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对准这群巫祝!来上几发,真神假神,是人是妖,一试便知!”……
半刻后,就在巫祝们即将完成祭祀的当口,他们期盼已久的天雷真的来了!
伴随着一阵密集而沉闷的碰撞声!那些城下高大粗狂的投石机,借着民夫拉力反弹的力量,抛出了漫天石块,越过顶点后急速下坠,几十个黑点划空向寿春城落来!
按照黑夫的要求,它们全部对准了这面巫祝们集中的城墙,虽然准头太差十石九空,或没到位置扑通一声坠入护城河,或越过城墙落入城中,却仍然有几块运气好的飞石,不偏不倚,直接落到了因不能中断漫长舞蹈降神,而不闪不避的巫祝中……
这些十几二十斤的石块可不是箭矢能比的,只是霎那间,石块撞击城墙的闷响和众人的惨叫声就响成了一片,那设在中央的祭坛挨了一下后轰然坍塌,运气好的巫祝骨折筋断,运气差的则脑袋开花!
死了数人后,巫祝们也顾不上跳大神了,不顾巫灵的制止,纷纷抱头逃窜,宛如一堆嗡嗡乱叫时,被蝇拍猛击仓皇而散的苍蝇……
是日,城外声如雷震,石从天降,妖孽噤声,神灵退散,城中汹汹,无不骇然!
而秦军,亦乘着这当口,对楚都发动了全面进攻,寿春外郭遂陷!
第0281章
八百年盛衰枯荣
“古人云,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然而眼下,民已尽为秦虏,神亦弃楚而去,不榖当为之奈何?”
楚王负刍披散着头发站在宫阙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昼夜之内,寿春八座陆门,八座水门皆已告破,秦军旗帜出没于昔日繁华的城北“郢市”中。外郭的抵抗已经越来越微弱,近万军民涌入内城,其余人则被紧闭的宫门关在了外面,留给了秦军。
现如今,挡在楚王和秦军之间的,仅有高高的宫墙,还有引淝水左渎和芍陂西渎围成的护城河了。许多年前,奉楚考烈王之命营建寿春和宫城的春申君,仿佛一直担忧会有这么一天,在兼顾富丽堂皇之余,也将王宫打造成了坚固的要塞。
但纵然固若金汤也没用了,身边没了民众,头顶也没了神明的楚王,凭此孤城,面对十万秦军的进攻,最多再坚守一两天。
楚王不想再看,转过头,扔下了宫墙上的左广卫士,任由身后长长的衣坠拖在地,步履蹒跚地往他平日里最喜欢饮宴游乐的荷台走去。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南方楚人很喜爱荷莲,楚王常让嫔妃们以荷为衣裳,共戏于水中。时值夏历五月初,高台下满池荷花并蒂开放,淡淡清香沁人肺腑,然而楚王早已没了欣赏的心情。
国势啊,也如同荷花一般,有盛衰枯荣,盛时溢满池塘,衰时水面上见不到一片叶子。
来年入夏,荷叶还会绽放,但明天太阳升起时,楚国或许就将不复存在了。
泪水从楚王负刍眼中流出:“从先祖鬻熊、熊绎事周文王得封诸侯,至今已八百年,历四十二君,然今日,八百年社稷,竟将亡于我手!”
一直紧随其后,掌管宫门进出的“门尹”蔡赐泣而下拜:“楚实亡于怀王,顷襄,大王已尽力挽救了!”
负刍却摇了摇头:“被荷稠之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带。既骄美而伐武兮,负左右之耿介!”
“当年宋玉认为荷叶做的短衣虽然漂亮,却过于宽松不能束带;这正如怀王夸耀自己的文治武功,自认为正派,其实却依赖佞臣,嫌弃忠臣。我亦如此,重用巫灵、左徒等人,却猜忌项燕、昌平君,若是从即位之初便一直振作,不知可否能改变覆灭的结局?”
