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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二三子!”

    熊启用过去十年里根本不敢说也不能说的楚国话,向他能到的每个人大声呼喊。

    “今日熊启至此,并非作为秦国守吏,而是以楚国公子身份,告知二三子一事!”

    “秦军已为楚所败,愿为我举事复陈郢,诛秦吏者,袒右臂!”

    他手臂高举,赤红的旗帜翩翩飘扬,包裹着熊启,仿佛他是一只浴火涅槃的凤凰,缓缓张开了翅膀……

    没错,帝高阳之苗裔熊启,今日将和陈郢一起重生!

    是日,陈郢集市三千人,尽坦右臂!随昌平君击秦守卒,陈郢反!

    第0180章

    兵败如山倒

    “依军法,誉敌以恐众者,戮!”

    十月二十九,项城城外的秦军军营,在所有人注视下,一个倒霉士兵被绑到了辕门边的柱子上,先是被示众一日,由军法官宣布了罪行,然后便被刽子手活生生地被戮杀。

    兵卒们对这一幕也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地围观着,相互告诫要引以为戒。唯独人群里的黑夫瞧着那血淋淋的尸体,没来由地,一阵寒意从他头顶冒起。

    “倘若我这几天敢说李信要败,秦军要败,楚军将胜之类的话,此时此刻,我恐怕跟这人下场一样了。”

    秦军军法严厉,有敢吹捧敌军,打击士气的,一旦被人举报,就是这个下场。

    按照秦军什伍联保连坐,相互监督监视的尿性,除非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否则你很难指望聚舍同食的人不去告发。倒不是袍泽之情不值钱,而是因为军法规定,伍内如有触犯禁令的,同伍的人揭发了他,全伍免罪,知道而不揭发,全伍受罚。

    所以眼前这个倒霉蛋,就因为久顿城下,说了一句丧气话,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这给黑夫敲响了警钟,他虽然知道这场战争失败的结果,却不能诉之于口。

    所以黑夫只能闭上预言家的大嘴巴,上对校尉李由,下对麾下众人,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能说,只是每天都让手下的一百个人将被衾收拾整齐,兵刃随身携带,随时可以背上跑路。

    但事实证明,当败仗突然降临时,不管你做多少准备,都会猝不及防。

    首先是十月二十九这天,项城内的楚国守军在龟缩一月后,突然转了性,开始倾巢而出,攻击秦军。

    听到集结的鼓点声时,黑夫正在吃晚食,他连忙将难嚼的饭一口咽下,抄起身边的武器,就与众人走出了营帐。

    秦军久顿城下,就生怕项城里的人不出来,立刻击鼓集结,进行抵御。他们虽然多是山东郡县的杂牌军,但战斗力也不输楚人,更占了人数多的优势。

    但就在秦军杀伤了大量楚军,就要反攻入城时,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的后方却先出了乱子。

    南郡兵团负责坐镇左翼,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中,但在呼喊犹如雷鸣的战场上,黑夫被喜欢东张西望的季婴拍了拍,一回头,却赫然发现,秦军囤积粮食的颍水河岸方向,居然起火了!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这意味着坏消息。

    一时间,两壁垒之后,原本好整以暇的秦人皆尽骇然,兵卒们都看到了身后发生的事,惊骇和不安在他们之间传染。

    “怎么起火了?”

    “莫非是身后有楚军!”

    黑夫心里则咯噔一下。

    “颍水边的码头,要么是从上游颍川郡过来的补给,要么是沿着鸿沟送过来的粮草。”

    “颍川乃秦军大后方,不太可能会出事,莫非是陈郢有变?”

