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9章

    十八年,大王命上将军王翦攻赵,王翦使离间计让赵国最后的名将李牧死于非命,又率军突袭井陉,横扫赵地。到了十九年时,邯郸城破,赵王被俘,仅剩下一个公子带着宗室数百人逃到边缘的代郡,自立为代王。

    去年因荆轲刺秦王,引发了秦国对燕的报复,经过半年鏖战,如今终于破燕国都,太子丹身死,仅剩下燕王逃到辽东郡苟延残喘。

    燕代的残余兵力不过数千,已不再对秦构成威胁,且地处边远,所以秦军没有乘胜追击将其灭亡,而是让王翦班师还朝。

    如此一来,天下万乘之国七,秦国五年内就扫平了三个,瞎子都能看出来,秦并天下已是大势所趋,所以大家伙都在猜测,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对一生都在从事“耕”“战”两种职业的秦人而言,战争并不遥远,而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有胆量和本领的人闻战则喜,期望立功得爵;不愿厮杀的人也得关注着战争在何处爆发,因为那涉及到自己会不会被征召入伍,也好有了心理准备。

    “接下来肯定要灭楚国!到时候定然征发安陆丁壮!”

    东门豹笃定地说道,他也是这么期望的。

    说来有趣,虽然他们这些人三代以前本是楚人,如今也满口楚音,并保留了不少楚时风俗、神祇。可普通百姓在秦律管制五十年后,却早已视自己的为秦人,视楚地为外国。

    安陆县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三面被楚包围,北面隔着桐柏山与楚相望,东面是绵延千里的大别山区,过了大别山,就是楚国的淮南腹地,而江水和云梦泽南岸,就是楚国的江南地,也就是后世的湖南长沙等地。

    在众人的生活里,耳濡目染皆是对楚国的严防,所以平日里也以楚为第一假想敌。

    “我倒觉得不会先灭楚国。”黑夫却笑着摇了摇头:“魏国还拦在中原,阻断着大军东出之路,大王岂会避近就远?”

    东门豹不服:“黑夫你也说燕国在东北面两三千里外呢,不就先破燕了么?”

    “那是因为燕国派了刺客,激怒了大王,对秦国而言,刺君之辱岂能不报?”

    黑夫用手指蘸着水,在案上画了简略的地图,解释道:“楚国则不同,虽然是秦国劲敌,但进攻楚国的主要方向却被魏遮挡。想要灭楚,先得破魏,魏国不管是战是降,恐怕都活不过明年了……”

    “等灭亡了魏国,才会通过魏地,猛攻荆楚。到时候,大军肯定还是从魏地进军,南郡虽然与楚相邻,但山川相隔,很难越过去,铜柏山的冥厄之塞可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塞,大别山更是能进不能出。除非是从巴蜀出发的楼船,沿着大江、云梦泽一路去攻打楚国江南地,否则不会从安陆出兵……”

    这时候,黑夫才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一抬头,却见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利咸最为震惊,他心想道:“亭长当真是穷苦士伍出身,从没离开过安陆?当时我见他连若敖氏都不知道,还有些轻视,不曾想,他却对千里之外的燕赵方位了如指掌,更将未来秦国出兵灭国的顺序说得头头是道!他到底从何处学到的?”

    其他几人也面面相觑,黑夫说的东西,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这些苦出身的认知,所以根本听不懂是对是错,只是不明觉厉,连带着对黑夫,就更加佩服了。

    倒是东门豹忧心忡忡起来:“若如黑夫所言,不管怎样,安陆县都不是主要的出兵方向,那吾等岂不是要错过这场大战了?”

    这几天,听着那李信将军轻骑追燕王,获太子丹首级的故事,东门豹已经血脉贲张。可惜北方战场太远,他赶不上,但对楚国作战,是万万不容错过的,这或许是最后的立功机会了。

    黑夫却让他宽心:“楚国不比韩、魏、燕、赵,幅员辽阔,兵足将广,一直是秦国最大的敌人,也是历次合纵的纵长。大王若想灭楚,恐怕要举国征兵,到时候,吾等这些做亭长小吏的,恐怕也免不了披上甲胄,随军出征。”

    “那就好!”

    东门豹一拊掌,看着黑夫道:“在服役时,黑夫便精通练兵之法,带领吾等演兵夺魁。方才黑夫谈及兵事,那些兵势韬略,好似也在你胸中一般。依我看,凭黑夫的本事,都可以做将军了,到时候吾等跟着你,一定可以立下大功劳!”