事到如今,他也开始反思。
“早知有今日,我数年前也不必弑弟夺位了,或者在吾兄熊启归楚时,也不打发他去江东,而是将这王位,拱手相让!我便能做一个逍遥公子,泛舟远行,独善其身……”
更别提,自己半年前居然还费尽心思派人造谣楚幽王、楚哀王两兄弟的身世,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笑话。
但此时说这一切都晚了,楚王负刍擦去了泪,回过头,问蔡赐道:“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柴火,膏油皆已备齐。”
蔡赐抬起头,楚王负刍纵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至少他还有以死殉社稷的决心。
“臣当尽力挡住秦人,再自刎为大王送别!”
言罢,蔡赐三稽首,匆匆而去。
外面秦军的交战攻城声经久不息,楚王在荷花池里沐浴之后,穿上了一身朝服盛装,朝台上蹒跚而去,但见满台皆是珠宝玉器,他的嫔妃宫女们,都在台下垂泪不已。
楚王欲死,然其嫔妃皆欲苟活,不愿从之。
“我曾听说,周武王入朝歌时,商纣王于鹿台,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没想到,我亦有这么一天啊……”
楚王自嘲一笑:“负刍纵然死了,也无颜见祖先,只是不知道,不榖的妲己,又在何处?”
“季芈愿做王兄的妲己!”
一个娇柔的少女穿着鲜艳华丽的盛装,从莺莺燕燕中出列,伏在地上顿首:“季芈愿与王兄同死,也不做秦虏!”
这是楚考烈王年纪最小的女儿,年仅十六,正是最美好的及笄之年,但其原本柔媚的眼中,却满是坚决的死志,甚至比楚王还要决绝几分。
这个妹妹素来刚烈,因为负刍弑杀楚哀王,便整整五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今日荆楚覆灭在即,才一释前嫌。
“好……”
楚王负刍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让她随自己登上高台!并接过了宫人颤抖递过来的火把。
“大王!”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疾呼,是楚王平日里宠信的左徒等人在高台阶梯上不断稽首,力劝楚王不要做出这糊涂之事。
“外面的王翦已派人射书入内,说秦楚二十世姻亲,大王若降,秦王或能让大王做性命无忧,做一富家翁,甚至还有封邑……”
高台下的嫔妃宫人,也哭泣地劝说楚王,好死不如赖活着。
“小人!佞臣!不随王赴死,还在这劝王降寇!君不见当年楚怀王入秦后,是如何被秦王羞辱的么?”
楚公主季芈年轻天真,虽是女流,却从小听着屈原的故事长大,视秦如仇寇,此刻便出言怒斥起左徒等人来。
“然也,楚有亡国之君,却没有被俘之王,卿等无须再言,能随不榖死者则同死,不能者,则去之……”
楚王握着火把,朝高台最高处走去,那里堆满了楚宫内的珍宝玩好,琳琅满目,看着高台下只剩方寸的江山,看着这些历代楚王苦心收集的珍宝,听着身后不住的挽留,负刍眼中闪烁不止。
当死亡近在咫尺,人反而会犹豫起来。
“人言,凤凰每五百年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浴火重生,循环不已,遂成永生……”
季芈抬起下巴道:“不知今日,王兄能否燃起先祖祝融那样的熊熊烈火!”
楚王听罢,却没有联想到祝融、凤鸟,反倒看到了两具佝偻的焦尸。
他打了一个寒颤,放开了手中的火把。
却并非扔到柴草堆上,而是抛进了下方的荷塘中,心里的火也灭了,只留下几缕青烟……
“不榖不能死。”
“我也不想死!”
他脸色苍白地离开高台,扔下不敢相信的季芈,连滚带爬地,朝阶下狼狈地跑去!
……
门尹蔡赐在组织最后千余名王之左广,尽力抵抗着秦人潮水般的进攻,为楚王的殉国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他却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荷台的大火,迟迟没有燃起……
就在他疑惑时,身后的第二道门,却轰然打开,楚王负刍在左徒等人伴随下,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蔡赐目瞪口呆。
“开门,降秦!”楚王默默无言,左徒则兴高采烈,他一直力主和谈降秦。
看到这一幕,蔡赐明白了过来,开始破口大骂道:“王,先王熊渠不与中国之号谥的勇气,楚庄王问鼎中原的豪情,到哪去了?”
