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她认真地道:“若是需要,我也可以疯癫的。”胡轻侯斜眼瞅她:“你?不是我看不起你,你疯癫了也没人怕你。”
小轻渝和小水胡坚决反对:“苑琪姐姐很?凶的,我们好怕她。”
赵苑琪满脸通红,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诽谤。
……
风雪中,真定县集体农庄中一个少年不满地看着食堂的食物,大声道:“为何我们只有这?些?”
周围的人转头看他,一个管事大声道:“祢衡,休要闹事!”
祢衡大声道:“我们辛辛苦苦种地,只能吃馕饼和黍米豆子饭,你们管事什?么都不做,却每日都有鸡蛋和黍米饭,这?公平吗?”
四周的社员有人笑眯眯地看着,有人轻轻摇头,却没有一个人支持祢衡。
管事大声道:“管事的饭食是朝廷定的,不是我等管事徇私,你不是第一天在集体农庄了,为何这?都不知道?”
祢衡冷笑,大声道:“我要去报官。”
管事气极反笑,道:“好,你只管去。”
祢衡大步出了集体农庄,径直去了县衙。
他是青州平原门阀士人,几?年前因为躲避黄巾之乱逃到了冀州,不想就?此在真定县的集体农庄扎根,在学堂做个小小的夫子。
祢衡大步到了县衙,脚下不停,径直走向了常山太守的府衙。
隔着老远,就?有一群士卒盯着他,厉声道:“止步!”
祢衡一拐弯到了府衙前的鸣冤鼓前,看了一眼四周警惕地盯着他的士卒,微微一笑,拿起鼓槌用力敲鼓,大声叫着:“陛下,我冤枉啊!”
四周一群士卒恶狠狠地盯着祢衡,狗屎!
太守府衙中,赵苑琪脸色铁青,有人故意在胡轻侯的面前击鼓鸣冤告御状,这?是摆明了不信任她这?个太守啊。
“若是小题大做,给我等着!”她咬牙切齿,然后一怔,她什?么时候像那些贪官污吏一样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百姓的冤屈更重了?
赵苑琪深呼吸,平心静气地道:“来人,升堂。”然后转身对胡轻侯道:“陛下,这?案子还?请陛下亲自审理。”
胡轻侯看了一眼赵苑琪,笑道:“你是真的一点没变啊。”
赵苑琪勉强笑了一下,心情复杂极了。
府衙的公堂上,一群衙役抖擞精神,黄国皇帝、两个公主、常山郡太守尽数到场,这?个案子是不是邻居家偷了一只鸡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此刻出错。
祢衡傲然进了大堂,行?了礼,不待胡轻侯发问,大声道:“草民祢衡,状告黄国皇帝陛下胡轻侯!”
大堂中一群衙役眼珠子都要掉了,见过?为了刷名誉(裸)奔的,没见过?为了刷名誉不要脑袋的。
衙役班头神情悲苦极了,这?个时候该大喝一声拉出去杀了,还?是该按照衙门习惯喊一声“威武”?
衙役班头转头看赵苑琪,太守老爷与皇帝陛下是亲戚,你说,该怎么办?
赵苑琪目瞪口呆,真定县怎么有如此奇葩?她转头看四周的衙役,集体农庄为何不将脑残关起来?
一群衙役都要哭了,平时t?没发现啊。
小轻渝瞅瞅胡轻侯,忽然脸上满是欢笑,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你告皇帝陛下何事?”
小水胡摸剑柄,若是敢诬陷姐姐,就?砍死了你。
祢衡傲然看着胡轻侯,大声道:“草民状告皇帝陛下违反了公平!”
他冷笑着盯着胡轻侯,大声道:“我黄朝立国之本是‘公平’,是也不是?”
胡轻侯点头:“是。”
祢衡笑了,大声道:“既然是公平,集体农庄的社员的工作为何不同?”
“为何有的是轻松的喂鸡喂兔子,有的是沉重的种地?”
“这?公平嘛?”