    “我哪能做什么将军。”黑夫哭笑不得:“小小上造,顶多是个屯长。”

    但黑夫心里,却也琢磨开了。屯长虽小,且需要在打仗时冲锋陷阵,但麾下也有五十人,比普通士伍多了点生存几率。

    若是王翦伐楚,举国征兵,安陆县的兵卒会由县尉统帅。县尉之下,又按照乡里籍贯编排建制,亭长就是现成的军吏,那时候黑夫的手下,多半就是眼前这些人了。

    东门豹、小陶、季婴、利咸四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却各有所长,做什长、伍长完全够了。

    若能以这几人为骨干组建什伍,到时候别说活命,黑夫甚至有信心立下更多的功勋!为统一以后谋一个好前程!

    “我要不要以备寇为借口,让众人随我一起练习武艺,早做准备呢?”

    正想着时,忽然,亭父蒲丈却跑了进来道:“亭长,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

    黑夫与众人面面相觑,便一起走出了亭舍,来到外面,却见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站在亭舍外,正是与黑夫一起去盲山里救人的“驹”。

    见黑夫出来,驹连忙对他作揖道:“老朽见过亭长,亭长救了我女儿,还为她讨回公道,老朽无以言谢,今有好马一匹,愿献予亭长,做代步之用!”

    ……

    PS: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

    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关于上一章,“坑”与“坑”的区别很微妙,一不小心就会错意,但光是“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这句话,却是把事实全说清楚了。秦军不单杀俘成风,秦国士兵为了首功,甚至会对自己人下手,云梦秦简里就有好几个案例,最惨的是,一个掉队的倒霉秦卒被同袍砍了脑袋冒功……

    第0092章

    赠马

    “亭长,三千钱,不能再多了!”

    “不然,此马明明值六七千钱,我岂能少短于你?”

    湖阳亭内,黑夫和驹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讨价还价,卖方驹一个劲的压价,买方黑夫却一个劲地抬价……

    原来,方才驹前来拜访,说黑夫对他女儿的救命之恩,他却别无他报,家中有匹还算不错的马,自己年岁已高无法骑乘,希望黑夫能够收下。

    黑夫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了驹的好意。

    他严肃地说道:“且不说我助你寻回女儿,乃是职责所在。就说秦律不许官吏私下收取贿赂,若通一钱者,则黥为城旦!这匹马至少值好几千钱,你以马相赠,非但不能让我受益,反倒是害我了。”

    在秦国,行贿受贿达到一个铜钱,就要受到脸上刺字并服苦役的刑罚,堪称史上治贪最严的时期,也就明太祖时期能比比,虽然旁边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但黑夫不想以身试法,为了贪图一点利益而葬送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这下可把驹急坏了,他连忙说自己绝非贿赂,而是报恩。

    “律法里可不管报恩和行贿的区别。”

    黑夫一边说,一边打量那匹马儿,却见马匹为赤红色,毛发光滑,没有任何损伤。马蹄形状一致,肩高大概一米三,眼睛炯炯有神,马嘴里套着马嚼子,缰绳垂落下来,只是背上只有垫屁股的“鞯”,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

    驹说他在乡里的牛马苑囿工作,平日就照料这些牲畜,果然自己养的马也十分健壮。黑夫虽不懂相马,可一旁的利咸却懂一点,绕着马儿走了一圈后对黑夫说,这的确是一匹好马。

    黑夫不由闪过一个想法,距离秦楚交战的时间越来越短,自己非但要练习剑术、射箭,或许也得学学骑马、驾车。这些都是秦国军吏必备的技能,而且有了马匹代步,去县城或者回家的时间,也能缩短一半,自己就不用每次休沐,都在路边等着搭便车了。

    驹正因赠马不成而难过时,黑夫却突然说,不如自己出钱买下这马吧!

    于是,便有了二人讨价还价的这一幕。

    “六千六百钱,不能再少了,若是少了,我就是借着恩惠占你便宜。”

    一番推让后,黑夫一口定下了价格,他上次得到了五千多钱的赏赐,再加上一些积蓄,刚好足够。

    于是他便喊着驹,带着钱和马,随他去乡邑里一趟,专门请乡市的官员作证,二人立下契券,各留一半,这才合法地完成了这笔交易。

    乡吏对此啧啧称奇,因为秦国虽然规定官吏不得受惠,但黑夫和驹现在并没有公务关系,说成私人赠予,其实也不必受律令制裁,但黑夫却一板一眼地说:“受马失禄,无以乘马;不受保禄,终身有马。我并非道德廉洁之士,只是畏法律保禄位而不敢取……”

    说完,黑夫就在乡市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作揖牵马而去。

    驹捧着沉甸甸的铜钱,看着黑夫远去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只能下拜感谢。

    而另一边,离开市场的黑夫却看着这匹已经属于自己的马儿,大眼瞪小眼。

    马儿有点认生,驹走后,它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黑大汉,这时候,黑夫才猛地想起一个问题来。

    “我不会骑马!”