“开门而降,则寡人能得小邑富贵终老,二三子亦能活命……”
楚王负刍喃喃说道,甚至不敢以目光直视蔡赐和左广卫士们。
蔡赐悲愤不已,但楚王的态度,已让宫卫们士气散尽,他试图阻止,却被左徒命人按倒在地,打破了脑袋。
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看着手持降表跪地而出的左徒,蔡赐只能以头抢地,痛哭道:
“悲呼,楚国王族,当年也是鵷鶵(yuān
chú)凤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何等威风睿智。其子孙后代,却变成了胆小怕死,得到秦王区区腐鼠,就能满足的鸱(chī)!”
……
“这大门之内,原来这么华贵富丽啊。”
作为第一批奉命跟随王翦入楚王宫接管防务的秦军,黑夫听到身后东门豹和季婴这两个乡巴佬,指着他们头顶高大的大门,以及上面展翅欲翔的凤鸟雕塑称奇不已。
在长长的宫室甬道边,则是一群群楚人左广宫卫在沉默地等待他们入城,方才出去进献降表的左徒,和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跪拜在最前方,正对王翦及众将军稽首纳降,大概就是楚王负刍。
但黑夫的注意力,却被左右两侧的楚人吸引了,他看到,有个头破血流的楚国官员,此刻还被人死死按着,此人艰难抬起头,望向整齐入城的秦军,涕泪满面。
回首身后的巍峨大门,再对比眼前这光景,黑夫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张二战照片:德军途径凯旋门进入巴黎时,沿途含泪而泣的法国人。
绝望、悲愤、无奈,这就是楚人们的情绪。
黑夫有些同情这些不幸生于荆楚,生于这个时代的人,却一点不同情这个故步自封,辜负了屈原,从先进强大坠入衰亡枯萎的国度。
“民非亡国之民,君则亡国之他正了正头顶的铜胄,看向手下人,众人眼眸里满是得意与自豪,并都对面前的楚王宫,充满了期待。和上次魏亡不同,这一回,作为灭楚之战立功较多的安陆兵,得到了准许,可以入宫接管防务,搬运财物珍宝。
大战已毕,已经有过好几次灭国经验的王翦,对手下部队偷偷拿一些东西揣身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八百年收藏,四十二世经营,荆楚之精英,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
一个难以想象的宝库,已向黑夫他们,打开了大门!
第0282章
胜利者
庆功宴的丝竹阵阵中,章邯端起面前的犀角杯,面色有些发红,朝一旁的黑夫敬了一盅酒。
“黑夫前日入楚宫,得了多少财物?”
这场庆功宴里,坐在前排的都是将军、都尉,像章邯、黑夫等人是因为有功才能混到末座的,二人便自得其乐,各自说着自己这两天在硕大楚宫里做的事。
酒是楚王宫里搬出来的佳酿,本就沉郁浓香,再配以珍贵的犀角杯,喝过之后,只感觉在南郡吃的酒,真如同马尿一般。
黑夫满饮后,如实低声道:“只得了黄金十镒,此外又让手下兵卒分了点楚王库中散落的蚁鼻钱,如此而已……”
前日黑夫等人奉命入宫接管防务,只见楚宫珍宝琳琅满目,远超安陆乡巴佬们想象。但大多数东西,都是要被军法官清点后查封起来不准动的,众人只能拾捡点残羹冷炙。但这足以让千余人所获颇丰,将过去半年的因出征在外而耗费的钱财弥补回来,这亦是几支立功部队的特殊待遇。
黑夫本人就得了黄金十镒,相当于二百两,十万半两钱。这些黄金不算重,将两版郢爰塞在甲衣里就带出来了,宫门外的军法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士们辛苦了数月,秦军又素来没有屠城的恶习,所以灭国夺其宫室财物,就成了秦卒为数不多的狂欢。
当然,抢劫也是要讲究底线的,要是做得太过火,依然会被惩处。
“黑夫不贪。”
章邯颔首道:“王老将军念在众人离家半载征战辛苦,对军吏士卒拿些许钱财、丝帛揣在身上不加阻止。但若是太贪心,将楚国府库郢爰,金饼一箱箱往外搬,也是要出事的,听说三川、河东军那边,就处置一个率长。他太贪心了,几个人撞开楚国内库后,让众人皆脱下甲胄衣裳来装金爰,等走出来时,除了身上的包袱,每个人几乎赤身裸体,足足拿了黄金数百镒!”
