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现在被人打,几十年后打人就心理平衡了?她打未来的儿媳妇,儿媳妇就不苦?
她打她的儿媳妇,此刻打她的婆婆难道就会痛吗?
刘丽的婆婆打了刘丽几下,见她老实受着,这才道:“明?天开?始农庄的伙食就要变了……”
刘丽的心陡然剧烈跳动。
婆婆带着欢喜的笑容,继续道:“……你每日的那两个馕饼就给我儿子……”
刘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反问道:“他自?己不是?有馕饼吗?为什么要吃我的?”
婆婆大?怒,对着刘丽又?是?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阵,骂道:“那是?你丈夫,你的馕饼给他吃是?应该的!我们?张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你的馕饼不给他吃,难道还想给野男人吃?”
刘丽的婆婆一边骂着,一边扯着刘丽的头发乱打:“叫你偷汉子!叫你偷汉子!”
跟随刘丽一起走的田庄社员有人看不下去了,想要说话,却被其余人拦住。
“家务事,我们?不好管。”一个社员低声道。
其实不是?家务事不好管,而是?管了之后就会惹一身骚。
若是?那刘丽的婆婆见人插手,大?骂“就是?你勾引我家媳妇!”然后告到了管事甚至衙门,该怎么办?
若是?那刘丽的丈夫带着一群人拿着棍子痛打“奸夫”,又?该怎么办?
一群社员根据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确定官府是?偏向刁民的,这类官司进了衙门,好人就是?白?挨打,还要被强行调解。
前些日子三个小人渣强迫一个孩子吃屎,不就是?在衙役衙门的干预下强行和解了?
这老实人就别指望衙门会给你公正,唯一保平安的办法就是?远离刁民。
刘丽挨了许久的打,终于回到了田庄。
她丈夫见了刘丽满脸青肿,问都不问,道:“明?日两个馕饼都给我。”然后跟着几个社员兴奋地继续聊天:“……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刘丽面无表情地看着兴高采烈的丈夫,心中的愤怒不知道怎么就疯狂地涌了上来。
没有出嫁前,她在娘家是?没有饱饭吃的,爹有野菜馒头,哥哥弟弟有野菜馒头,娘亲有一碗野菜糊糊,她只?有半碗野菜糊糊。
“你是?要嫁出去的,迟早是?别人家的人,给你吃饱了有什么用?”
爹娘都这么说,哥哥弟弟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外人。
刘丽稍有抱怨,或者干活的时?候慢了一些,爹娘就会对着她怒吼:“若是?不愿意,就滚啊!看你离开?了这个家是?活活饿死,是?被人杀了吃肉,还是?被人卖到了妓院!”
嫁人之后,刘丽依然只?有半碗野菜糊糊。
公公婆婆说:“我儿子才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一个女人吃这么多?干什么?”
刘丽的丈夫只?觉理所当然,女人能够躲在厨房吃野菜糊糊是?风俗,是?习惯,是?天理,想要上桌吃饭,想要吃野菜馒头,眼中还有天理吗?
刘丽的丈夫面对不满的刘丽怒喝:“若是?你不守妇道,我就休了你,看你是?被人卖到了妓院,还是?被野狗吃了!”
刘丽对自?己想要多?吃些东西,怎么就是?不守妇道了茫然不解,但她没空去想,唯有对被“休了”,被“赶出家门”的恐惧。
娘家绝对不会收她的,一个被婆家休了的女人在青州任何?地方都低人一等,娘家绝对不会让她回家的。
没有娘家可以回,她又?该去哪里?
刘丽浑身发抖,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厨房吃半碗野菜糊糊,听着丈夫和公公一边吃着野菜馒头,一边大?声说话。
后来进了集体农庄,有六个野菜馒头了,刘丽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野菜馒头。
刘丽的丈夫理所当然地从?她的口?粮中拿走了四个野菜馒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丽指望别的田庄的社员或者管事为她说话,可是?众人只?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刘丽只?能任由同在田庄的丈夫每日拿走她的四个野菜馒头,咬牙苦苦忍住。
丈夫是?男人,比女人高贵;
丈夫吃好的喝好的是?应该的,妻子就该贤惠;
没了丈夫,没了婆家,没有娘家,她就无处可去;
天下所有地方都一样的,不仅仅是?她,其他家庭,其他女人也一样,等她当了婆婆,她就有一碗野菜糊糊了……
就这些她从?小司空见惯的事情,忍到了麻木的事情,今天却因为两个馕饼陡然化?作了滔天怒火。
刘丽走到了丈夫身前,道:“我要与你和离……”声音微不可闻。
正在与其余田庄社员兴致勃勃讨论馕饼的味道的刘丽的丈夫不悦地扫了刘丽一眼:“没看见我在与人说话?一点规矩都不懂!”
刘丽心中发抖,咬牙提高了声音,道:“我要与你和离。”
刘丽的丈夫一怔,不屑地看着刘丽,道:“你再说一遍?”
刘丽提高了声音,大?声道:“我要与你和离!”
刘丽的丈夫一个巴掌打在刘丽的脸上,将她打倒在地,又?踢了几脚,厉声骂着:“贱人!”“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有野男人了!”