    他可不是那种天赋异禀,刚穿越就能骑骏马开烈弓,射杀狗熊的卿族庶子,也不敢在曲折颠簸的小路上自己一个人乱骑,摔下来砸断脖子,那就好笑了。

    于是黑夫只能牵着马儿,一路慢慢走回湖阳亭去……

    ……

    这天以后,驹在乡中逢人便说,黑夫是位廉义之士。而黑夫那句“受马失禄,无以乘马;不受保禄,终身有马”,也经由乡吏之口流传开来,并传到了县城里,倒是将黑夫因为上次案子留下的“酷吏”形象洗刷了不少。

    义、勇、廉三德并备,而且还屡屡破案,使得地方平安,在安陆县人看来,黑夫几乎是个完美的秦吏了。

    这样的人,岂能屈居于小小亭长呢?已经有人开始为黑夫报不平了。

    黑夫倒是对他的风评变化并不知情,整个五月份,他都在学习如何骑马。

    马在中国古代是很重要的,因其在战争、交通等方面的重大用处,很早就被称为“六畜”之首,最开始马匹只是被用于驾车,到了春秋末期,渐渐也开始骑乘单马,等到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骑马之风更是风靡整个北方……

    南郡是江汉水网之地,用船多过用马,但官府在牧苑里饲养的马匹依然不少,安陆县就有两个大的牧马场。私人马匹也不少,一般来说,爵位在“簪袅”以上的人,基本都要拥有马匹,因为簪袅的本意就是马身上的组代,所以这个爵位也叫做“走马”,意思是可以自备马匹上战场了。

    黑夫虽然才是个小上造,但这马儿,却还是养得起的。他累计得到的赏钱就有两万多钱,除去为家里买耕牛、买马的,还剩下好几千,可以满足马儿每天所吃的菽豆、刍稿——黑夫可不敢挪用亭舍里的菽豆、刍稿,在秦国不仅不允许受贿,更不允许公粮私用,这种行为就好比后世拿着公家的卡,为私家车加油一样,一旦被发现,就要以盗窃罪论处。

    自从盲山里一案后,或许是畏于他们“湖阳亭五人众”的名声,亭部辖区内的各里都老老实实,连游手好闲的人都销声匿迹,于是整个六月份,公务忽然清闲下来。

    黑夫也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在喂饱马儿之后,骑着它去外面溜圈。

    这年头没有马鞍,只有马鞯,更无马镫,所以骑马并不容易。好在亭里的利咸是唯一会骑马的,没少传授黑夫一些心得。

    “控马时候马或许会不听话,此时勿要害怕,越害怕,越骑不好。这畜生聪明着呢,能感觉到人会不会骑马,害怕不害怕它,若它知道人又不会骑马,又害怕它,它就不会把人放在眼里,根本不听命令。”

    “也不要害怕摔马,若是不小心落下来了,若无大碍,当速速再回到马背上。”

    黑夫还从他口中知晓,原来那些关于马的电影里,温顺善良通人性等等,只要人对其温柔马就一定会对人温柔,只适用于老手,并不适合初学者。

    真实的情况是,马是很骄傲的动物,你一个新人上马,马大部分表现是不把你当回事。你要跑,它偏不跑,你要向左,它要偏向右,你要前进,它要低头吃草。

    这时候黑夫要做的就是,对马严厉,果断,叫它服自己。所谓骑马,就是驯服的过程,让马知道谁才是主人,让它能够毫不犹豫地执行你的意志。所以刚开始对马要严厉点,你要向前,就一定要驱使向前,你要静止就一定要停下,如果它不听话就用缰绳控制它,慢慢培养它对人的服从性。

    等到马明白谁是真正的主人,开始听话后,黑夫也经过与之月余的相处,每天喂它训练它,渐渐产生了默契。刚开始时只敢慢走,渐渐地可以小跑,甚至能双腿紧紧夹着马腹,让它放开腿脚疾驰了……

    七月初的一天,秋收将至,黑夫骑行在前往乡邑的道路上,安陆县今年的年景不错,入夏之后,雨水较足,地里的粟稻开始慢慢变色,从郁郁苍苍变为金黄。这时候秋风一吹,黄色的庄稼起伏不定,一股稻谷清香扑鼻而来。在马上远眺,可以看到左右的田地里满是人影,他们在进行秋收前最后的劳作。