赵苑琪和一群官吏死死地盯着祢衡,这?厮绝对是来哗众取宠,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的,不然怎么会提出如此垃圾的问题?
赵苑琪真心后悔了,怎么就?没有彻底排查常山郡,将这?种垃圾尽数发配去挖矿呢?今日真是丢脸到了极点。
祢衡无视赵苑琪和一群衙役愤怒的目光,只管盯着胡轻侯的眼睛,大声道:“集体农庄的社员的饮食是馕饼和黍米豆子饭,管事却有鸡蛋和肉食?”
“这?公平吗?”
赵苑琪和一群官吏互相对视,是不是命令衙役将祢衡打出去?
寂静中,胡轻侯慢慢地道:“不公平。”
四周无数人一齐转头看胡轻侯。
祢衡笑了,环顾四周一张张惊愕的脸,大声道:“陛下和长公主锦衣玉食,每日牛羊鸡鸭无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天下百姓却吃着黍米豆子饭,这?公平吗?”
胡轻侯认真地道:“这?不公平。”
祢衡盯着胡轻侯,大声道:“陛下口口声声建立公平的世界,可为何下至集体农庄,上至皇宫内院,处处都有不公平?”
“难道陛下的公平只在纸上,只在衙门官吏的嘴中,只在衙役的棍棒中?”
祢衡傲然看着胡轻侯,对胡轻侯提出的公平不屑极了。
他继续道:“陛下以为儒家士人嘴里?说着仁慈博爱礼仪,做着鱼肉百姓的恶劣事情,无视儒家士人千万,自然会有伪托儒术,其实?心中无儒之人,将孔圣的儒术归为不合天理之术,尽数弃之。”
“可陛下推行?取代?儒术的又是什?么?”
“陛下以科举取士,言称以格物道、法家为主,只言片语不提儒字。”
“这?是陛下以为儒术比格物道和法家不堪了。”
祢衡冷笑道:“儒家子弟良莠不齐,儒术提倡仁慈和秩序之道却完美无缺。”
“陛下的术从道上却就?存在了不合天理之处,比儒术不堪了百倍。”
“陛下想要公平,可世上岂有公平?”
“农庄的农活可有公平?管事的口粮可有公平?陛下与长公主、朝廷官员的口粮、衣着,行?止可有公平?”
“陛下嘴里?喊着公平,可陛下的道在先?天上就?是错的。”
祢衡看着胡轻侯,冷冷地道:“若是真的公平,为何是你做皇帝,而?不是天下万民?为何是你做官员,而?不是草民?为何是你决定天下大计,而?不是万民?”
他指着小轻渝和小水胡,大声道:“陛下立国,是否符合天理,姑且不论。陛下至少是戎马江山。”
“不知道两位长公主对江山社稷有何功劳,就?能成为藩王?”
“两位长公主没有寸功,却因为是陛下之妹而?成为了藩王,一州的产出尽数是她们的,这?就?公平吗?”
大堂内,所有官吏衙役死死地盯着祢衡,狂人!真正的狂人!
好些人怜悯地看着祢衡,狂人必死。
好些人愤怒地看着祢衡,你想死只管与我说,我一定会砍死你的,你何必拖累我等下水?
用屁股想都知道皇帝陛下在常山真定受到了羞辱后勃然大怒,整个常山的官吏以及农庄管事都会受到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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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大堂上,小轻渝和小水胡委屈得?扁嘴,她们早就?想要打仗立功了,可是姐姐不肯。
胡轻侯将两个小女孩子搂到怀里?,碰碰脑袋,笑道:“你们的苦日子还?没开始呢。”
她松开两个小女孩子,认真地看着傲然站着的祢衡,道:“没错,你说得?没错。”
“朕以公平建立黄国,可朕做不到真正的公平。”
祢衡大声冷笑,道:“你既然做不到,你的道就?是错的!为何不恢复可以做到的、正确的儒道?”