这就有些过分了,于是被军法官勒令放回去一些,那率长也是粗人,不服之下与军法官理论,结果就被处置了。
章邯参加过灭韩、赵之战,所以知道点内幕,低声道:“一般而言,灭国后所得府库财物,将吏兵卒自取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归公,立功卓著的军吏,大王处还有额外的赏赐。”
除了钱财,士兵们掠夺较多的还有丝帛衣物,大多是将其穿在里裳之内裹挟而出,所以一进一出,几乎所有人看上去都胖了一圈。
此外,楚国传承了八百年,拥有不少国器重宝,其风格与中原器物颇为不同,有一个巨鼎重千斤,大到几个人才能合抱,为了装载它,还要将牛车加固,还有虎座凤鸟漆木架鼓,亦美轮美奂。
这些东西,便是决不能碰的,黑夫手下人里,也有几个贪心的试图将一个镶金大钟的金铂敲下来,被黑夫狠狠喝止了。
等黑夫他们满载而出时,还看到王翦派了一些文法吏入楚宫守藏室,清点楚国的史籍竹简,里面不乏《鸡次之典》,楚史《梼杌》等至关重要的文件,全部拉走,需要近百辆牛车,看来秦国御史府的藏书又要多出一大批。
“又有这么多书可见,张苍肯定高兴坏了。”章邯打趣地说道。
秦军的架势,是将楚宫内能搬走的东西统统搬走,不能搬走的,也要画走……
章邯说,他们这些军司空还有一项工作,那就是带着工匠,登上楚王宫的最高处,写画楚国宫室楼阁。
“这是惯例了。”
章邯道:“大王每破诸侯,必要让工匠写仿其宫室,作之于咸阳北阪之上……”
现如今,在章邯供职的少府带着关东俘虏、刑徒劳作下,咸阳北阪已经有韩、赵、燕、魏四宫室在修筑,楚宫也快了。据说建好以后,这六座宫殿将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
“征服者的收藏癖啊……”
黑夫暗暗吐槽,每灭一国,便增一宫,既是秦王对他自己的奖励,也是炫耀胜利者威势的方式。
这当然是胜利者的特权,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怕六王毕,四海一之后,就是蜀山兀,阿房出了……
修好的新宫殿,当然不能空着,秦王还打算将所虏的各国重器宝物都放进去,美人宫女,亦将充斥其间。
聊到这,黑夫不由看了一眼在两排坐满秦国将吏的案几中间,翩翩起舞的女子们。
正值盛夏,这些女子都衣着短薄,彩绣丝衣,露出了纤细的小腰,唱着楚歌,跳着楚地舞蹈,《阳春》《白雪》的乐声动听,歌声婉转,舞蹈艳丽。
喝醉酒的秦军将吏酒酣,少不了对她们动手动脚,女子们不敢拒绝,只是勉强露出的微笑里,暗含着恐惧和迷茫,甚至有人脸上仍有难以拭去的泪痕。
宫中的女子都是秦王的,众人当然不敢碰,都专门设了一营,好好关着,眼前这些女子,是破城后,从抵抗战死的楚国大臣家里夺来的女眷,所以舞蹈看起来有些乱。其身后的乐官,则是楚王的乐官。
“黑夫听说了么?楚宫内那位楚国公主的事。”
在舞乐声中,章邯轻声与黑夫说道。
何止听说,黑夫可是远远看见那一幕的,不由一叹,说道:“听说是楚国公主季芈,在有队兵卒去请她出宫时,坚决不从,便攀上一座高台,一跃而下……”
当时,黑夫他们纵然隔着百多步,但也听到那小公主对着来拿她的秦军大声喊道:“季芈宁为楚鬼,也不入咸阳,做秦王玩物!”