    黑夫在快抵达乡邑时,拐了个弯,准备沿着小路穿过一个里聚,前往数里外的苑囿,那里有百亩草场,是个练习马技的好地方。

    劳动力都跑到田里干活了,所以里聚内是没什么人影的。虽然这里归乡亭管,不属于黑夫的治安辖区,但骑在马上,黑夫仍然下意识地四下眺望,看看里中可有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辈,这就是亭长的职业病了。

    就在他快要走出里聚时,却突然听到旁边响起一声恐惧的惊呼。

    “杀人了!”

    马儿被高呼所惊,猛地抬起前腿,发出了一声嘶鸣,差点将黑夫掀了下来!

    第0093章

    案发现场

    等涢水乡游徼叔武得知消息,带着乡亭亭长等数人赶到柳树里时,发现自己来迟一步。凶杀案现场的屋舍是个简陋的茅草屋,位于里墙之外百余步一个岔路口处,这是猎户的居所。

    那路口的柳树桩上,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一群人在远远围观,对着屋舍内指指点点。

    乡亭亭长高高举起二尺木牍,先分开喧嚷的人群,高声叫道:“游徼来了,都让开,让开!”

    人群连忙分开,叔武在亭卒簇拥下昂着头走了进去,却发现面前拦着一根麻绳……

    这便是人群之所以只在路口远远观望,而不往里挤的原因了。

    叔武皱起了眉,麻绳是几根系在一起的,从屋舍柱子一直拉到路口的树桩,高度刚好及腰,所以他既不好纵身跳过去,也不好弯腰钻过去,一时间有些尴尬。

    乡亭亭长见状,便拔出了随身的短刀,要将绳索割断,让游徼通过。

    这时候围观的人连忙对他摆手道:“割不得!这是里面那位亭长让人系上的,说不允许踏入一步!”

    “亭长?这个里归乡亭管辖,除了我,哪还有别的亭长?”

    乡亭亭长顿时不快,一挥刀割断了绳索,与游徼叔武一同走到了屋舍门口。

    还未进门,二人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再定睛一看,门内五步的地方,趴着一具女子的尸体,其头发散乱,下体光着什么都没穿,背上还插着一把刀,血流满身……

    再往里数步,床榻之上,还仰卧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尸体,他脖颈上有处刀伤,大动脉被刺破,流到鹿皮垫子上的血已经凝固……

    除了两具尸体外,里面果然还有一个头戴赤帻的亭长在忙里忙外,此刻,他正捏着白色的墙皮,在两具尸体周围画着圈圈……

    “黑夫亭长。”

    看到此人,叔武的脸色顿时就黑了,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黑夫抬起头,看见了叔武和乡亭亭长,便起身作揖道:“下吏见过游徼,我方才去苑囿跑马,路过此地,听闻有人大呼杀人,就闻声过来看看。见本地亭长未至,就自作主张,约束下围观众人,省得他们破坏案发现场。”

    “破坏案发现场?”

    叔武看了看路口的麻绳,发现在敞开的窗口处也系着一根,而室内但凡有血迹的地方,都用白墙皮画了圈……

    他不是专业的狱吏,当然搞不懂这样做的好处,只是板着脸道:“你既然第一个到此地,为何不去追杀人凶犯,而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做这些无用之事?”

    “无用之事?”

    黑夫有些好笑,他前世好歹上过刑侦课,其中一节就讲到过如何保护案发现场。于是他就照葫芦画瓢,让里正帮忙,在周围出入口绕以绳索,封锁现场。将围观群众限制在案发现场二十步外,禁止他们靠近,以防破坏现场外围的犯罪痕迹物证,出入的道路最好不要去踩,门口、窗口更是不许动一下!

    但夏虫不可以语冰,既然叔武不懂,他便不再计较此事,而是指着尸体道:“游徼请看,这二人身上的血迹都快凝固了,我试了试体温,大多数地方已经冷却,一些部分已有淡淡尸斑,由此可见,这两名死者,至少已死了两三个时辰,那凶犯早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这又涉及到法医学死者死亡时间的推断方法,黑夫只知道最简单的三种,但此刻说出来,也足以让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黑夫又走到门口,指着外面一个三十多岁,荆钗布裙村妇,让她过来说话。

    “便是她最先发现杀人的,嬛,你将事情经过再对游徼和乡亭亭长说一遍。”