    这片刻的惊慌,使得秦军攻势为之一停,因为士卒惊惧,咸顾后方,已经无法专心作战。

    “南郡兵,随我来!”这时候,传令兵开始传达李由杜尉的命令,蒙恬让他沿着河岸过去驰援后方。

    一千人作为前锋先行,大部队紧随其后,黑夫他们这数百短兵则紧紧环绕着李由的战车,等他们抵达河岸时,才发现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守卫码头和仓禀的兵卒在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敌人战成一团。

    脸上沾满烟灰的粮吏匆匆来报:“是从陈郢来的船只,被以为是寻常的运粮船,谁料却径直冲上岸来,先烧了码头,而后又妄图冲入仓禀,四下点火。”

    李由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向,顿时面色大变,风是冬天常刮的北风,再加上天干物燥,从码头边燃起的火焰已经向南蔓延,一处处营帐慢慢被点亮……

    “甲率、乙率击退敌众,丙率、丁率及短兵亲卫速速随我救火!”

    一阵令下后,南郡兵们分成两部分。

    虽然秦军营地布置合理,但依然耐不住烈火和北风的配合,码头边到处是燃烧的木船躯壳,到处都是起火的毡帐,炽烈的烈焰旋转上升,直至丈余之高,火光冲天,映得黑夫及手下兵卒的脸上红彤彤的。

    这样的火势,已经不是靠人手就能扑灭的,更何况,还有从码头登岸的楚人悍不畏死地往营地里冲,不为杀敌,只为点火。

    “这火不可能止得住。”被烟火呛得咳嗽不止的卜乘如此说道。

    黑夫则让袍泽们相互各自传令:“倘若生出变乱,立刻聚拢到都尉身边!”

    他有一种预感,秦军今日将败!

    果不其然,后阵的混乱影响到了前方的鏖战,秦人军心不稳,攻势渐渐缓了下来,值此之时,从项城后方,一支万余人的生力军也掩杀了过来。

    一时间,攻守之势被逆转,反倒是秦人开始步步后退,楚人则猛攻高不到一丈的秦壁,先登上垒,负责守御的一个都尉郡兵团被淹没在楚人的潮水中。

    在黑夫他们忙着救火的半个时辰时间里,秦军的第一次道壁垒被楚军攻破,蒙恬只得令部众退守第二道壁垒。

    楚军却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本该在城头的项燕的大纛,赫然出现在两壁之间,同时那些楚兵手里举着的,还有不少缴获的秦军残破的旗帜,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楚人齐齐发出了呼喊声。

    “李信已败,全军覆没,陈郢亦已光复,汝等还不束手就擒?”

    ……

    陈郢来的粮船,却运来了四处放火的敌军,后方军营火光大作,前方又遭到了楚军的猛攻,秦军士气动摇,第一道壁垒被攻破,紧接着,第二道壁垒也没守住多久。

    楚军已经打出了气势,而秦军没了壁垒后,再无半点优势,更因为身后混乱起火的营地,无法列出阵势来与楚军交战。在这种情况下,再妄图坚守营寨是自寻死路,蒙恬只得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这种情势下后撤,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楚军无穷无尽的追杀,蒙恬此举是壁虎断尾,在全军覆没和保全一半中间,选择了后者。

    如此一来,对各营而言,接下来的事,便是做头还是做尾的问题了。

    很不幸,建制还算完整的南郡兵团被分配到了殿后阻截的。

    “蒙将军这是要我做壁虎之尾啊。”

    得到军令的那一刻,李由长叹了一声,脸上似有几点怨愤,但还是选择遵从,带着南郡兵团移动到营地之后。

    在李由严令下,第一次遭遇如此败仗的秦卒们,开始和另一个都尉兵团一起,列阵以待,他们被蒙恬要求,放弃营地,接应后撤的同袍,同时阻挡楚军追击!