而后,这位刚烈的公主便从高台上径直跳下,香消玉殒了,听说她自杀时,手中还抱着一只肥狸猫……
“真是可惜。”
章邯露出了讽刺的笑:“我听闻,楚王负刍本欲学商纣,纵火自焚,却在最后关头心生怯意,开宫投降,倒是这楚公主有点芈姓王族的刚强……”
正说话间,宴飨上的丝竹之声,忽然一阵混乱。
二人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鼓瑟的乐官忽然不弹了,而是扑在乐器上哭了起来。
他的这举动,引发了乐官们的集体停曲,吹笙的、弹琴的、击钟的,无不开始流泪,甚至连那些坐在军吏怀中的女子,也纷纷抽泣起来。
正男女杂座,享受胜利者殊荣的军吏们顿时大为不快,秦卒也立刻走过来,要将这些败兴的乐官拖下了杀了!
“且慢!”
筵席另一端,却响起了王翦厚重的声音。
“安陆率长黑夫何在?”
黑夫一个激灵,立刻出列道:“下吏在!”
“用楚言替我问问,这些人为何哭泣?”
这是把我当翻译官了啊,黑夫只能如实问了。
却见那弹瑟的楚国乐官却也不跪,仰头用浓重的楚言道:“小人乃楚大夫钟氏之后,世代做乐师,方才看吾等头上依然还戴着楚冠,手中乐器弹奏的也是楚音,再想到楚王已为将军俘虏,楚国也已覆灭。小人不能如上柱国和公主季芈一般殉国,反在此鼓瑟以娱秦人,不由羞愧难以自抑,如今只求一死,还望将军成全……”
黑夫转述之后,在座军吏都勃然大怒,起来按剑要杀此不忘荆楚的乐官。
王翦却摆了摆手:“楚国初灭,楚人心怀故国实属寻常,若是如此便要杀,这寿春城内十万百姓谁人不可杀?楚国境内数百万生民谁不能杀?”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这些乐官、女子驱散后,起身朝所有人敬酒道:“诸君征伐辛苦,军中无以为乐,只能以薄酒犒之。”
饮毕后,王翦却又叹道:“许多年前,我叔父王齕曾在穰侯的宴飨上,见过造访秦国的荀子,当时荀子在和穰侯谈论兼并与坚凝之事。”
“荀子说,兼并是容易的,唯坚凝却很难。齐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燕能并齐,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韩之上地,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故能并之而不能凝,则必失!”
“如今秦已并韩、魏、赵、燕、楚,接下来的事,便是凝固,使天下为一,诸侯为秦臣,百姓为秦民,故我才在项燕死后,下令严禁杀俘,不得肆意掳掠欺凌楚人,便是为了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
“眼下楚王虽俘,寿春虽克,但楚国还有淮南、江东未附,二三子亦不能掉以轻心,不过对各城邑楚人,亦不必以敌国之人视之,必使之归附,秦军才能在淮北淮南站稳脚跟,彻底扫灭残楚!”
“好歹还有清醒的人……”黑夫不由佩服王翦,在众将已被胜利冲昏头脑之际,他却还知道此战没有结束,让众人勿要凌虐楚人,引发反弹。
一席话毕,众军吏纷纷应诺,就在这时,外面也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击掌声。
“王将军此言甚善!不但为大王兼并楚国,还要为大王凝固之,非但是善战之将,亦是善守之将!”
一位身着御史官服,身体魁梧,留着长须的中年人从外走来。
“这是谁人?”黑夫看向章邯。
“是御史丞,冯去疾!千石大吏,更是大王最信重的臣子,他不是该在咸阳么,怎么来寿春了!”
章邯面色微变:“难道说……”
冯去疾与王翦见礼后,也道明了来意,从袖中抽出一张明显盖了鲜红大印的帛书来。
“请王将军与众将士听诏!”