四周的田庄社员奋力将刘丽的丈夫扯开?,有人叫着:“不许打人!”
有人叫着:“够了!不要打了!”
刘丽的丈夫想要继续殴打刘丽,却被几个社员死死地按住,几个女社员将刘丽扶了起来,护在身后。
刘丽的丈夫依然不断地对着刘丽大?骂:“贱人!你敢和离,老子就杀了你!”
闹腾的声响太大?,无数人赶了过来看热闹。
田庄管事同样闻声赶来,对刘丽的丈夫张大?山冷冷道:“张大?山,你要杀人?”
不等张大?山说话,田庄管事厉声道:“来人,将张大?山拿下了!”
田庄社员们?立刻下重手将张大?山按倒在地,更?有社员补上了几拳几脚,骂道:“敢杀人,好大?的胆子?凌迟了你做京观!”
张大?山立刻吓住了,大?声道:“管事,冤枉啊,这个贱人有了奸夫!是?我戴了绿帽子了!”
田庄管事问其余田庄社员:“可有此事?”
刘丽心中悲伤,这些社员一定会说不知道的,就像她被婆婆殴打,她被丈夫抢走野菜馒头,谁曾替她出头了?
几个社员七嘴八舌地说出了事实:“……刘丽说要和离……张大?山打人……骂人……没有奸夫……”
刘丽惊讶地看着社员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为自?己主持正义。
田庄管事盯着张大?山冷笑:“怎么?敢骗我?给我打!”
几个社员对着张大?山一阵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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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山凄厉地惨叫,平时?习惯的随口?攀诬他人在管事面前完全不好使,只?能叫道:“管事老爷,我错了,饶了我吧。”
田庄管事这才下令住手,转头问刘丽,道:“你真的要和离?”
不等刘丽说话,张大?山大?声道:“和离了,你能去哪里?你娘家不要你了,你没地方去,你会饿死,你会被狗吃了,你会被卖到妓院!”
刘丽抖了一下,颤抖着问田庄管事:“我和离了,农庄会赶我走吗?”
田庄管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不管是?和离后的女人,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是?街上的乞丐,只?要进了集体农庄就绝不会被赶走。”
刘丽继续问道:“我和离了,我的伙食会下降吗?”
田庄管事依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集体农庄的伙食是?根据每个人是?否完成?了工作量决定的,做得?多?就吃得?好,做得?少就没得?吃,与一个人是?不是?和离了无关。”
刘丽挺起了胸膛,大?声道:“管事,我要和离,我一定要和离!”
张大?山恶狠狠地对着刘丽大?骂:“你敢!”
“和离”必须到县衙办理,有社员大?声叫着:“去县衙!去县衙!”
刘丽终于忍耐不住,问田庄的社员们?:“以前为什么你们?不帮我?”
她每日被婆婆打,被丈夫夺走口?粮,这些社员看在眼中,却不曾帮她,为何?今日却帮她?
一群社员笑了。
一个社员道:“我们?早就看不惯张大?山拿走你的口?粮了,可是?你一声不吭,我们?哪里知道你是?不是?自?愿的?”
另一个社员道:“你被婆婆打,也不曾吭声,我们?哪里知道帮t?了你,你是?不是?反而会指责我们?多?事?”
刘丽呆呆地看着一群社员,脱口?而出:“这还需要我自?己说吗?看到人被夺走了口?粮,被人打,难道不该是?主动帮忙的吗?”
一群社员冷笑:“你若是?自?己都不敢反抗,想要我们?自?觉替你出头背锅,然后你假装好人,甚至反咬一口?,我们?就这么傻吗?”
“若不是?看你今日有勇气反抗,谁会帮你?”
刘丽心中乱成?一团,不知道是?愤怒,是?委屈,还是?打开?了新世界。
众人簇拥着刘丽和张大?山到了县衙,一路上不时?有其他养鸡场、养猪场、兔舍的社员听说了,一齐跟着去了县衙。
县衙前很快聚集了几千人,县令吓了一跳,还以为又?闹出了“管事强(奸)案”,一问是?“和离”,一颗心立刻就平复了。
县令带着怒火扫了一眼围观的几千个社员,这集体农庄的生活是?不是?太无聊了,“和离”竟然也有几千人围观。
张大?山的爹娘大?声哭喊:“贱人,一定有奸夫!”
县令厉声道:“闭嘴!再扰乱公堂就饶不了你!”
张大?山的爹娘只?是?坐在地上大?哭:“贱人勾搭奸夫,给我儿子戴绿帽!”
县令冷笑。
几个衙役大?步走到了张大?山的爹娘面前,对着张大?山的爹娘的嘴就是?一阵抽打。
只?是?几下子,张大?山的爹娘就满嘴鲜血。
张大?山愤怒大?叫:“谁敢打我爹娘!”
一个衙役拎着棍子到了张大?山的背后,顺手就是?一棍。
张大?山惨叫着倒下,那衙役又?是?几棍子打下去,张大?山惨叫连连:“不要打了,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那衙役又?是?几棍子下去,这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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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冷冷地看着张大?山一家人,道:“下次再咆哮公堂,就打断了你们?的腿。”
张大?山一家人内心深处对官府的恐惧尽数涌了出来,忍着痛,颤抖着道:“是?,是?。”
刘丽在一边看着,心中痛快极了。
县令冷冷地问道:“刘丽,你要和离?”