    黑夫他们没有跑散,依然环绕在李由周围,他看到前方有弩兵端着弩机,将那些跑昏了头的秦人溃兵射死,以免他们冲击阵型,于是溃兵很明智地从两侧绕走,而两个都尉,万余人的阵列已经渐渐成型,这是秦军最后两支还能战斗的军队了。

    两道壁垒已经被击破,而他们就是最后的坚壁,不仅要面对数万楚军的冲击,还必须经受住溃兵引发的山崩式败退。

    军法官依然黑着脸站在后方,他们的剑已经沾满了鲜血,不是敌人的,而是那些开小差打算逃窜的人。

    走亦不得,黑夫握剑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他看向同样忐忑不安的李由,又瞧了瞧身后建制尚属完整的手下们,他曾经发过誓,要保住自己和他们的命。

    黑夫敬佩那些战斗得勇敢,战斗得高贵,战斗得荣誉的人,可是他更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传话下去……”

    黑夫让季婴替自己传话给东门豹、共敖、小陶这几个死忠。

    “一旦战事不妙,前军战败,便随我挟都尉之车后撤!”

    秦国军法官的剑,只有一种人斩不得,那就是护翼着主将后撤的短兵!

    第0181章

    舍你其谁?

    冬日之阳再度从地表升起,照到了项城以南四十里外,一片小林子里。空气中满是寒意,十多匹马被拴在四周的树上,数百名士卒则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他们或躺、或倚、或坐。从疲惫的面庞,身上多多少少的伤痕就能看出,这是一支饱受磨难的残兵败卒。

    在众人簇拥的中央,平躺在车舆上的李由被伤口的疼痛弄醒,睁开眼睛一瞧,却是黑夫在为自己更换裹伤的血布。

    “黑夫。”

    李由看着眼前这个用娴熟的手法包扎伤口的下属,心情有些复杂,良久后才无力地说道:“是谁借你的胆量,让你挟本都尉逃走?”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睁开了眼,尤其是军法官,更是站到了黑夫背后,握紧了剑,仿佛只要李由一声令下,他就能将黑夫斩了!

    但黑夫未动声色,他在继续手里的工作,用丝帛将昨晚摸黑草草包扎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细心扎上最后一个结后,才后退一步,正色道:

    “奉将军之命,为大军殿后,半步不可后退,此乃都尉之职。”

    “军令一下,务必奋力向前,斩首杀敌,此乃普通兵卒之职。”

    “保卫左右,护翼都尉,一切以都尉安危为首,这则是短兵之职。”

    “昨夜楚军攻势凶猛,我军已抵御两刻有余,奈何寡不敌众,军阵已溃,将军有意殉国,不欲退却,但将军若死,吾等短兵纵然顺利逃归,仍会被追究论斩。故在下吏看来,我只是在尽职而已,若都尉认为我有罪,请以军法杀之!”

    言罢,黑夫单膝下拜,那些托了他的福,得以幸存下来的短兵们也都围了过来,东门豹、季婴、共敖等人跟着一起下拜:“若百将尽职救出都尉也有罪,吾等当同死!”

    “也罢,也罢,你的确只是在尽职,何罪之有?要论有罪,我此战败北,一个覆军之罪是逃不了了。”

    李由虚弱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快散架了,特别是中了箭的胸口,更是火辣辣的疼,清晨的柔和阳光似乎触到了他心底的悲伤,让他悲恸莫名。

    回想起来,昨天的那场仗,简直是一场灾难,当奉命殿后的南郡兵在楚人冲击下渐渐不支、溃败的时候,李由只想破口大骂。

    骂自大冒进的李信,骂安排自己殿后的蒙恬。

    李由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殉于军阵,战死沙场,可他才刚刚迎娶了秦王的长公主,正是酒色婚配新生活、仕途得意前程无量的时候,怎么会甘心莫名其妙地死在这?

    第二,便是丢下大军,调头就跑,但那样的话,就触犯了军法。

    秦国军法有言:诸战,而将吏弃卒独北者,尽斩之。

    还不等李由作出抉择,他所在的位置,就遭到了一阵楚军弓兵射出的箭雨袭击,虽然黑夫等短兵立刻到戎车上,举起盾牌为李由挡了不少箭,但倒霉的李由胸口还是被流矢射中,战车的马匹也惊慌乱奔,将他甩下了车……