    要求事主、目击证人留在原地,等候刑侦人员到场,也是保护现场的方式之一。

    那名叫“嬛”的村妇讷讷地走了过来,却不敢看尸体,别着脸,对叔武行了个礼后,开始颤抖着将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

    “这女子名叫苇花,是里中猎户之妻,与我相识,平日里经常一起采桑、寻觅野菜。今日正午时分,我做了些葵羹,想来分予她些,出了里门,来到她家门前,却发现门虚掩着。喊了几声无人回答,我便推开门,就瞧见她趴在地上,背上被刺了一刀……”

    嬛一边说一边牙齿打颤,可见那场面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门口处那份泼洒一地的葵羹,也证实了她的话,在她高声呼喊后,黑夫就骑着马过来,接手了现场。

    “这女子是猎户之妻,那里面那个死去的男子,是猎户?”

    叔武发现屋子里堆了不少兽皮和兽骨,墙上还挂着一张弓,只是弦被松下来了。

    嬛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那人……不是她家良人……”

    “不是?”

    叔武立刻追问道:“那他是何人?”

    黑夫接话道:“据围观的里人指认,那男子是里监门,爵为上造。”

    “居然死了一个上造,还是里监门?”

    乡亭亭长有些吃惊,叔武则摸着胡须道:“如此说来,里监门与猎户之妻通奸!”

    在秦国,对通奸、出轨的惩罚是十分严的,普通男女通奸,被捕获后,加以木械示众。若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之间通奸,则处弃市刑。

    黑夫不知道,等到秦朝一统后,这条法律在始皇帝的意志下,还会越发严厉,不仅出轨的女子会被社会苛责,那些管不住下半身,四处勾搭有夫之妇的男子,也要受重罚。

    这或许跟始皇帝的早年经历有关吧,他母亲赵姬私生活极不检点,不但与吕不韦藕断丝连,后来更是将假太监嫪毐养在宫里,二人还生育了两个孩子……

    这件事情给秦始皇带来的心里阴影面积很大,所以一统天下后,对通奸罪的惩罚进一步被加强:“夫为寄豭(jiā),杀之无罪”。所谓“寄豭”,指跑到别人家传种的公猪,意思是如果男人像那公猪似的钻进了别人家的被窝,那么杀了他也不用承认责任,可以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现在还没到那种程度,杀人依然是犯法了,何况是连死二人,其中一个还是里吏。

    叔武思索片刻,便一拍脑袋道:“我知道了,定是这猎户回家,发觉妻与人通奸,便一怒之下杀死二人潜逃!一定是这样!”

    说着,他便要让人去逮捕那猎户。

    黑夫道:“猎户的确有很大的嫌疑,不过据里人说,他经常上山狩猎,一去就是几天,我已经委托里正去寻找了……”

    叔武发现需要自己做的事情都被这黑夫做完了,心里不由老大不快,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又无法发作。

    正在此时,外面的人群又是一阵喧哗,原来,是县狱派驻在乡里的狱吏到了。

    狱吏相当于后世的法警兼法医,受过专门的训练,每逢有凶杀案,都需要他们出场,来的这位狱吏也不是陌生人,而是喜的左膀右臂,黑夫曾经打过交道的“怒”。

    怒皱着眉来到屋内,向众人见礼,他已经看见外面拦着的绳索了,入内后又瞧见地上画好的白圈,不由问道:“这些举措,是谁做的?”

    叔武心里暗乐,觉得这黑夫不仅越俎代庖,在乡亭亭长的辖区里指手画脚,竟还说什么“保护案发现场”,乱系绳索,在地上画了不知何用的圆圈。

    这些事情,他办了这么多次案子,还从没见狱吏做过呢?

    于是叔武便幸灾乐祸地指着黑夫道:“狱吏,都是这位黑夫亭长做的,我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

    怒看向黑夫,却面露喜色,大声称赞道:“做得好!”

    第0094章

    封诊式

    “案发屋舍在里墙外百步,距道路十步,坐北朝南,有正侧两间房,两房相连;正房有门,女尸伏倒于门内五步;侧房在正房东南方向,中间有寝,男尸卧于其上;侧房南面有窗,宽三尺,敞开,凶犯或是从窗内跃入屋舍……”

    就在令史怒走到窗户旁观看时,黑夫也在窗外的草丛地面上仔细探查,他很快就有了发现。

    “令史,这有个脚印!”

    怒立刻就绕了出去,却见窗外的泥地上,果然有一个很明显的脚印!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草丛上,盯着这个脚印看了许久,又手持一根“秦尺”量了量后,立刻偏头对一旁的笔吏道: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