胡轻侯笑道:“因为朕确定一件事。”
“儒教想要建立奴隶制世界。儒教若是深入人心,世界将会成为韭菜社会。”
“朕的马列思想虽然有无数不完美的地方,朕预计在两千年内都做不到绝对的公平。朕对有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有怀疑,极有可能世上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但是,建立相对公平的世界是这?个世界两千年内最不坏的选择了。”
祢衡嘲笑道:“儒家有可以看到的恶,也有可以看到的善。”
“陛下的公平之道只有看不到的善,以及看得?到的恶。”
“陛下却一意孤行?,以之为至理,陛下哪来的自信?难道又是天意?”
祢衡大声笑着:“辩论输了,就?是天意,真是可笑。”
他毫不在意看着杀气四溢的赵苑琪,你们只管砍下我的脑袋,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不是你们的惯用手段吗?
胡轻侯看着狂傲的祢衡,慢慢地道:“朕一意孤行?,以之为天理,那是因为……”
她笑了,轻轻拍着椅子,道:“……当然是因为朕夺取了天下,所有敢不服朕的人都被?朕杀了。”
祢衡脸上的笑容消失,恶狠狠地盯着胡轻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抛弃一切辩论,直接承认用刀子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胡轻侯带着笑,道:“你看四书五经是不是只看了一半?孔子不就?是用刀子杀了反对他的少正卯?”
“孔子可以用刀子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朕就?不能用刀子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祢衡脸色铁青,道:“我还?以为陛下是个可以讲理的人。”
胡轻侯淡淡地道:“朕从来不与儒家讲理,你竟然不知道?”
“朕丝毫不觉得?朕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了提出问题的人,但你若是这?么觉得?,天下人若是这?么觉得?,朕也不会与你们争辩和讲理。”
胡轻侯笑了:“因为朕的理只怕与你们的理完全不同,谁又能说服谁?”
她看着祢衡,道:“你说朕不公平,朕承认。”
“朕可以公告天下,朕的天下提倡公平,其实?从表面到内里?都不公平。”
“黄朝依然是官员的待遇比平民好,依然是皇帝的亲戚荣华富贵,依然是皇帝和官员有特权,依然是皇帝想要杀谁就?杀谁。”
胡轻侯笑道:“朕可以告诉你,在今时今日,若是朕真的采取绝对公平,官员、皇帝与百姓吃一样的,穿一样的,一样在地里?种田,这?个世界就?会大乱。”
她淡淡地笑着,另一个时空中,某一支马列队伍曾经主张绝对平均主意,结果?差点坑死了自己,幸好及时纠正了。
绝对公平的执行?和存在需要无数的物资和精神的前置条件的。
祢衡大声冷笑,满脸的嘲笑。
胡轻侯看了一眼扁嘴的小轻渝和小水胡,道:“来人,此人挖矿三年。”
祢衡大笑:“为何不杀了我?难道你还?怕被?人嘲笑吗?”然后假装出一脸的恍然大悟,道:“是了,你是怕杀了告御状之人,被?人讥笑没有容人之量,哈哈哈哈!”
胡轻侯挥手。
几?个衙役拖着一脸倔强的祢衡出了大堂。
胡轻侯大怒,拍桌子:“真的被?他说对了!朕还?真的不敢随便?杀了告御状的人。”
“若是告御状就?会被?砍头,到衙门告官是不是也会被?砍头?”
“朕只能咬牙忍了,哪怕他得?罪了朕,朕让他挖矿就?算了。”
小轻渝和小水胡搂着胡轻侯的脖子:“姐姐,我们很?聪明的。”
胡轻侯怒视两个小女孩子:“老实?练功,老实?做功课,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学坏!”,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苑琪微笑,她也看出来胡轻侯为什?么要将祢衡送去挖矿了。祢衡告御状,对胡轻侯不敬,攻击胡轻侯的公平,胡轻侯都可以不在意。
但是,祢衡的言语讽刺了小轻渝和小水胡,胡轻侯怎么可能忍受?