    这时候,黑夫便带着人扶起李由,大喊着“保护都尉”,在楚人大军冲过来前,和数百短兵一起脱离了战场。

    李由一度想把自己没有死战,离开战场的罪过迁怒给短兵,但睁开眼看着黑夫细心地为自己裹伤,终究还是没狠下心来,他说得对,大家都只是忠于各自的职责而已。

    “我奉命殿后,力敌数倍楚人,坚守到了最后,也不算弃军而逃。”

    弃军而逃和力战不敌,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会被认为是“国贼”,罪不容赦,后者则是无奈之举。

    与敌军力战,却不幸战败的将军们,虽然按理也要处死,但仍能以爵位抵罪。这项制度在秦国历史很悠久,早在春秋之际,秦穆公便宽恕了在崤之战里大败于晋军,还做了俘虏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乞丙三将,恢复他们的官职如故。数年后三将一举雪耻,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以报殽之役。

    所以秦国一直延续了这种传统,对战败将领不会太过苛责,毕竟除了武安君白起,没有人敢说自己能百战百胜。

    过去王龁、蒙骜等大将也都打过几次败仗,甚至是大败,覆军失地,最后都靠着以爵位抵罪,也没被处死,沉寂几年后,又得到了任用。这些将领在事后,会吸取教训,更加钟情于立功雪耻。

    “此战主要罪责在李信、蒙恬,我以爵位抵罪,至多会被免为黔首。”

    太远的事情想了也没用,先脱离险境再说,李由便抬头问道。

    “短兵五百主何在?”

    无人响应,黑夫的头低了下来:“五百主为都尉殿后,死于乱军之中了。”

    “可惜了。”

    李由叹了口气,昨夜他受重伤后又摔下马车,一度昏迷,期间被短兵放置在车舆里,也是半昏半醒,失去了指挥的能力,所以对后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晓。

    “汝等一共收拢了多少人?”

    黑夫禀报道:“共收拢了六百余人,其中四百人是短兵。军吏则只剩下三名短兵百将,还有另一位普通百将……”

    “这么少!?”

    李由大惊,他统帅的南郡兵没有满编,不像其他都尉那样,麾下有万人,但好歹也有五千,怎么只逃出来了这么点人?

    黑夫和旁边的翟冲等百将对视一眼后,告罪道:“还未告知都尉,当时情势危急,兵卒四散,大多数都沿着颍水往西奔走,但吾等见楚军也派遣车骑紧追不止,便没有选择往西,而是往南走了……此事乃吾等共同商议,还望都尉勿怪。”

    “往南?”

    李由又是一惊,胸口再度一阵疼痛,他缓了缓后,打量着周围这片陌生的林子:“此乃何地?”

    “项城以南四十里外。”

    面容憔悴的秦国墨者程商也走了过来,他同样是夹在乱军之中,与唐夫子、唐铎失散,最后只能跟着这支队伍往南来了,一路上,他都在暗暗算着行程。

    “地图。”

    李由想让人拿地图来瞧瞧,黑夫他们却只是面面相觑,尴尬地说道:“都尉,撤得太匆忙,没带地图。”

    李由无奈,好在他本就是上蔡人,对周边城邑有印象,便指点着几个短兵百将,在地上画出了大致的方位来。

    首先是向着东南方潺潺流淌的颍水和汝水,接着是星罗棋布的各城邑……

    “蒙恬将军退往的方向,当是顿、阳城一线。”

    黑夫在叙述他们昨夜撤离时见到的场景,蒙恬大概收拢了两万残兵,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带着众人围攻项城的不是李信,而是蒙恬。

    “楚军的追击路线,也当是这条路,或是想顺势收复沿途城邑。”

    蒙恬虽然收拢了小半秦军,没有完全溃散,但楚军一路上追亡逐北,想必能杀伤不少人。所以昨夜黑夫他们带着李由避其锋芒,改往南走,无疑是一个正确的抉择,楚人自东、北来,刚被李信带兵横扫过的南边却没有一兵一卒。

    “可以去平舆。”

    李由回忆着蒙恬给他们通报的军情,琢磨道:“半个月前,李信将军从上蔡发兵,连克平舆、寝丘,大败楚军,并在当地留了些许兵卒,平舆更是有兵三千……”

