亲！我听到了！我再也不去找她，再也不去见劳伦斯家族的人了！你咳血了……父亲，你的药在哪里？！”
轰隆！
沉闷的雷声响彻天际，冰蓝短发的女子微微抬起头，她仰面望向天空，凛冽刺骨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同情。
“劳伦斯。”
她轻声呢喃。
手中的摩拉袋跌落在泥水之中，她静静立了许久，旋即转身，一步又一步，恍若失神地朝门外走去，却不小心栽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撑住地面，溅起的泥水却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撑在地上，用衣袖猛地擦了擦脸，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踉跄地走出院落，慕北眼睁睁地看着本该高傲冰冷的浪花骑士，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向她偏移过来，慢慢地朝远处走去。
步履蹒跚。
“优菈……”
慕北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父亲，药没了，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你等着我！”
贝琳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来，她推开了门，却无意中看到了泥水里的那个摩拉袋，她愣住了。
“小姐？”
……
慕北追着优菈的身影，一直到果酒湖畔，大雨正急，视线极其模糊，她动用爱莉希雅的力量，缓缓凝聚出一柄水晶雨伞，四处寻找着优菈的踪影。
忽然，在急骤的雨声中，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
似笛非笛，似哨非哨。
层层叠叠，如同浪涌。
慕北循声望去，只见遥远的岸边，那道身影坐在礁石上，任由斗篷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她依旧纹丝不动。
“慕北小姐，请你等等。”
就在慕北下意识想要走过去的时候，伊甸突然出声说道。
“接下来，见到优菈小姐之后，你想对她说些什么？”
慕北愣住了。
“我……我不知道。”
她该说些什么？本就不擅长言辞，面对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的优菈，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又能说些什么？
又有资格说些什么……
“慕北小姐，我知道你是位善良的人，对于优菈小姐的事情，你心存不忍，但有的时候，尤其是优菈小姐目前的状况，通过言语，显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伊甸？你有办法吗？”慕北急切地问道。
“……”
伊甸却沉默了。
慕北隐约听到她那边传来的低低轻叹声。
“让我来吧，慕北小姐。”
优菈轻轻抿着手中的骨哨，哨声似乎融入了周围的浪涛，随之起舞，与涛声交相辉映，但那声响过于清冷，只是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寒冷的涛声，能够包裹她冰冷的内心。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