……
“当当当!”衙役敲锣打鼓,使劲地叫着:“都过?来,听《祢衡公平问》。”
一群社员缓缓靠近,瞧瞧天空的飘雪,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召集所有人雪地聆听?
有夫子不屑地道:“《祢衡公平问》?祢衡是谁?”
附近几?个夫子点头,都没听说过?祢衡。
一个夫子低声道:“以前好歹是名士的文章才能天下皆知,如今阿猫阿狗的文章都能天下皆知了。”
一群夫子t?冷笑,真是世风日下啊。
衙役大声地念着稿子:“祢衡见帝,问曰,‘我黄朝立国之本是公平,是也不是?’帝曰,‘然也’。衡笑问,‘既然是公平,集体农庄的社员的工作为何不同?这?公平吗?’”
几?个夫子的眼神陡然大变,不敢置信极了,黄朝的公平只是口号,谁不曾怀疑过??竟然有人当面质问皇帝。
衙役继续道:“……集体农庄的社员的饮食是馕饼和黍米豆子饭,管事却有鸡蛋和肉食?这?公平吗?”
几?个夫子死死地看着衙役,这?祢衡每一个字都问到了心里?。
“……帝曰,‘若是朕真的采取绝对公平,官员、皇帝与百姓吃一样的,穿一样的,一样在地里?种田,这?个世界就?会大乱……’”
几?个夫子冷笑,胡轻侯理屈词穷,怎么可能会大乱。
更有夫子转头看一群社员,只觉胡轻侯公开《祢衡公平问》真是自掘坟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冀州虽然是胡轻侯的大本营,但是这?些社员只是愚蠢得?想不到黄国的不公平,若是知道了公平是假的,哪里?还?会信服朝廷。
四周的社员耐心地盯着衙役朗读,好不容易等衙役读完了,一群社员不屑地问道:“就?这?些?”
一个社员期盼地问衙役:“我们可以回去了吗?雪越来越大了。”
另一个社员拍着肩膀上的雪花,大声道:“真是倒霉,大雪天就?为了听这?些人人都懂的道理。”
一个社员转身就?走,嘴里?嘟囔着:“那个祢衡是不是傻子?黄国不是很?公平嘛。”
好些社员用力点头:“对,那个祢衡一定是傻子。”
一个社员更是大声道:“老子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当管事,然后可以每天吃鸡蛋,吃黍米饭,若是当了管事依然要种地,与大家伙儿吃得?一样,老子凭什?么要努力当管事?”
一群社员大声附和,成为管事,成为官员,享受特权,出人头地,这?才是所有人努力的原因。
有人大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就?是要努力成为王侯将相,封妻荫子。”
四周无数社员大声喝彩,简直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奋斗不就?是为了比别人过?得?更好吗?
这?个念头极其低级,根本不懂不缺物资之后的精神追求,但这?偏偏是无数刚刚脱离饿死边缘的百姓最质朴最真实?的追求。
一群夫子呆呆地看着四周无数毫不在意“黄国其实?不存在公平”的社员们,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愚昧。
一个夫子慢慢地道:“这?些人都被?……洗脑了。”
几?个夫子重重点头,除此之外再无解释。
……
洛阳。
荀忧看到了《祢衡公平问》,幽幽叹息。
胡轻侯的“公平道”自然存在无数问题,就?像胡轻侯承认的,这?绝对公平是否存在都是疑问,但对底层老百姓而?言,这?公平道确实?是有史以来对底层百姓最友善,最把他们当人的理论了。
他反复看着《祢衡公平问》,心中有个疑问越来越无法抑制。
荀忧不用回头,就?能知道四周有十七八双眼睛注视着他。
由于?他的身份,他其实?不该多事的。
他老老实?实?地,犹且怕被?人找出问题,何况自己多事?
荀忧闭目许久,嘴角露出了笑容。
生而?为人,有些事情哪怕是死,也必须问个明白。
荀忧提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荀忧士人有罪问》。
“……儒术不过?是一个学说,若是儒术是坏的,不代?表学习儒术的人就?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