    只要到了平舆,他们就安全了,李由也能得到更好的救治,黑夫已经说了,他只会包裹伤口将血止住,更复杂的金疮治疗就无可奈何了,而营中的医者早已不知所踪。

    李由现在无比期望,能快些离开给他带来痛苦记忆的战场,活着回到咸阳,回到新婚不久的妻子身边。

    想到此处,他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对围拢过来听令的几个百将说道:“从此处到平舆,大概需要一天一夜,吾等……”

    还不等说完,胸口再度剧痛袭来,李由一口血吐了出来,喷在了刚画好的简易地图上,将颍汝之间染红了一片!

    “都尉!”

    黑夫等人连忙扶着李由,让他再度躺下。

    “都尉需要静养,不可再多说话。”

    “看来我连亲自带着汝等离开楚国都做不到了。”

    李由虚弱地惨笑,他失血有些多,随时可能再度昏过去,最多能制定大的撤离方向,但这里是楚国地盘,到处都是敌人,谁知道沿途会遇到什么?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代替李由,临机应变的指挥官。

    在秦军中,五人而伍,十人而什,百人而卒,千人而率,万人而将。战斗中指挥官早上战死,早上就有人接替,晚上战死,晚上就有人接替,指挥接替顺序和后世差不多,先看级别,级别相同再看军衔(爵位)。

    按理说,当都尉李由不能指挥时,指挥权该交给率长、五百主暂代。可如今短兵的五百主已死,带领众人离开楚境的重任,就只能交给眼前的四个小百将了。

    那个名叫“满”的南郡兵百将李由没有印象,大概是混乱中跟着一起跑的,自然不在考虑之内。

    三个短兵百将中,翟冲的爵位只是不更,不如其他两人,亦失去了资格。

    李由看向剩下的二人,一个是从咸阳就跟随他的一位百将,名为徐扬,他们家是军功小贵族,世代为吏,是个很好的人选,徐扬此刻也正殷切地看向李由。

    但最终,李由却将目光投向了黑夫。

    这个来自南郡安陆县,连氏都没有的小百将,从简单的叠被衾开始,引起了李由的注意。做了他的短兵后,又进言献策,进一步显示出他外表看不出来的多谋。

    更难得的是,黑夫还很有进取心,在大军停驻期间,借了李由的《吴孙子》观摩,还自己手抄了两卷。其麾下的百人亦是南郡兵里士气最高昂、秩序最严明的,如今建制依然完整。

    “黑夫,近前。”李由道。

    黑夫立刻来到躺着的李由身边,单膝跪地。

    李由拿出随身携带的虎符,递给了黑夫:“能代我指挥,携众人脱离险境者,舍你其谁?”

    第0182章

    鲖阳

    “都尉,这已是邑中能找到最烈的酒。”

    酒水倒在洗刷干净的釜中,在屋内的小灶上煮着,不一会便已烧烫,整个屋内都散发着黍酒的刺鼻味道,将血污酸臭掩盖了过去。

    灶下则是一块烧得通红的镔铁。

    “将热酒给我。”

    李由面色有些苍白,伸手跟黑夫要过酒,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差点呛到。

    熟悉的滋味在口中弥漫,上次尝这滋味,还是十多年前,上蔡腊月乡祭时,只有在那一天,不论男女,不论年纪,都可以杂坐饮酒。他甚至记得,有个青梅竹马的上蔡少女坐在他对面的席上,喝了少许后满颊飞红,竟在乡社外的桑林间,这处青年男女最喜欢的幽会之所,大胆地对李由表露爱意……

    可惜,那之后第三天李由就带着弟弟,护着母亲,跟着李斯派来的人迁去了秦国咸阳,那个喷着酒气的大胆少女,怕是已经成婚嫁人了吧,也许儿子都十岁了。

    他又饮了一口,将往事吞下肚里,苦笑着评价道:“这的确是蔡地最烈的酒,可比关中老酒,还是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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