张大?山忍不住怒吼:“你敢?”
衙役一棍子打下,张大?山惨叫:“老爷,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县令不吭声,任由衙役不停地打,教训几个咆哮公堂的百姓下手不能太重,不然几下子就打死了他们?了,但就是?因为打得?太过谨慎小心,好像没什么效果?。
衙役打得?张大?山的屁股皮开?肉绽,这才停手。
刘丽大?声道:“我自?从?嫁入了张家,每天只?有半碗野菜糊糊,到了集体农庄后,张大?山每日夺走我的四个野菜馒头。”
“明?日起,集体农庄每日会有两个馕饼,张大?山和他的娘亲说我的馕饼必须都给张大?山。”
“为什么我的口?粮是?张大?山的?张家不把我当人,我为什么还要在张家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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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老爷,我要和离!”
堂下无数社员议论纷纷。
有人道:“太过分了!一共才六个野菜馒头,竟然拿走了四个,这么重的活计,一天只?吃三碗野菜糊糊和两个野菜馒头怎么受得?了?”
一群人点头,同情地看着刘丽,这都能够坚持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有人低声道:“怪不得?她这么瘦。”别人进了集体农庄后都长胖了,就刘丽黑黑瘦瘦,原来是?吃得?少干得?多?啊。
有人却大?声道:“女人的口?粮给男人吃有什么错了?没有男人,女人怎么活?依我说,这个女人就是?矫情!不是?还有三碗野菜糊糊和两个野菜馒头吗?这就受不了了?我呸!”
有人冷笑着:“不就是?为了两个馕饼吗?真是?没有格局。”
一群人支持,男人多?吃是?理所当然的,女人只?要活得?下去就该咬牙忍受,为家里做贡献,做个贤内助。
有人劝道:“不要和离了,好好经营一个家,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
有人道:“你好好相夫教子,以后会进《烈女传》的。”
刘丽看着四周劝她的人,从?小养成?的习惯差点让她点头,可是?想到那两个馕饼,那一辈子不曾吃饱的身体,她咬牙道:“官老爷,民妇要和离。”
县令盯着刘丽黑黑瘦瘦的脸上的坚毅,站了起来,认真地道:“好,本官许你和离!”
“来人,从?今日起,刘丽与张大?山和离。”
“若是?张大?山一家再敢骚扰刘丽,那就是?触犯了王法,该杀就杀,该凌迟就凌迟,绝不宽宥!”
张大?山一家人愤怒地看着刘丽,只?觉苍天不公!六月飞雪!十年大?旱!
张大?山的娘亲对着刘丽怒吼:“你被赶出了婆家,也没有娘家会收你,你以后等着饿死吧!你去做妓女吧!贱人!”
刘丽古怪地看着张大?山的娘亲,道:“小时?候,我吃不饱,我爹娘说小心把我赶出了家门,要么饿死,要么被人吃了,要么被卖到了妓院。”
“成?亲后,你们?说休了我,我就只?能饿死和做妓女。”
“我觉得?你们?说得?对。”
“我没有田地,没有钱财,离开?了娘家,离开?了婆家,我能去哪里?我怎么活下去?”
刘丽盯着愤怒看着她,想要动手打人却不敢的公公婆婆和丈夫,大?声道:“现在不一样了!”
“我就算没有了夫家,没有了娘家,集体农庄也不会将我赶出去,我不会饿死,不会冻死,不会被野狗吃了,不会被卖了做妓女。”
“只?要我好好干活,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
“我为什么就不敢和离?”
四周响起巨大?的议论声。
刘丽毫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县衙。
以后她再也不会被夺走吃食,再也不会惧怕被休了之后冻死饿死街头。
她的生活不再由夫家或者娘家决定,而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她的生活一定会过得?更?好。
……
青州属于“老店新开?”,青州牧瑾瑜对青州各地的政务盯得?死死地,唯恐各地官吏阳奉阴违,严令各地的政务必须汇报到州牧府衙。
这一日,瑾瑜从?小山般的公文中看到了“刘丽和离案”,怔怔出神。
这个案件中县令丝毫不曾问张大?山的意见,这还算“和离”吗?
算的!
“和离”在文字上是?夫妻二人友好的分离,其实所有官员都清楚,这“和离”就是?给女人给男人的“休书”。
但凡有妻子鼓起勇气提出“和离”,只?要官吏对妻子的处境有所同情和支持,都会无视丈夫的意愿,以判定“和离”为结局。
从?这点而言,那县令不顾张大?山的反对而判定刘丽“和离”毫无问题。
这个案子令瑾瑜震惊的是?青州竟然有人从?妻子的口?里夺取粮食。
瑾瑜仔细回想,冀州有这种情况吗?至少她没有听说过,是?隐藏得?深,还是?众人司空见惯了?
瑾瑜长长叹气,还以为集体农庄制度已?经完善无比,没想到到处都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